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耳“音乐年”初探

2021-11-09 05:13郝高博洋魏艳
中国民族博览 2021年16期
关键词:聂耳日记创作

郝高博洋 魏艳

【摘要】聂耳(1912—1935年)是抗日救亡时期中国作曲家的一面旗帜,聂耳音乐作品为中国新兴音乐提供了新的思路与方向。聂耳的创作期集中于1933—1935年,其中以“音乐年”(1934年)最为突出。1934年是聂耳音乐生涯最为丰富而厚重的一页篇章,音乐创作题材广泛、数量众多,群众歌曲创作走向成熟,对抗日救亡群众歌咏运动及音乐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文从“音乐年”由来、“音乐年”年谱、日记与书信、音乐创作四方面,对聂耳“音乐年”进行了探究。

【关键词】聂耳;“音乐年”

【中图分类号】J6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16-166-04

【本文著录格式】郝高博洋 魏艳 .聂耳“音乐年”初探[J].中国民族博览,2021,08(16):166-169.

基金项目:2019年度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救亡歌咏运动的历史演进与文化意义研究”(项目编号:L19BZW003)。

一、“音乐年”由来探究

聂耳在1934年1月29日的日记中开门见山地写道:“一九三四年是我的音乐年。在去年的十二月份算是重新开始了音乐生活,自从加入了交响乐队和到人艺①处上课,更提起了我努力研究音乐的兴趣,我决定这样继续下去②。”这段文字表述,是“音乐年”这一名词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于聂耳本人的文论之中。时年22岁的青年作曲家为何斩钉截铁地将刚刚开始的1934年视作自己音乐生涯的一道“分水岭”和重要标签?这与此前聂耳与“左翼剧联”的密切往来息息相关。

1933年年初,聂耳先后加入中国电影文化协会,参与组建苏联之友社,经夏衍介绍秘密入党,与田汉、任光、张曙、安娥、吕骥等人探索中国大众新音乐。3月,聂耳出任联华影业公司第一制片厂音乐部主任,开始奋战于电影战线。此后,他处于专业素养和配乐事业的提高阶段与上升期。1933年年底,国民党独裁政权加紧进行反革命文化“围剿”,聂耳因参加左翼文艺活动,于1934年1月24日以“休养身体”名义被联华公司辞退——5天后,他便在日记中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我的音乐年”这一说法。可见,这位身处漩涡之中的进步作曲家,并未因失业而丧失信心与斗志,他于1934年年初这一时间点提出的“音乐年”,带有一定的前瞻性、预判性与强烈的反抗精神。

有学者曾提出观点:这一年是聂耳音乐创作最为丰盛的一年,正如他自己所预言:“1934年是我的音乐年”。“预言说”是众多学者对聂耳“音乐年”的普遍总结。笔者认为:聂耳之所以提出“音乐年”,首先是表达自己对未来一年音乐创作的预想和期望,然其深层意义,则是一位年轻的左翼文艺战士、无产阶级作曲家对“大众音乐”“新音乐”乃至中国革命音乐事业的坚定信心与希望。“音乐年”在提出之日,无疑作为一种预言和构想,指导着聂耳在新年“大展身手”;在1934年结束之时,“音乐年”已名副其实。聂耳在1935年7月溺亡后,“音乐年”不幸地成为聂耳的“一语成谶”,成为他短暂音乐创作生涯的概括与总结。

二、“音乐年”年谱

在聂耳的十几部年谱中,当属“音乐年”的记录最为与众不同。通观“音乐年”年谱,除去两次被迫离职,聂耳在生活经历、社交活动、日记创作与文论发表等方面,均乏善可陈;但聂耳在音乐创作、配音工作等领域,则大放异彩。现将年谱陈列如下:

1934年1月:聂耳因参加左翼文艺活动,于24日被联华影业公司一厂辞退;29日提出“音乐年”这一目标。

2月:报考国立音乐专科学校的小提琴选科,落榜。为百代唱片公司影片《人生》收音、作曲、配音,收入颇丰。春季加入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音乐小组,被选为组长。

4月:1日起正式进入百代唱片公司,辅助任光,担任谱曲、作曲、收音、教授声乐等工作,后出任音乐部主任。

5月:制定“课程表”,每日工作11小时。组建百代国乐队,为其命名“森森国乐队”,担任指挥。改编《金蛇狂舞》《翠湖春晓》等四部民乐合奏曲用以演出,引起了一定的社会重视,这些曲目后均灌制成唱片。

6月:担任《渔光曲》的总责配音;为联华公司拍摄的纪录片《南洋大观》配音;为田汉创作的歌剧《扬子江暴风雨》谱写4首插曲,任歌剧导演,出演主角。

7月:为新建立的上海电通影片公司的荧幕首作《桃李劫》创作主题歌。

8—9月:经贺绿汀介绍,师从苏联作曲家阿萨科夫学习钢琴和音乐理论。为联华二厂拍摄的影片《大路》创作主题歌与序歌。

10月:受导演蔡楚生之约,为艺华影业公司拍摄的影片《飞花村》谱写主题曲与插曲;13日与任光共同主持举办百代新唱片欣赏会。

11月:因灌制进步音乐的唱片,受到百代公司老板的责难,月底提出辞呈,再次失業。

12月:赶配《大路》的音乐及音响工作。

笔者对聂耳“音乐年”作品进行了统计,聂耳为5部电影创作了8首主题歌与插曲;为1部歌剧创作了4首插曲,为4首诗歌创作了4首歌曲,为卖报童“小毛头”创作了1首歌曲,为国乐队改编了4部民乐合奏曲,共谱写了21首音乐作品。繁重的创作与工作令聂耳在1934年终日与音乐为伴,与其称之为“音乐年”年谱,不如视其为“音乐年创作成果总结”。

三、聂耳日记与书信中的“音乐年”

聂耳文论是研究聂耳音乐生涯的第一手史料,其内容兼具真实性与权威性。作为一位热爱文字的青年,聂耳可谓是一位“多产”的记录家。1926年,14岁的聂耳开始写日记,至1935年7月16日(即溺亡的前日)止,时间跨度长达9年。在日记与书信中,聂耳详细记录了自己的生活经历、学习经验、创作心得等内容。为探究1934年聂耳的音乐动态,现将1933—1935年聂耳创作日记与书信情况整理如下,表1:

3年间,聂耳的信件数量基本持平,日记则差距悬殊。1933年,聂耳日记的数量多、篇幅长,全方位地总结了每日生活与工作的面貌;1935年的日记则主要记叙了他在赴日期间的社交、学习语言、参与音乐活动及赴欧计划的具体情况。而在“音乐年”,聂耳写日记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足其他两个年份的零头。对此,聂耳在写给三哥聂叙伦的一封信中揭示了答案。

1934年7月,聂耳在《致三哥》中描述道:“自五月起我便开始在百代工作了,每日工作六小时,每月得月薪六十元”……“因不愿荒废学业,我还是继续学提琴和俄文,所以每天从早晨六时起至夜十二时不会有一刻空的,比从前忙多了!”并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课程表”,见表2。

由日程表可见,自从任职于百代唱片公司,聂耳每日休息6小时,练琴2小时,用餐5小时,工作11小时,他的生活重心逐渐由学习转移至工作。日记中简略记载的都是繁忙的工作和学习,几乎没有个人的自由时间。1934年2月24日:“‘百代收音、作曲,配音——《人生》,自己练琴,赴演奏会唱歌队,这便是一月的主要工作”③;4月4日:“全是机械式的生活,没有一点爱的滋润,苦矣!然而实际上也无半点寻求恋爱的暇时,奈何?!”

在写于“音乐年”的书信中,聂耳先后向三哥聂叙伦、二哥聂子明、友人张庾侯、母亲彭寂宽等人陈述了自己的时间安排:

从上午九时至十二时,下午二时至五时是办公时间。在这时间内,简直是十足的办公,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下工后上课或作曲子,有时在电影公司做音乐工作。(8月28日《致二哥》)

……我没有将一分一秒的时间花于无聊,我除了做应做的工作外,什么都置之度外。(11月24日《致友人张庾侯》)

又是好久没给您老人家写信了!您知道我每天总是在忙字里头兜圈子,实在没有法子把信写得勤点……近两礼拜来,每天总是三四点钟睡觉,为了赶配《大路》的音乐及音响,这戏要赶新年公映的。(12月17日《致母亲》)

综上,工作量大、配乐与创作任务繁重、可支配的业余时间“清零”,致使聂耳无法兼顾学习与生活,是“音乐年”聂耳日记数量骤减的主要原因。工作与创作成为聂耳1934年的内容与主题。天道酬勤,凭借在电影配乐领域终年的不懈努力与辛勤耕耘,这位年仅22岁的作曲家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创作成果最为丰沛的“音乐年”。正如聂耳在1935年1月6日发表的综合性文艺评论《一年来之中国音乐》中自信满满地总结道:“《渔光曲》以后,我们隔了好久,直到最近才又听到了《桃李劫》的《毕业歌》《大路》的《大路歌》《开路先锋歌》《凤阳歌》《燕燕歌》《飞花村》之《飞花歌》《牧羊歌》等,其中尤以《大路歌》《开路先锋歌》的刚健新颖、雄烈悲壮为难得。这些脍炙人口的歌曲,应该是一九三四年中国音乐不可多得的出产。”文章发表时,聂耳已向百代提出了辞呈,他赞颂的是新时代的音乐——同时亦是伴随革命成长的音乐。

四、聂耳“音乐年”的创作

聂耳创作期较短且集中于1933—1935年,其中以“音乐年”最为丰盛。聂耳在1934年进入了自己音乐生涯的黄金时代,音乐体裁广泛,涵盖了群众歌曲、劳动歌曲、儿童歌曲、抒情歌曲、民乐合奏曲等5种类型;数量多达21首,为3年间之最,占其音乐生涯全部作品的一半之多;质量较高,其中尤以《码头工人歌》《毕业歌》《大路歌》《开路先锋》等群众歌曲为杰出代表,这些歌曲脍炙人口,深受广大群众认可与热爱,对抗日救亡时期群众歌曲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为开创中国新音乐带来了清新的活力与强大的推力。

1933—1935年聂耳音乐作品统计如表3。

聂耳于“音乐年”的创作,在题材上较为丰富,大致可分为6种类型。其中,描写工人阶级精神面貌与艰苦生活的有6首;借新青年之言行,发出时代呼声的有1首;塑造妇女形象、反映妇女生活的有4首;描写、刻画儿童形象的有4首;源于民族器乐曲调、描绘自然风景或讲述历史故事的有4首。

按照音乐作品体裁、题材与创作时间,聂耳“音乐年”作品有如下类型。

群众歌曲(包括劳动歌曲,均为工人题材)是聂耳音乐作品中最为重要而精彩的一环,其知名度高、流传广,在题材上具有首创性。聂耳正是凭借此类作品,赢得了“工人歌曲的首创者”这一称号。有学者指出:聂耳的创作能力集中显现于群众歌曲,在此领域,聂耳倾大力断一指、毕其功于一役,必然终有所成、赢得声名……因而能够以简驭繁、运斤成风,开辟出一条创作新路。④

1934年初夏,聂耳为新歌剧《扬子江暴风雨》(田汉编剧,孙石灵作词)创作了《码头工人歌》《打砖歌》《打桩歌》《苦力歌》4首插曲。其中《码头工人歌》最有特色,影响最大,也是聂耳工人題材的代表性作品之一。此后,上海电通影业公司(中国早期左翼私营电影企业,由司徒逸民等在上海创建)将处女作——故事片《桃李劫》搬上荧幕,聂耳为其创作了主题曲《毕业歌》(进行曲体裁)。这首歌曲在抗战时期广为流传,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中国电影百年·经典歌曲》评价此曲:《毕业歌》经过影片放映传播开以后,在广大观众,尤其是青年知识分子当中产生了及其热烈的社会反响,许多知识青年就是受到这首歌,以及当时许多救亡歌曲的影响,而走上了民族解放的战场,开始了自己的革命人生。⑤夏末,聂耳为联华影片《大路》(编导、作词孙瑜)创作主题曲与序歌——《大路歌》与《开路先锋》。

上述群众歌曲真实地反映了我国工人阶级的坚强意志,塑造了劳动人民不畏强暴、反抗侵略的觉醒形象。其音乐特点是音乐语言单纯、简洁,感性体验多于理性控制;号角式的音调慷慨激昂,节奏铿锵而富有动力感,旋律富有强烈的战斗性和号召性;强调节拍重音、强弱分明;乐句长短不一,变化多端,乐曲内部没有明显的段落感;歌词朴实平易;词曲结合紧密;情绪饱满、朝气蓬勃。

受黎锦晖儿童歌舞音乐的影响,儿童歌曲在聂耳的音乐创作中占有一定地位。聂耳曾在日记中表示:“我爱小孩子胜过爱我的爱人。因为他们是纯洁而天真,遇事没有虚伪的说和做。他们是世界上最值得爱的人们。”⑥他善于将清新明快的旋律与易于记诵的歌词相结合,塑造个性鲜明的儿童形象,用音乐鼓舞广大少年儿童参加伟大革命的斗争。1934年春,聂耳根据柳倩诗歌,创作《雪花飞》;夏季作《小野猫》与《卖报之声》,前者是一首儿童表演唱歌曲,后者取自武蒂词,是聂耳承诺为报童“小毛头”创作的。此后,聂耳为影片《飞花村》创作了插曲《牧羊女》,这也是我国最早的电影儿童歌曲。上述歌曲音乐清新,旋律顺畅,节奏明快,歌词朗朗上口,传唱度高,易于被少年儿童所接受与喜爱。

抒情歌曲在聂耳作品中占有三分之一的比重。出于对女性同胞的关怀与同情,聂耳用音符勾勒出学生、從事劳动(如纺织、种花、卖花、采菱、牧羊、推磨等)、从事演艺(如歌女、舞女)的女性人物形象。对此类妇女题材的音乐创作,聂耳用心深刻,在揭露现实、表现其不公境遇与内心诉求之余,更为觉醒中的“新的女性”发出了摆脱压迫、立志新生的精神疾呼。1934年春,聂耳作《走出摄影场》,后根据云南玉溪花灯曲牌《玉娥郎》编配;秋季为上海艺华影业公司影片《飞花村》作主题曲《飞花歌》;冬季作《新女性》组歌(孙师毅词,由6首短歌前后相接,为联华影片《新女性》主题歌)。这些歌曲音乐优美、鲜明,情绪表现复杂、深沉,生动地刻画了不同社会角色女性的形象。

民乐合奏曲是聂耳对民族音乐的大胆探索与尝试。他将民族音乐视作自己的音乐灵魂与灵感源泉,曾不止一次地抒发自己对云南民间音乐的钟爱与热情:现在我想在中国各地民间歌谣上下番研究。请三哥帮我收集一些寄来,不论什么小调,洞经调、山歌、滇戏曲子都要。千万急!!!(1933年5月《致母亲》)1934年5月,组建森森国乐队后,聂耳编配了《金蛇狂舞》《翠湖春晓》《山国情侣》《昭君和番》4部作品。其中,《金蛇狂舞》是民间器乐曲牌《老六板》的一种变体,《翠湖春晓》以洞经音乐《宏仁卦》的旋律为其乐思展开的主要素材。乐队成员王为一曾对聂耳的民族音乐创作给予了高度评价:“聂耳曾经在民族音乐上进行过一次革命,使二胡、笛子、扬琴、三弦和琵琶等几件当时几乎被人抛弃的乐器获得了新的生命。而《金蛇狂舞》一曲,解放后又重新灌录,时时听到广播和演奏,说明人民还是喜爱它的。”2001年,已成为著名导演的王先生在文章中再次提到:他为《金蛇狂舞》从作曲到排练到灌制唱片到对外演出,无不贯彻着他为改革民乐作出的努力和精神。⑦

五、结语

1934年是聂耳音乐生涯最为丰富而厚重的一页篇章。这一时期,聂耳于百代唱片公司任职,对左翼进步电影配乐工作的进行大胆探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塑造工人英勇形象的群众歌曲逐渐为人民大众所熟知与传唱,吹响了革命的号角,成为“时代的呼声”,它们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时期的群众救亡歌咏运动及吕骥、周巍峙、孙慎、麦新等作曲家的群众歌曲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聂耳还关注妇女与儿童的生活面貌,倾听中国新青年的心声,并不遗余力地收集、挖掘云南各地的民族音乐,对其进行大胆的革新。因此,他才能在“音乐年”创作出题材、体裁丰富,数量与质量并存,脍炙人口又经久不衰的“新音乐”。在聂耳3年的音乐创作期,可以说“音乐年”这一预言、期望,在1934年结束之际已被兑现,这一形容是名副其实的。聂耳在“音乐年”所积累的创作经验,为他生命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作品——问世于1935年的《义勇军进行曲》奠定了重要基础。聂耳“音乐年”的音乐创作对中国新兴音乐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开拓和积极的影响,其在中国现代音乐史中所产生的振聋发聩的效果,更是时至今日都无法被抹灭的历史贡献。

注释:

①王人艺,原名王人蒸,湖南人,小提琴家,在明月歌剧社时期曾执导聂耳学习提琴,二人亦师亦友。

②聂耳日记[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4:431页.

③聂耳日记[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4:432页.

④蒲亨建.《聂耳歌曲创作成功之道续探》[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141.

⑤(日)冈崎雄儿:《不愿做奴隶的人:聂耳传》,新星出版社,2019年,第134页。

⑥写于1931年12月6日。见《聂耳日记》第205页。

⑦王为一:《记聂耳的一件事》,原载《羊城晚报》,1959年。

参考文献:

[1]向延生.聂耳年谱[J].乐府新声(沈阳音乐学院学报),1984(1) .

[2]汪毓和.聂耳音乐作品[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郝高博洋(1997-),男,内蒙古包头,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音乐史;魏艳(1974-),女,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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