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应伟
如果大学是一个剧本,那么上课只是旁白,上自习才是正文;如果大学是一段乐章,那么上课只是和声,上自习才是主旋律;如果大学是一场爱恋,那么上课只是眉目传情,上自习才是实质性的追逐……
我一直都觉得,在大学里如果不上自习是生活不下去的,因为有太多的时间让你无处安置。尽管在自习室里你不一定看教科书,你可能喝咖啡看小说听音乐发呆发傻发痴;但学习的海洋是辽阔的,自习室是宽容的。在教室里,别人引导我们;在自习室里我们引领自己;尽管这两个场所在空间上几乎没有区别。
考试通知是一个个潮汛,自习室是江流,在属于我们的大学里,演绎着一次次枯枯盈盈。
在平日里,自习室是寂寞的,里面的人寥寥无几,零零星星,且郁闷忧愁发呆睡觉的哥们居多,一如干涸的溪。而到了每一个期中或者期末,人们都好像忽然从地底冒出来似的,汇成了清晨夜晚梧桐道上的潮,汇成自习室里无处不在的热,一如满逸的湖。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上自习的方式,有自己固定的教室,甚至习惯的座位。
在这样一个奋斗的日子里,我们早上起来,背上书包,随便路过食堂安慰一下我们空空的肚子。我们可能一边走一边还在思索去哪儿完结这计划满满的一天,然后忽然发现我们的双脚已经带我们到了我们要到达的地方。那可能就是昨天我们待的地方,可能是我们曾经有故事发生的地方,也可能是今天会发生故事的地方……尽管我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无论如何,这一定是个让人满意的地方,我们会在这里带着温暖的心情过完一天。当然,也许我们有时候会长时间地寻找这样的一个地方,从一个自习室到另一个自习室,从一幢楼到另一幢楼。而往往,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一处温馨之地,除非我们决心安静地坐下来。在自习室里,一颗浮躁焦虑的心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宁静温暖的位子。
有的时候,我想,这个世界从不缺少什么,缺少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勇气、坚定和一颗从容安静的心。
这个学期以前,我都是一个人上自习。早已习惯独自背着书包大步行走在校园里,早已习惯寻觅一处安谧之地埋葬自我。
不过,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一直与Zty和Wp混在一起,反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Zty和Wp都是很有意思的家伙,谁说人在一起待久了就会发现彼此的缺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发现更多的可愛之处。当然,对于那些你所喜欢着的人们,很多时候缺点也是可爱之处。
通常一天的情况是:我们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饭,一起上自习,一起吃午饭,一起上自习,一起发呆,讨论说上不下去了,一起决定去打球,然后一起将整个下午都丢在球场上,一起洗澡,接着又一起吃饭,一起再回去上自习或者回自习室收拾早上搁下的书包。反正我们几乎已经形影不离,就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在一起。一样纠缠不清,一样充满活力,也一样幼稚。
早上是这样开始的:当西安的天空才蒙蒙亮,Wp就开始踢我们宿舍的门,接着是Zty在我的隔壁敲我的墙,这之间有五到十分钟的时间间隔,就像我昨晚定的复闹功能的闹钟一样。那段时间,是他们两位彻底改掉了我晚睡晚起的坏习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俩是我的“良师益友”,我非常地感谢他们,只要我们宿舍的门和墙不反对。
一个人上自习上不下去的时候,多数人选择发呆,少数人会趴在桌上睡觉,更少的人会看小说……一堆人上自习上不下去的时候,除了能做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还可以做只能一堆人才能做的事情,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多数情况下,大家都会放下手中的书,用目光调戏彼此,然后,往往这时候会有一个人露出挑衅的笑容,说:打球?接着,多数情况下,大家都只用行动作答,开始整理课本,径直往门口走,而且表情严肃而冷静,仿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然后,接下来的三四个小时大家肯定只和篮球在一起。
对于我们这群二十岁的大男孩而言,球场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那里有灿烂的阳光和灿烂的笑容,有明朗的天空和明朗的心情。若干年后,当我们回忆我们的大学,有两个地方让我们刻骨铭心,一个是自习室,另一个是球场。
在刻苦的岁月里,我们奔走在这两个地点之间,仿佛两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不同的是,一个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一个是我们喜欢做的事。而无论在什么时候,一个人只要懂得做应该做的事和喜欢做的事。那么他就不会孤单,不会迷茫,也不会疲惫……
这个学期我们自习次数最多的地方是图书馆。
主楼太热,东、西、中各教学楼太冷,太热容易睡着,太冷了就只能顾着发抖,都不适合自习。只有图书馆,不冷不热刚刚好。这应该也是许多人去图书馆自习的原因,当然很可能不仅仅是这点原因。
我去图书馆的原因是我喜欢上了那个地方。起因是在某个晚上,我突发奇想去图书馆找一个想看见的女孩子。后来,我竟然真的找到了她。后来,我就坐在她的旁边上了一个晚上的自习。再后来,我就喜欢上了图书馆。然后,我天天去图书馆上自习,当然不是坐在一个女孩子的身边,而是坐在Wp和Zty他们的身边。
当然,对于这种现状我一点也不失望,因为我真的喜欢图书馆这个地方。Wp很早就来图书馆了,他说这个地方很安静。我不敢同意他的这个观点,因为我发现我们这群人太热闹了。我们经常很大声地说话,然后引来整个自习室的注目,那时我就想起了Wp说的话,然后我觉得我们就是图书馆自习室里的害群之马。但是即使这样,也一点不能影响我们很快乐的心情,我们依然感觉到我们在奋斗着。后来,Zdc同志也加入了我们的团伙——在自习室与球场之间奔波,边自习边自“嘻”的团伙。还有零星的同志间或来到我们的阵营客串,足见我们组织的魅力,这是一群单身男孩子的自习方式。
我们大多数时间喜欢在图书馆上自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原因。其实,喜欢和爱一样是没有原因的,相反,我们可以把它当作其他任何事情的原因。任何为喜欢找的原因,都只是无心的谎言和无意的借口。我为什么喜欢上了图书馆,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女孩,然后坐在她的身旁上了一个晚上的自习,然后我就知道我以后还会来这个地方。我想,不是我们的思维告诉我们要去喜欢什么,而是从我们的行为中我们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我们的喜欢。无论如何,在2005年的那个冬天,一群大男孩子喜欢上了图书馆,他们在一起上自习。
我一开始就说到了故事,其实故事不是因為我们的期待而发生的,它在该发生的时间地点就自然地发生了。
据说,自习室里总是会有故事发生,两个人上自习然后就走到了一起。我的脑海里有过对这种传说的想象:某一天,两个人来到了同一间自习室,他们的目光不经意而又经意地相遇了。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有说,第二天,他们又来到了同一个位置,不约而同。第三天,第四天……一如既往。一切都那么自然,微笑之后,言语之前。直到有一天,他对她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所以,在我的心目中自习室里的故事总是很美的。据说,这样的故事在图书馆里尤为常见,因为图书馆自习室的座位总是相挨着,然后又总有两排位置面对着面。据说,这一切都有利于情感的交流。当然,这对于我们只是传说而已,我们只是在心中期待着这样的一种相遇,可是期待的场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即使有时候真的发现有美女坐在身边,我们很有可能甚至连注视她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很多时候故事只是发生在我们的想象里。但是,过去的一个学期我们喜欢在图书馆自习与这件事毫无关系。我想我必须澄清这一点,因为这不仅仅关乎我们的诚实而已。
说起在自习室里发生的我们的故事,Zty发现一个留辫子的小姑娘很可爱,可惜只是发现,只是偶尔目光走神然后遭到我们的集体嘲讽,仅此而已。Wp也是个善于发现的人,总是可以很快发现整间自习室最美的那个女孩,然后指给我们看。但一切似乎都与我们无关,我们看过,笑过,故事就结束了。
关于我,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图书馆四楼东边的自习室有一扇门隔开了卫生间,门所对的是一扇破了玻璃的窗,门开了风就会吹进来。总有很多人去上卫生间忘了关门。有两个女孩坐在靠门的位置,她们会去关上那被人遗忘的门,轮流着一人一次,然后彼此相视地笑,像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在对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经意间,有一次我关上了那被遗忘的门。然后,她们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知道由谁去关下一次,只是用很复杂的表情盯着我。在那段时间里,风一直地吹进来。尽管我很无辜,但我还是觉得她们很好,我很坏。
还有一件我恐怕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事情。也是在J大的一个通宵自习室里,我彻夜未眠,只听一首歌,写一封信。那首歌叫《童话》,那封信整整写了一沓信笺,用尽了一整支笔芯和一整颗心的柔情。然后,有两滴泪水不小心滴在了上面,注定了那些文字会永久闪光不灭。而彼时彼刻,那个收信的女孩就在隔壁的自习室里,而她的旁边坐着另一个男生。那是个无法言说的夜晚,让我相信生活很多时候比小说里的构思还要巧合。年少的“痛失吾爱”,已经回忆不清当时的悲伤。只记得那天的西安下了一场厚厚的雪,我走出自习室,在新覆的雪地上留下清晨的第一个脚印,而天空茫茫,我只觉得这世间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很多时候,我们努力地去接近,最后却发现自己只是在远离。就像我本想关上门,却让风一直地吹了进来。自习室里依然时枯时盈,轮回着属于它的季节。那些曾经来过的人,发生过的事早已消散在了自习室的空气里。只有那些刻在书桌上斑驳的爱情宣言,还在诉说着远去的故事,引人遐思。
当然,写自习必然少不了写占座。可是我忽然发现自己写自习已经写得很累了,就像占座这件事一样的疲惫。我想每一个J大的孩子都深有体会,而且定会刻骨铭心。在大四考研封楼的日子里,图书馆的门口天没亮就排了五六十米的长龙。那些日子里,我们这群家伙总觉得占到一个座位比上了一天的自习还有成就感。也因为一座难求,我们找到座位后就特别严肃,连笑话都不怎么讲了,记忆里那段时间的学习最用心也最有效率。
2006年1月24日,晚上11点整,我们离开图书馆,完满地结束了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次自习。那时候,图书馆里的灯光正在一盏一盏地熄掉,自习室里一点声息也没有,从它的寂静和落寞里我们无法推断它曾经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