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省惠水县方言中的“倒”

【摘要】贵州省惠水县方言中的“倒”有7种语义特征，可做动词、名词、形容词、副词、助词、介词和量词。文章对7种语义特征进行梳理，部分是西南官话中的普遍用法，部分是具有较强惠水县本地特色的用法。用来形容人的某类特质的“Adj-倒”、带有强调、命令语气的助词“Av-倒”和表示步骤、程序的名量词“倒”等是带有较为强烈的惠水县当地民风的语义特征。

【關键词】贵州方言；“倒”字；语义特征

【中图分类号】H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16-134-03

【本文著录格式】赵依玲.贵州省惠水县方言中的“倒”[J].中国民族博览，2021，08（16）：134-136，169.

引言

在汉语方言大词典中有关“倒”的语料共有1194例，涉及全国各个地区，可以说“倒”在全国方言中属于“大众”方言。但是关于“倒”的用法及其语法化的研究却属实不多，研究贵州方言“倒”的至今没有，因此对贵州惠水县方言中“倒”的用法梳理具有一定的价值。

惠水县隶属于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位于贵州省中南部，东接平塘，西及安顺，北邻贵阳，南邻罗甸县域东西宽72千米，南北长68千米，少数民族占58%。在惠水县方言中，“倒”一共有7种用法，它可以做动词，表示翻转或斜提容器使东西倾倒出来和人或物的倒下，还可以表示反回过去，还可表示动作的完成，相当于普通话的“住、好”等。也可以做名词，除了是固定名词组，还可表方位。做形容词，对人的品性进行修饰。也可以做副词，表示表示出现的情况或行为同一般情理相反和让步。同时，它既可以做助动词和语气助词，相当于普通话的“着、了”和“啊、嘛”，也可以做介词，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在”，还可以做量词，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次、回、趟”等。这7种用法，部分是西南官话中的普遍用法，但也有部分是惠水县方言中的独特用法。

一、惠水方言“倒”的语义特征

（一）动词“倒”

惠水县方言中“倒”做动词时，有四种语义特征。

“V-倒”1表示翻转或斜提容器使东西倾倒出来，同普通话中的“倒、扔”意义相近。例如：

（1）“你把那个渣渣拿克倒丢啊嘛。”——你把那包垃圾拿去扔了吧。

（2）“饭还吃不，不吃我就倒啊嘞。”——好好吃饭，不然我就把饭倒了。

“V-倒”2表示人或物的倒下，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倒下、摔倒”等。例如：

（3）“车子都着碰倒啊，你还在啊胆立起”——车子都被撞了，你还在那里站在干嘛。

（4）“好噜噜勒咋会搞打倒嘛。”——好端端的，怎么摔倒了。

“V-倒”3表示返回过去，调转方向，以及倒贴等。例如：

（5）“你就在啊胆，我倒回克接你嘛。”——你就在原地，我返回去接你吧。

（6）“我刚和你讲成，你倒转就克找她。”——我刚安慰好你，你就又回去找她了。

（7）“搞钱很？我还倒找出克几大万勒”——你以为很赚钱，其实我还倒贴出去好几万块钱呢。

惠水县方言“倒”做动词时，一般和动词连用，在上述的例句中可以看到，“倒”要想在句中表示特定的语义，一定要伴随着相关意向的动词，搭配使用。如例（1）中，“丢”和“扔”的意义相近，都表示把某物抛弃，所以在惠水方言中，表述将某物扔弃，常用“倒丢”。例（3）的“碰倒”、例（4）的“打倒”则是对应了普通话中表示物体由竖立变为横躺的“倒下”。例（5）的“倒回”、例（6）的“倒转”、例（7）的“倒找”则是体现了惠水方言中的“倒”所蕴涵的位置、状态、物品的倒回，暗含有无可奈何，只好顺从当下情况之意。

“V-倒”4表示动作的完成，相当于普通话的“住、好”。例如：

“记倒啊不得，明天克拿货。”——记住了没有，明天去拿货。

“小偷抓倒啊不得。”——小偷抓住了没有。

“把你啊书包背倒起，不要垮二垮三嘞。”——把你的书包背好，不要懒懒散散的。

“V-倒”4是较为具有惠水方言特色的语义特征，当“V-倒”所表示的意义为“记住”“背好”等时，暗含教训、训导之意，一般出现在长幼对话和师生对话中。

（二）名词“倒”

惠水县方言中“倒”做名词时，有两种语义特征。

“N-倒”1为西南官话的固定名词组，如普通话也通用的“倒欠、倒春寒”。例如：

“手上毛毛赖赖嘞，好多倒欠”——手指太干了，都是倒欠。

“倒春寒太凶咯，哪胆都是水”——倒春寒太厉害了，到处都是水。

“N-倒”2可表示方位。例如：

“车子就在你嘞左倒拐”——车子就在你的左边。

“看你嘞的右倒拐”——看你的右边。

“倒拐”表示胳膊肘，一般和左、右搭配做方位词，一般表示物体在人的左边或右边靠后的位置。

（三）形容词“倒”

惠水县方言的“Adj-倒”一般和某些形容词组合搭配作为固定词组，主要用来形容人的某类特质。例如：

“不要喊他来，鬼张鬼倒嘞。”——不要约他，他这个人作风不正。

“鬼张鬼倒”形容一个人生活作风不正，行事作风不端。

“该搞嘞不搞，你也是个倒憨不痴嘞”——该做的事不做，你也是个不知轻重的。

“倒憨不痴”形容一个人分不清轻重缓急，脑袋不清醒，做事糊涂。

“你不要张他了，他个鬼砍倒嘞”——你不要和他来往了，他不是好人。

惠水县方言中，“Adj-倒”一般带有贬义，常出现在责备、斥责、呵斥的语境中。可以用来形容某人处事分不清主次、做事不严谨，犯低级错误、作风不正令人嫌弃等。例如“倒来不克”“张倒”“张吧什倒”“砍倒嘞”，这些词组所蕴含的贬义意向同普通话中表示事物正反乱序、是非颠倒的“倒{dǎo} ”一词的所蕴含的意义较为接近。

（四）副词“倒”

惠水县方言中“倒”做副词时，有三种语义特征。

“Adv-倒”1表示没想到，出乎意料，有“居然、竟然”的意思。在某些语境中还带有一定反讽的意味。同时，也能将语境中的人物身份和境遇暗中进行传达。例如：

“他嘛就不讲啊，倒是你唉，大晚下嘞还在这乱窜啊”——我就不就说他了，怎么连你都大晚上的不回家还在外面玩。这句话实质主要表达的是对“你”这个人物晚归不回家的责备。

但是当加上“倒是”一词时，则使这句话涵盖了说话人的三种情绪：一是通过“倒是”将“他”和“你”这个两个人物造成对比，传达了说话人对“他”这个人物的轻视，也是表示了“他”这个人物是一个被众人所放弃，不被期待的人；二是“倒是”一词还清晰地传达了说话人对“你”这个人物晚上不回家在外面玩耍的震惊，也是表示了“你”这个人物在家长长辈眼中是一个较为温驯乖顺的形象；三是“倒是”一词也传达了说话人对“你”这个人物浓浓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这也传递出说话人同“他”以及“你”这两个语境中心人物的长幼关系。

“你啊家头一天搞得乱糟糟勒，你倒是好看唔”——你只顾着把自己收拾漂亮，家里面弄得一团乱却不管。

“这个车几百万，你倒是会撞。”——这个车价值几百万，你怎么就正好挑中了要撞这辆车呢。

这三个例子中，例（18）和例（19）的“倒是”一词更多涵盖的是讽刺与责备的情绪，而例（20）的“倒是”一词则更多的蕴含着的是无可奈何的情绪。例（20）这句话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是说话人对“你”这个人物运气不好，“偏偏”撞了辆“豪车”的讽刺；第二层是说话人对“你”这个人物撞了辆“豪车”的现状只能进行接受的无可奈何。当说话人在这一语境中使用“倒是”一词时，首当其冲的是给人一种讽刺的语气，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但是实质上将说话人气急败坏，无可奈何的情绪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同时，也暗中表示了说话人是“你”这个人物撞“豪车”事件的后续买单者。

“Adv-倒”2表示让步，后面跟随的句子一般带有“只、只是、就是”等。例如：

“我倒可以帮你，就是你自家要有想法。”——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有自己的想法、目标。

“我倒不管，只是嘞们咋搞你自己放在心头。”——你不用管我的想法，你只要把其他人的想法放在心上就行了。

“我倒是愿意帮忙，就是没人提口嘛。”——我很愿意帮忙，就是没有人主动开口寻求帮助。

“Adv-倒”2在让步语境中使用时，通常传达着说话人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态度。“倒”或“倒是”一词也传达了说话人在進行表达时并不是遵从内心的意愿，而是迫于当前形势而不得已进行的表态。当事件成为既定事实时，说话人也并不一定能遵从自己的话而有所行动。

“Adv-倒”1和“Adv-倒”2除所表的语义不同外，两者在句中存在感也有很大的区别，“Adv-倒”1隐含的反讽意味能体现说话人要表达的核心句义，决定整个句子的真正语义。如对例（20）的“倒是”进行省略：“这个车几百万，你会撞。”整个句子蕴含的反讽以及说话人无可奈何的情绪则无法表达，句子就将变得死板，不再生动，蕴含丰富。

而“Adv-倒”2在句中的存在感却相对较弱。在整个语境中，句子的中心句义主要体现在后半句的“就是、只是”上，所以对前一部分的“倒”或者“倒是”进行省略时并不会影响到听话人对句子本意的理解。如对例（23）的“倒是”进行省略：“我愿意帮忙，就是没人提口嘛。”句子本意以及所隐含的说话人“不是我不愿意，是你们不开口。”说话人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态度并不会因为“倒是”的删减而有所影响。

（五）助词“倒”

惠水县方言中“倒”做助词时，相当于语气助词“着，了”。这个时候的“倒”强调动态的结果，主要为了引起听话人的注意，经常做动词补语。例如：

“他走倒走倒就忘啊，东西都甩给我啊”——他走着走着就忘记了，东西全部都在我这里，没要拿。

“你听倒起哈！他一刚儿就来喊你。”——你注意听着（动静），他一会儿就来找你了。

“明天你交一哈钱，车子着拦倒起啊！”——明天你（记得）去交一下钱（罚款），车子被交警拦下了。

“不要搞忘倒唉，明天要克上课啊。”——不要忘了，明天要去上课啊。

“这小伙搞倒事啊！”——这个小伙子现在真有出息了（赚大钱了）。

惠水县方言中的“Av-倒”和“起”连用时，蕴含着说话人十分主观的、强烈的对某件事的强调情绪。如例（25）和（26），带有强烈的强调意味。同时，当“倒”的前面的词为“站、坐、等、趟”等瞬间性动词时，一般“倒”还要再加上一个具有西南官话特色的语气词“起”，合成为“倒起”。“倒起”本身并无实际意义，当跟在瞬间性动机后面时，这一词组才能成立且具有实际意义。

当说话人使用瞬间性动词加“倒起”时，整个语气带有命令、不容反驳的意思。如：“站倒起！”——“你给我站着！”；“等倒起！”——“等着！不要着急。”；“趟倒起！”——“给我乖乖趟着不要动！”这一句式通常使用在长辈对小辈进行教训、斥责时，或者在高位级别的人对低位级别的人进行训话或恐吓时使用。

（六）介词“倒”

惠水县方言的“倒”做介词时，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在”，后面跟处所、方位词语，表示事物存在的位置或动作行为发生的处所，这一用法在西南官话方言中比较常见。例如：

“他把东西丢倒地下就跑咯”——他把东西扔在地上就跑了。

“慌嘞鬼，你先把快递放倒家头嘛”——不要着急，你先把快递放在家里面。

“衣服放倒你床头咯，你自家折起放。”——衣服放在你床上了，你自己叠好。

需要注意的是，当“倒”做介词时，所表示的意义同普通话中的“到”意义相近或一致，但是两者在方言中的读音却有所区别。在惠水县方言中助词“倒”的读音与做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与助词时的“倒”读音一致，为倒{dáo}。而“到”的读音则为 {dǎo}，因此文章更倾向于将惠水县方言中表示普通话“在”的介词写为“倒”。

（七）量词“倒”

惠水县方言的“倒”做量词时，一般用做动量词，相当于普通话中“次、趟、回、遍”等。例如：

“我克了好几倒，你都不得在家。”——我去了好几回，你都不在家。

“雅水米干净，淘两倒就可以啊”——雅水米干净，淘两次水就可以了。

“我从家头克单位好几倒了，你还在这坐倒起。”——我从家去单位来来回回好几趟了，你还一直躺着，什么事都还没有做。

“我都在黑板上写好几倒了，你还不记不倒啊。”——我都在黑板上写了好几遍了，你怎么还记不住。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普通话中的动量词可以进行重叠，如“回回、次次、躺躺”等，还能和“每一”搭配，如“每一回、每一次、每一遍”等可以表示行为重复的次数多，并且一般暗含着重复的行为最后是无果的意思。例如：“我回回来，你都不在。”“我次次都提醒，你次次都不在意。”；“我每一回都强调要注意服务态度，就是没有人会在意我的话。”“我每一次给你说这个问题，你都会逃避。”

而惠水县方言的量词“倒”同“每一”进行搭配时，就不再是“回、次、遍”等表示次数的动量词了，成为表示步骤、工序的名量词。相当于普通话的“道”。例如：

“这表格太难啊，我每一倒都要看起教程做。”——这个表格太复杂了，我每一个步骤都要看着教程来做。

“明天你自家搞，今刚每一倒都要看清楚哈。”——明天你要自己做（這个工作），现在每个程序你都要看清楚哦。

但在惠水县方言中量词“倒”没有重叠的用法，当需要用重叠形式表达说话人的强烈口吻时，一般会选用普通话的“回、次、遍”等。

二、小结

《中国语言地图集》里给出的西南官话的定义是“西南地区以及附近，入声整体归派到某一声调或者四声调值与成都、武汉、重庆、常德、贵阳、昆明、桂林相近的汉语方言。”惠水县位属黔南，但实际距离贵阳十分近，同贵阳方言的重合度很高。因此，在惠水方言中，大部分方言的语义特征同西南官话十分相似。表示使东西倾倒出的“V-倒”1、表示人或物的倒下“V-倒”2、固定名词组“N-倒”1、表示出乎意料的“Adv-倒”1、表示让步的“Adv-倒”2，相当于“在”的介词“倒”和动量词“倒”，这些词的语义特征在西南官话圈是通用的，交流时是不受阻碍的。用来形容人的某类特质的“Adj-倒”、带有强烈命令语气的语气助词“Av-倒”和表示步骤、程序的名量词“倒”是带有比较强烈惠水县当地民风的语义特征。

近些年来，为了国家的经济、教育、社会治理等发展和完善，国家大力普及普通话，方言的使用在不断被削弱。尽管近年来也有许专家和民间学者大力倡导保护方言，但方言最终会被取代其实已经可以被预见。对方言进行梳理、研究，将其特征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是保护方言最好的方式之一，也是未来证明方言存在过的最好证据。

参考文献：

[1]许宝华，[日]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第一卷[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与人类学研究所，香港城市大学语言资讯科学研究中心.中国语言地图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2.

作者简介：赵依玲（1996-），女，贵州惠水，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语国际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