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亮
老宅的东边是一条南北贯通的胡同,我们家的大门在胡同中央,出门左拐进胡同,迎面就是一棵槐树。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大人告知,槐树是在大哥出生那年种下的,因此它还比我早4年来到这个家庭。不过槐树显然长得比我快多了,当我记事的时候,槐树已长成碗口粗的大树,它树干苍虬,繁叶如盖,站在树下,我只能仰视。
大槐树下有个用碎石垫起的磨盘,奶奶喜欢在磨盘上铺一个蒲团,坐在上面穿针引线;那只粘人的大花猫也喜欢卧在旁边打呼噜;我们则喜欢午饭过后,在树下铺上草席午睡,奶奶会不停地摇扇为我们驱赶蚊虫,凉风习习,很是惬意。
奶奶心灵手巧。针线活做得极好,我们兄妹一年四季的衣服、棉帽、书包、手套、套袖甚至我们玩的沙包,针脚细密,都是奶奶的手工;春节贴在窗户上的剪纸、各式各样的针线筐、点心盒子、甚至面缸,也是奶奶的杰作。小时候我们流行玩打纸片子(一种用纸叠的玩具)的游戏,二哥是打片子的高手,赢的片子无数,这些就成了奶奶糊纸盒的原料。先把片子拆开泡进水里变成纸浆,用席篾围成方或圓的形状,再用针线固定住,然后在席篾内外糊上纸浆,等纸浆干了之后,在里外贴上彩色的印花纸,框上滚上花边,一个精致的纯手工盒子就糊成了。
每年的春末夏初,都是槐树花盛开的季节,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挂满枝头,胡同里、院子里都飘荡着槐花的甜香味。父亲会爬上树,用镰刀割下槐花最多的树枝,我则和妹妹在树下来回穿梭,忙不迭地把砍下来的树枝送到奶奶那里,一个上午就可以采集一大筐子槐花。用玉米面拌上油盐等调料上锅蒸,中午就可以吃到软糯香甜的槐花饭。
大槐树下是个乘凉的好地方,每到收获季节,麦穗、玉米棒子、花生都垛在树下,一家人围着收拾忙碌。奶奶是个极勤俭的人,地上遗落的一草一木一穗,她都会弯腰捡起。麦秆里夹杂的麦穗、花生藤里没摘干净的花生,或是大豆秸秆里没裂开的豆荚,她都会仔仔细细地摩挲一遍,这还不算,收拾好了这些,地上遗落的泥土草碎,她也会坐在蒲团上,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用笤帚仔细地打扫成堆,然后让我们放学后运到猪圈里,给猪铺在身子底下。
大槐树还在一天天地变粗,我也一天天长大,奶奶却一天天变老。终于我要离开家乡,离开奶奶及家人远赴外地求学。临走那天,奶奶一早起来收拾利落,执意要送我到村口。我搀扶着奶奶,慢慢地走出胡同。路过大槐树,我抬头望去,它还是那样的枝繁叶茂。
再见了,大槐树;再见了,奶奶。
家里的老宅翻新,庭院扩建,大槐树成了新房子的椽梁。
第二年的8月,慈祥又善良的奶奶离我们而去。
夜来幽梦忽还乡,槐花又挂满枝头,微风徐来,沁香扑鼻,奶奶依然坐在树下,安详又宁静,微风吹散了她灰白的头发,斑驳的光影照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