李元程
作为《也许今生 不再相见》的开篇,我想讲的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工人,他的一生似乎就这样浓缩在记者随行采访的半个小时、浓缩在这短短的200米路上,只是这条路不在平地,它悬在距地面50多米的高空中,是一段“天桥”——那一天刚下过雪,1米多宽的钢索桥面满是积雪和薄冰,寒风如刀,跟随他翻越23度的高空斜坡,不用探身,仅用眼角的余光就能瞥见桥下滚滚奔流的黄河,稍不小心就有可能从高空坠落,葬身鱼腹……
这个人叫师敬瑞,55岁,在黄河上干完这个工程,他就能如释重负地退休了。这个人一生平凡,也一生艰辛,到退休时只有一句值得欣慰的总结:“我干吊车司机34年,从来安全,没有发生过一起事故。”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因为风太大,师敬瑞从高空吊车上下不来,只能独自坐在飘摇不定的吊车里,等着风停,等了一天一夜。白天还可以偶尔给熟人打个电话,夜深人静、风声呼啸的时候,他坐在这岌岌可危的“空中摇篮”里,只有一阵一阵死亡的恐惧。
……
这样的人生,估计连师敬瑞的儿子都想象不到,更甭提那些身处华堂的人们了,甚至有人即使看到了这样的报道,也会以“失败的人生”或是“糟糕不幸的际遇”而一笔带过,仿佛这些人跟他的生活完全不搭界。
现实的社会,人们更愿意将目光投向成功和享乐,回避那些劳苦的场景,因为没有人愿意自讨苦吃,因此少有人自觉走进这些苦难的深处。
但是,哪个人没有深陷过痛苦的泥潭?哪个人的心里只落满了阳光?痛苦本来就与快乐相生相伴,如果你还不曾体会,那只能说明你还没有走到深处。
我曾经两次走进生命禁区罗布泊采访那里的筑路工人,至今我仍然记得一位80后青年工人问我的话:“你们记者是不是永远要从这些苦难啊、痛苦中找出意义?”我被这个问题一直追问到了今天,追问到了现在,在我看来,苦难和痛苦是有意义的,或者说,我愿意赋予它们意义——因为即使像吊车司机师敬瑞那样,漂泊地过了一生,我们的人生仍然有它的光彩,哪怕这种光彩不为大众所称赞所羡慕,但坚忍地活着、坚守地尽职,飘摇中自见坚定,我觉得这是人性善的本色。
做记者20多年,我到过海拔5000米的高原、走过被称为“死亡之海”沙漠、下过地下两三百米的矿井,更去过数不清的艰苦荒凉的地方……采访报道了各行各业最朴素也最顽强的劳动者,他们悲欢离合的经历、他们坚忍勇毅的精神,深深感动了我。正是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汇聚成我们这个时代的滚滚洪流,造就了中国速度,创造了中国奇迹。他们是中国崛起的缩影和力量源泉。
《我们也有常人难以体会的幸福》是我采访青藏铁路养护职工的报道,多年后当我像一个普通读者一样重读它的时候,读到后边我哽咽了;之后,我又读给同事听,结果她也感动得红了眼圈……我知道,这就是故事本身具有的生命力,故事里的人有着打动人的力量。
我最终下决心将这些故事结集成书,我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平凡却打动人心的人们,并从中找到我们自己的身影。
这本书是真人版的《平凡的世界》,我希望书中的人物能够陪伴你我走过或快乐或悲伤的路程——人的一生都在做着自己的功课,最优秀的人永远在超越自身,奉献他人。在生命本质的最高层面上,工人和哲学家没有差别。
不管你身在何处,不管你是成功還是失意,但愿你能翻翻这本书,这里有你看不到的人生,有让人共鸣给人力量的东西,有“我路艰辛,我心安宁”的安慰与安详。
作者系工人日报社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