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东川(短篇)

2021-11-05 19:41彭至纯
西湖 2021年11期
关键词:东川驾驶员男孩

彭至纯

相较于在路上,岑渝更喜欢用流动聚会来称呼自己每天四个小时的地铁时光。这是世界上最开放的聚会,无论你是文坛泰斗还是街边混混,都可以在地铁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甚至还有摩肩接踵这般亲密接触的可能。每一节车厢内都上演着跨越阶层的时尚,并且永不谢幕。

坐地铁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将自己打包好,送上传输带,到达下一个工作台时,再将自己取出。每到一个站点,有人离开,也有等待在外头的人进来,细胞自由地穿过细胞壁一般。地铁上的人们都有一个地方要赴约,或许是一份工作,或许仅仅是去看一朵海棠花,这就与这片土地建立了联系。看着人们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去向哪里,岑渝就深感那个“指挥”着这一切秩序的意志之强大。

岑渝来北京半年了,地铁在半年前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这并不是说在此之前她从未坐过地铁,但在如此频繁坐地铁的现实面前显得单薄,被轻易忘记。有时她会猛然想起在曾经生活过的另一座城市坐地铁时听到的广播:“青年广场到了,请从后门下车”,说的是地方话,“下车”一词听上去像是“落芽”,仿佛他们是一簇簇蒲公英的种子。她到底是在北京落脚了,加入上下班挤地铁的行列中。

北京的地铁就像北京这座城市一样,外表秩序井然,内部充满紧张感。这和岑渝成长的城市不同,那里的人们通过公交车出行,有的公交车很温柔,静静地等待着一个人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投完币,在位置上坐好后,才缓缓地启动。起步的声音就像是打怪动画电影中人物放招的声音,呜噜噜呜哇哇;当它减速时,就变成呜呜呜,像只打呼噜的小怪物似的。有的则脾气暴躁,呼啸着从水坑里飞驰而过,将摩托车司机的谩骂声远远地甩在身后,车上的人随着车子前倾后倒,绳索吊环被拉得像老鼠一样吱吱作响,食物在肠道中一齐翻滚。上了年纪的女人高声交谈着家长里短,戴红领巾的孩子们相互传送着零食,聊游戏和漫画,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望向窗外。车辆行驶过一条街道,各式各样的流行音乐和广告语追着响了一路。

然而,岑渝还是更喜欢北京地铁里的干净和光亮,这和商场中的干净、光亮不同,是有人情味的。早晨天蒙蒙亮,上班的人在地铁里扎堆,肩挨着肩,背靠着背,脚跟贴着脚跟,像是被无形的麦秸捆住的木柴,似乎只需要一点火星,可以是一束阳光,或者是一声呐喊,这些木柴便会一同燃烧起来。岑渝环顾四周,这里到处都是年轻人,戴着耳机的年轻人,看手机的年轻人,发呆的年轻人,和朋友聊天的年轻人,抓紧时间补觉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共同奔赴了这一场地铁上的聚会,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他们欢笑,他们喜欢对方,只是因为年轻。最令人感到愉悦的就是那些大学生了,他们在晚上七点钟出门聚餐约会。七点钟,工作了一天的岑渝疲乏地倚在地铁的一角,看着大学生们精心打扮的装束,像一朵朵带露水的玫瑰一般点缀着这方小小的空间。岑渝——这个举办“派对”的女主人,因为操劳而疲惫,却为宾客们的欢乐而感到欣慰。这样想着,她又度过了地铁中的四小时,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有一次,在地铁就要关门时,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女人冲进了地铁,两人看上去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男人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这是去‘斜阳里吗?”岑渝提醒道:“不是,你们坐错方向了。”女人紧紧拉着男人的手,激动地说道:“我们赶上了,我们赶上了。”然后又重复男人的问话:“这是去‘斜阳里吗?”男人轻声地对女人说道:“我们坐错方向了。”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着摇晃脑袋:“哈哈,我们坐错方向了。”岑渝望向女人,只见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停地眨啊眨;透过眼睛的缝隙,可以看见眼珠子的转动,却始终没有把眼睛完全睁开。而她的嘴角,透露出的却是心满意足的笑,像是第一次出门游玩的孩童那般欢喜。他们在下一站便下了车,开始新的冒险。这是一对搭错车的客人,冒冒失失地闯进这场聚会,却给岑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众多地铁线路中,岑渝最喜欢东川线,这条线路上的地铁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它是在地面上行驶,还因为每次搭乘东川线时都是傍晚。岑渝在周末拜访舅舅家的时候,夕阳正要落山,万丈光芒洒进地铁内。这时候东川线的乘客不多,岑渝可以随便挑选一个舒适的地方观赏风景,看路旁杨树黑色的剪影和洒水车喷洒向野蔷薇丛中的金泉。偶尔,窗外有条发光的河流一闪而过,定神细看,原来是公路上来往的车流。每当这时候,车厢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与众不同,对生活信心百倍。岑渝就是在这样愉快的情绪中等来东川线的地铁。

地铁轰隆隆地驶入,夕阳的光芒擦过车窗,尖尖的车头像是一只白色的鞋子,试探性地走进了岑渝的视野。驾驶台上出现了穿蓝色制服的驾驶员的身影,一个坐着操纵着机器,另一个站立着,挺拔的身躯占据了大半个车窗。地铁稳稳地收住了脚步,人们走进车厢,选了位置坐下。在地铁穿过桥墩的时候,岑渝注意到了驾驶室里的一点光亮,她像趋光的昆虫一样走向第一节车厢,把脸贴在驾驶室的玻璃窗上,从两位驾驶员的肩头朝前望去,只见一道铁轨直伸向远方。岑渝弯着腰,目光追随着铁轨向前开拓,两个小孩子也好奇地探出小脑袋,望了望驾驶舱内的情形。

“哥哥,她在看什么啊?”小女孩问道。“当然是在看怎么开地铁了。”“哥哥,你想开地铁吗?”“开地铁有什么好玩的,开飞机才好玩呢。”哥哥得意地说道。“哥哥,我能坐你的飞机吗?”“当然可以,那你要乖乖听我的话才可以。”“哥哥,昨天妈妈打你,不是我告的状。”小女孩紧张了起来。“哼,不是你告的状还能有谁?”小女孩想了想,说道:“是外婆告诉妈妈的,外婆在天上,什么都看得见。哥哥,你要是开飞机的话,就能去天上找外婆了。”岑渝听两个孩子聊天,觉得有趣,直到广播响起“朝凤阁到了”时,这才打了个激灵,赶忙下车。

在乘坐东川线之前,岑渝从来没有意识到驾驶员的存在,他们是不被发现的“地下”的一部分。然而,他们却是真实存在着的,和乘客们隔着一道透明或者不透明的舱门。岑渝回想起驾驶员的脸,不过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如果其他地铁线上的驾驶员也这般年轻,却只能在狭窄封闭的空间内工作,车厢里的热闹和光亮与他们是无关的,就像穷人家的孩子只能通过橱窗看见飘散着热气的烤鸭,这对他们未免过于残酷。在岑渝眼中,地铁是一座青春的神庙,但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一座可怕的魔窟,是错乱的神经系统,他们驾驭着长龙在其中东奔西走,却没有突围的可能。一想到这里,岑渝就不免对驾驶员们产生同情和敬意。她多么想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做到接受这样的生活,她以为这其中包含着一份忍耐和坚守,能够做到不为外界所动的超然。

东川线要拆掉的消息是舅舅告诉岑渝的。“这一片区域没有设计好,现在要重新开发。”舅舅说道。

全部拆掉吗?这架行驶在地面上的地铁终究是要潜伏到地下去了吗?面对岑渝的问题,舅舅也回答不上来。“地铁本来就应该在地下嘛,这样速度也更快一些。”舅舅说道,“至于你说的东川,我倒是从没有听说过,咱们这里叫作朝凤阁,可也没见到楼阁啊。”

东川到底是怎样的一条河呢?深夜时分,岑渝枕着胳膊躺着,窗外散布着一点点零星的灯光,这时,东川像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漫过街道,越过了窗沿,来到她的身边。她漂浮在东川之上,感觉到耳畔丝丝的凉意,川水轻摇着她,星影也动摇,缥缈的歌声在远处响起。在宁静的幽蓝色中,她潜入了梦中的港湾。

岑渝决定前往东川线的最后一站去寻找东川。在东川线的地铁上,广播播报着的一个个地名如一朵朵激荡的水花,勾勒出河水起起落落的轮廓,白鹭洲、涵虚里、落月潭……它们是岑渝探寻路上的路标,东川潜伏在这些名称之下,东川无处不在。

东川站到了,岑渝问过了几位路人,才打听到河水的大致位置。“不好意思,你问问别人吧。”“东川?你说的是东川电子大厦吗?哦,是条河啊。喂,老头子,有条叫作东川的河吗?”“我记得距离这里大约两公里左右有一条河,不过是不是你要找的东川,我就不知道了。”

岑渝绕过商场,走过马路,眼前出现了一排柳树,柳树脚下流淌着岑渝想象中的东川。岑渝望了一眼东川,觉得有些失望,水面宽度不足十米,两侧湿润的棕色岸堤像是裸露的牙龈,对岸的水泥房子就是龇起的獠牙,东川像是一只长了绿藓而被驱赶到角落的怪物,脉搏浅浅,正微弱地喘息着。岑渝穿过被杂草遮掩住的石阶来到岸边,这才发现了河水在柳条的映衬下格外鲜绿,水面倒映着云彩,云彩的金边在徐徐微风的吹拂下幻明幻灭。岸边有两三个老人正在垂钓,偶尔有牵狗的人经过。再往前走,只见水面上漂过一条皮划艇,艇上站着一个男子,左一桨右一桨地拨开水面,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纹,缓缓地划出了岑渝的视野。

岑渝饶有兴致地朝前走着,迎面跑来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挥舞着双手,跑起来一颠一颠的,边跑边发出咯咯的笑声,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他的母亲在后面追赶着。母亲赶上他,将男孩抱在怀里,小男孩笑嘻嘻地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又向前跑去,经过岑渝身旁时,岑渝惊讶地发现男孩的额头像年画上手捧仙桃的寿星一样向前突起,两只眼睛分得很开,圆圆地鼓胀着。尽管孩子在笑,这双眼睛却无法与笑声相协调,显露出一丝呆滞的神态。小男孩眼看着就要撞到岑渝的怀里了,岑渝伸开双臂,似乎要扶住男孩,身子却向后退了一步。

“哎呀,乐乐,不可以去抱漂亮的姐姐哦,快到妈妈这里来。”声音温柔。岑渝抬起头,浮现在面前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只见她纤细的眉毛有着弯弯的弧度,嘴角带着一丝嗔怪,使得她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显得更加俏皮可爱,仿佛在请求着别人的仁慈和安慰,“你看,我也被孩子的大胆吓了一跳,我们可没有丝毫的恶意啊。”佯装生气的甜蜜的嘴角似乎这般说道。

“没关系,小孩子嘛。”岑渝说着,下意识地想要摸摸孩子的脑袋,右手在男孩的大脑袋上迟疑了一下,落在男孩瘦小的肩上。

“走吧,乐乐。”男孩的母親说道。乐乐还是抓着岑渝的手不放。“他很喜欢你啊。”男孩的母亲说,在她低头时,岑渝发现她的眼袋微微地下垂,这一点出卖了她,暗示着她正遭受厄运的侵蚀,那些不易觉察的皱纹和青紫色的细微血管将会在不远的将来一一浮出水面。

“养大这个孩子,应该很不容易吧。”岑渝忍不住开口道。

“会比别的父母更辛苦一些,但是我们相处得不是也很愉快吗?”男孩的母亲笑着回应,然而,岑渝却在这愉快的嗓音中听出了颤抖的复调。为了求证自己的推测,她继续问道:“你不会偶尔感到疲惫吗?”

那张不乏光彩的脸庞像含羞草一样收拢了笑容。“岂止是疲惫,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我简直吓坏了,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这一生都要被这个大头婴儿给毁了。”她注视着她的儿子,目光柔和得就像夕阳洒在河水上,接着说道,“可他又是那么弱小,完全离不开别人的照顾,对他来说,我就是他的一切,只有当上母亲,才能体会到这样的情感。原来是他离不开我,现在我也离不开他了。”

乐乐丢开岑渝的手,继续向前跑。

“乐乐回来,妈妈跑不动了。”乐乐听到母亲的呼唤,停了下来,眨巴眨巴眼睛,跑回母亲的身边。

“你瞧,他多乖啊。”男孩的母亲说着,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是啊。”岑渝冲着小男孩笑了笑。出乎她的意料,男孩朝岑渝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眼睛朝上一翻。那副模样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岑渝忍不住笑了。

“乐乐,你这个小淘气鬼。”男孩的母亲说着,向岑渝招了招手,牵着小男孩走了。岑渝望着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在一瞬间竟产生出一点期待。期待什么?乐乐或许会回头看她是不是还站在原地。她为这个念头暗暗嘲笑自己,转身离开了。

顺着河道继续向前,开在枫树的绿荫下的是一家咖啡店。岑渝走进店里,点了一杯咖啡,在布艺沙发上坐下。这是傍晚六点左右的光景,咖啡店里只有三位顾客,店内装饰有留声机和明信片,木头的结构显示出朴实的质感。靠窗的位置是一整面玻璃,蓝白相间的四条桌布挂在屋外,被微风轻轻地吹动着。

岑渝抿了一口咖啡,只见咖啡上的心形图案立时变了花样,顶端的两个圆弧被拉长,就像一颗畸形的脑袋。岑渝拿起调羹搅拌咖啡,直到白色的拉花完全融合在咖啡的褐色之中。她一面喝着咖啡,一面打量起店里的其他人。靠近门口坐着一位女人,正跷着二郎腿滑动手机屏幕;在她身后的那一桌,另一个女人在打字;玻璃窗前一排座位的最右侧,一个男人背对岑渝坐着,正朝着窗外发呆,两条长腿像微微张开的圆规,支在横杆上,过了很久,也不见男人喝上一口咖啡。

从男人的肩膀朝窗外望去,只能看见蓝色天空的一角,靠近窗沿处,才微微转为红色,从男人所在的视角来看,风景大概更为迷人吧。岑渝收回目光,却发现在男人的脖颈左侧,有一颗无名指指甲大小的黑痣,似乎曾在别处见到过。

岑渝坐到靠窗的椅子上,和男人隔了一张椅子。这里果然是观赏风景的好地方,可以看见晾晒着的桌布未遮挡住的天空,一抹红霞映衬着东川的翠绿。这些光亮像壁画一样,正在不断褪色。突然,岑渝在窗外飘扬的桌布上发现了男人的脸,魅影一般地突然浮现。

“不好意思,请问我坐在这里会不会影响到你?”岑渝问道。男人身材高大但不精壮,他转过头来,眼睛显示出习惯沉迷于自己世界的人才有的迷离,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会想到,这个年轻人陷入了自己的迷宫里。然而,男人眼中的茫然很快就被蛮横所打破。

“既然你已经坐在这里,又何必再来问我?”男人没好气地说道。

“不好意思,这里的景色确实很好。”岑渝急忙说道,“打扰您很抱歉,我想或许在什么地方曾经见到过您,您是东川线的地铁驾驶员吧。”

“是的。”男人听后也不觉得惊讶,淡淡地说道。

“真可惜,恐怕再也看不到东川线这么美丽的景色了。”岑渝不无惋惜地说道,驾驶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当地铁驾驶员呢?”岑渝问道,她觉得男人的敌意正在消失。

没有得到答复,这下自己总算是把他给惹恼了,岑渝正要赔笑,驾驶员却开口说道,“开地铁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只有车轮压过钢轨间的接缝时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就像打铁声一样,哐当——哐当。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这个的声音,也正因为有了它,我才感受到我的存在。”

“撞击声和你的存在有什么关系呢?”岑渝问道。

“你有过在高速公路上目睹事故发生的经历吗?太阳晒在柏油路面上,看上去像是湿透了。”驾驶员说道。

“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岑渝插话道。

“像你说的,一种虚幻的感觉。”驾驶员继续说道,“这时,传来‘砰的一声响,有车子追尾了,于是你又立马回到了现实。在我听来,地铁和铁轨的撞击声就是一连串的追尾。”

“我倒是从来也没有留意过这种声音。”岑渝想了想,继续说道,“打个比方的话,它更像是钟声,充满规律却十分遥远,这声音也让我觉得安心,但是我的存在感和它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驾驶员的嘴角微微翘起,是嘲弄还是调皮,岑渝捉摸不定。她说道:“意外甚至会使我产生不真实感,就像来的路上见到一个长着畸形的……”

“你见到一个母亲带着大脑袋的男孩了?”驾驶员突然的问话吓了岑渝一跳,只见他冷笑道,“你肯定看见那位母亲让她的孩子在你面前扮鬼脸了。”

“啊,我可不觉得那位年輕的妈妈做得有什么不对,恰恰相反,我觉得这是她和孩子之间的一种游戏。”

“是啊,她简直把她的孩子当作宠物来养了。”驾驶员嘲讽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样的评价未免过于尖酸刻薄了吧,我对她的毅力十分敬佩。从孩子的角度来看,她是个很好的母亲。”岑渝愤愤地说道。

“你不要着急,我正好了解她们家的一点情况,你不必将这种情感完全视作母亲无私的爱。那个女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受到太多的关爱,这使得她非常渴望获得并占有一个人全部的情感,只有这个畸形孩子才能满足她的要求,他将会永远爱她、崇拜她。你看现在的她是多么自信啊,而过去的她绝不会和一个陌生人开口说话,这都是从一个畸形人身上得到的情感力量啊。”驾驶员越讲越兴奋,好看的五官也随之变形,岑渝心中诧异不已,一时讲不出话来。

“这样的看法未免过于偏激了,她不过也是为了适应生活的变化罢了。”岑渝说道。

“当然,她的适应力比我要高明许多,这个女人对我也越来越有吸引力。”驾驶员朝岑渝耸了耸肩膀,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好了,小姑娘,这都是我在胡说八道,你把它忘了吧,我该去上班了,再见。”

岑渝看着驾驶员走出咖啡店,窗外是一片带着蒙蒙亮光的青蓝色,驾驶员抱起乐乐,让他骑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乐乐的母亲挽着他的一只胳膊,一家子沿着东川向地铁站走去。

岑渝望着窗外发呆,这时,她看见了玻璃上脸庞的投影,随着桌布的飘动,就像拼图缺少了一块,脸颊的一部分随之消失,随后又复原。消失,复原,风好似在掀动着一副面具,消失,复原,哐当——哐当——

“真不容易,他居然和你说了这么多话。”老板娘在收拾驾驶员喝过的杯子时说道,“原本挺开朗的一个小伙子,自从他那畸形的儿子出生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了。那时候真可怕啊,只要他一晚回家,他爱人便要出来寻他。每次他都喝得醉醺醺的,还有一次居然醉倒在轨道边上,地铁擦着他的头皮开过,想起来都令人后怕。他爱人也不容易,对那孩子更是好得没话说,倒像是生出了一个宝贝。好在总算是渡过了难关,我经常对他们说,人活着总是有办法的,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离开东川,天已经完全黑了,沿线的地铁像一只不眠的野兽,在城市和郊区之间来回奔跑,它发出低低的吼声,就像东川逝去的奔涌声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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