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花瓣

2021-11-04 01:26孔鑫雨
延河(下半月) 2021年10期

孔鑫雨

1

空荡荡的房间里,安静得可怕,顾微怜听着自己漏掉一拍的呼吸声。窗外旷野上又有一片叶子,轻飘飘的,被风带走。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枚花瓣,飘摇在风雨的枝头,随时有可能被这个世界遗忘。

夜如泼墨,尽管灯一直亮着,她似乎感觉不到光亮。顾微怜脸色惨白,眼神有些飘忽,被她搓得发白的手指,微颤地抱着不太丰盈的身躯。枯黄的头发遮盖着半边脸颊,两行热泪无声地滑落,各种各样凌乱的想法,就像梦里那只会飞的蚂蚁,飘浮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梦中那个疯女人仍然让她心有余悸。耳朵里还响着她的声音,一个死在自己梦里的人,会不会突然推门进来?生与死的界限从来模糊不清,而噩梦总是很清晰。

晨昏刹那生灭,厚厚的浊云和淡黄色的浓雾,像堆积在空中的冥床。狂风肆起,顾微怜跟随一只会飞的蚂蚁,没有方向地奔跑着。当她伸手快要抓住那只会飞的蚂蚁时,雷电撕破天空阴沉的脸,倾盆大雨推搡着她站不稳脚跟,顿时脚下悬空,跌入万丈深渊。

挣扎中,求生的欲望绷紧了所有的神经。那个疯女人又出现了,追杀,反杀,似乎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凌晨三点,顾微怜梳理着梦境,一阵阵的夜风吹起,她感觉到月光渗透了骨殖,冰凉刺骨。密密麻麻的痛感开始蔓延——她辨清了孤独的颜色,孤独始终是黑色的,是黑夜裹挟着黑夜,挤压在她的身体上,漫无边际。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顾微怜才慢慢入睡。她睫毛微颤,睡梦中极度不安稳,伸手下意识地抱住一个布娃娃,嘴里时不时呢喃着“妈妈”。

梦醒时分,生活场景照常温馨。太阳还是从昨日升起的方向升起,顾微怜早已经没有了昨夜噩梦后的余悸,她就像往常一样,满脸微笑着和爷爷奶奶吃早饭。

月光隐去,清晨并不盛大,唯有桌上那些冒着热气的谷物和蔬菜,带来了生活的仪式感。“下午你就要回去工作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让你奶奶都准备好。”爷爷慈祥地看着她,不停地给她夹着菜。“我什么都不缺,只要爷爷奶奶身体好,我就放心了。”顾微怜始终保持着幸福的笑。

下午的时候,顾微怜打点好了行李。奶奶眼中噙着泪花,摸了摸她的脸颊。顾微怜紧紧拉住奶奶的手掌,看着她额头上的皱纹就像年轮一样,有被岁月碾磨的痕迹,充满了不舍。

“等我忙完工作就回来陪你们,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哦。”顾微怜就像哄孩子一样,调皮地说着,硬是让打转的眼泪忍了回去。

“我和你爷爷等着你回来。”奶奶非常不舍地抱了抱她。当她打开房门,倏然发现,人世间溢满清冷的幻觉。在微薄的夕光中,顾微怜感觉到生命的沉重。

2

晚霞映红了天际,几只雀鸟带着祖训,头也不回地飞到落日下的荒山中去了。爷爷和前来接顾微怜的一名男子,在路边说着什么,时不时还会充满担忧地看顾微怜一眼。

在上车的那一瞬,顾微怜再也忍不住眼泪滑落。车子快速前进,一条水泥路穿过麦田和荷塘,爷爷奶奶的身影越来越远,村里的树木不断往后倒流。顾微怜使劲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模糊,变成了两个小点映照在黄昏的暖光中。

“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冬阳平稳地开着车,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就像冬天里的暖阳。金色眼镜框下一双沉静又温柔的眼睛,如湖水般青蓝见底。顾微怜注视着冬阳,他似乎有一种魔力,总是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能让她平静下来。“冬阳,你给我申请去医院找题材写作,肯定也花费了不少精力吧?”

“我的大作家要写新书,我必定全力支持。”冬阳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并没有让顾微怜发现。

医院大门口,顾微怜抬头看着这家医院,恍惚间,她回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里。“难道我曾来过这里?”她在记忆里搜索着。

“我叔叔在这家医院工作,我带你来过,只是你没有见到他。”冬阳似乎看穿了顾微怜的心思,连忙腾出一只手拉着她往医院里走去。这是一家绿色医院,环境幽静,到处是穿着病号服随意散步的人,他们看到冬阳都会微微点头。“这里的病人怎么都认识你?”顾微怜好奇地问。

“为了申请你来寻找题材,我可是跑了很多次,他们有人认识我也不奇怪,可能以为我也是这里的医生吧。”冬阳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穿过几个走廊,坐上电梯到达六楼精神科,这里就是顾微怜要寻找题材的地方。作为一个作家,顾微怜一直想写一部关于抑郁症患者题材的小说。来到给顾微怜提前准备好的房间,冬阳放下行李,打开窗户通风,清寂中有鸟声传来,而顾微怜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遗失的花瓣》赫然出现在屏幕上,这个标题像是要把她引领到了一个前路未卜的秘密之地。到底是谁把抑郁症患者送进了精神科?这些人,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正常地生活着,却又是平静表面的暗涌。或许,她一直很想弄明白的是,作家的忧郁气质和抑郁症之间的微妙勾连。抑或,只有文学作品才是一个有序的世界,能够带给人真正的抚慰。

“你先别忙着工作,一会儿我给你介绍我叔叔,他是这里的主治医生,可是帮了不少忙。”冬阳走到顾微怜身边,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已经倒好的热水递给她。

“那是不是要请你叔叔吃个饭,以表谢意呢?”顾微怜轻轻抿一口热水,顽皮地望着冬阳。他总是那么细心,一想到冬阳为了陪她刻意请假一个月,她心里莫名的温暖。

“我可不会帮你省钱哦。”冬阳揽着顾微怜的肩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为了写关于抑郁症题材的小说,顾微怜翻阅了很多的书籍,以至于很多时候她精神绷得太紧。当她无意间把自己做噩梦的事情告诉冬阳时,冬阳心疼地捏了捏她的脸。

“你啊,写这种题材要站在故事以外,等叔叔下班了,让他给你开一些安神的药。”是的,她也不希望可怕的长夜降临在自己身上,为了写好这部小说,她要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明亮。

3

晚六点,光照着屋顶,白色的房间格外亮丽,顾微怜愉快地挽着冬阳的胳膊,走出房间,刚出门口就碰到下班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的冬觐秋。

冬觐秋身穿白衣大褂,脸上充满疲惫之色。他眉目如画,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冬觐秋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微怜,让他们先在医院门口的饭店等他,顾微怜不好意思却又机械式地点头。

“这就是你叔叔啊?是不是你们家的基因都很强大?”

顾微怜任由冬阳拉着她走进电梯,她很好奇冬阳的叔叔怎么那么年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兄弟呢。不过他们长相虽有五分相似,气场和性情却完全不同。

“你的小脑袋想什么呢?”冬阳敲了一下顾微怜的额头。

顾微怜嘟着嘴巴白了冬阳一眼。到了饭店,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冬阳翻看着菜单。

“不用等你叔叔来了再点……”顾微怜还没有说完,冬觐秋推门而进。他换上了一套米白色的休闲运动装,干净的脸上异常严肃。

“看来医生都有一点洁癖,连生活装都是白色。”顾微怜在心里嘀咕着,眼睛有意躲着冬觐秋的目光,她似乎有点怕这个年轻的“叔叔”。

冬觐秋在他们对面径直坐了下来:“最近实在是太忙了,顾小姐不要介意,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好的题材。”冬觐秋微微一笑,眼睛却像不见底的深潭。

“给您添麻烦了。”顾微怜手心微微出汗。她总感觉这个叔叔的眼神就像扫描仪一样,仿佛能看透自己想什么。

一餐饭下来几乎都是闲聊,顾微怜小心翼翼又充满尊敬地给冬觐秋添了几次茶水。在冬阳悄悄埋单之后,让冬觐秋给顾微怜开一些安神药。

“这个进出证你拿着,精神科的房间你可以随意进出,但夜晚就不要去打扰病人休息了。其他还需要什么也可以打我电话。”冬觐秋从口袋拿出一个进出证,然后写下一串电话号码,递给充满感激的顾微怜。

顾微怜有一点想不明白,精神科的人精神都不正常,冬觐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或许是他做医生久了,对自己的病人和医术都很自信吧。”

她要尽快适应这个新地方,这是一个月的倒数第一天,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日子要倒着数。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房间里,一夜无梦,顾微怜睡得特别香甜,她伸了一个懒腰,起身来到窗前,闭目享受一缕光线捎来这个温煦静宁的早晨。

冬阳端着双份营养早餐,推开了房门:“早餐服务来啰,我的大作家睡好了吗?”冬阳把早餐放在桌子上,看她脸色红润,确定她睡得还可以,才把她拉到凳子前坐下。

“我睡得很好,你呢?”顾微怜有些自责,他为了陪自己,只能委屈地在冬觐秋的宿舍楼休息。

“你就不用担心我啦,快吃早餐,一会儿就凉了。吃完早餐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我作为助理可是要知道你所有的工作哦。”冬阳把一碗粥吹了又吹,才放在顾微怜面前。

“嗯,我已经想好了,先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和性格。”顾微怜边吃边说。

4

梦影儿八岁,轻度抑郁症患者住在3号病房。由于父母离异都不在身边,和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奶奶年迈不能照顾她,她才被老师建议住进了医院,进行心理治疗。

顾微怜拿着一个笔记本想着梦影儿的情况,冬阳和她并排走着。来到3 号病房,轻轻叩门,门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缝,一双迷茫而胆怯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

“你好,我是微怜姐姐,我可以进去吗?”顾微怜弯腰友好地伸出手,梦影儿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房门,小手不自然地捏着衣角,条纹状的病服略显宽大,她瘦小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只是她的眼神对冬阳充满了敌意,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冬阳,你先在外面转转吧。”顾微怜不想因为冬阳,而影响自己对梦影儿的了解。

“好,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冬阳并不介意,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梦影儿便转身离开了。

“你不要害怕,姐姐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顾微怜看着瘦弱的梦影儿,她迟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孤独,却又带着一丝倔强和懂事,这个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见梦影儿的目光从自己脸上转移到怀里的笔记本上,她马上放在一边,唯恐不意间伤到了面前这个脆弱的小女孩。“你是爸爸的朋友吗?”梦影儿忽闪的眼睛似乎带着光亮,不过下一刻又充满了落寞,望着窗边那束快要凋谢的百合花。

顾微怜心里似乎被什么刺痛了一般,她不想说假话欺骗梦影儿,可梦影儿明显很希望自己就是她爸爸的朋友。顾微怜深呼吸,正准备用善意的谎言和梦影儿聊下去,梦影儿又开口了。“你不是爸爸的朋友也没有关系。”梦影儿紧紧咬着嘴唇。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身体,坚强地站在顾微怜面前。她感觉这个小女孩就像独自站在岸边,看着自己在浪涛里挣扎。不由自主地想要给梦影儿一点关爱,满心怜惜地拉住她轻颤的小手。“你爸爸有空了一定会来看你的,这几天姐姐陪着你好不好?”

顾微怜无意间看到梦影儿手腕处露出来的轻微伤痕,她的嗓子间就像是堵着一堆棉花一样。这是一个很有暗示意味的伤痕,触动了顾微怜的神经,她心想:“我对抑郁症患者的了解,也许只是浅表的看法,能否通过写作而帮到他们,或许我还需要更多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生病了,爸妈都不喜欢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能照顾我才把我送到这里来,我总是让爷爷奶奶操心。姐姐你说我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梦影儿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小手紧紧地攥着顾微怜的手。“抑郁症其实就是一个社会的疾病,这个八岁小女孩也许并没有什么病,她只是被自己遗落的亲情砸中了。”顾微怜暗想。

“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是现在太忙了才没有来看你,并不是不喜欢你。只要你听医生的话,很快就好了。”

顾微怜帮梦影儿拭擦着眼泪,明知道她父母离婚,各自有家庭才没有来看她,可怎么能忍心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涌动,她无法用言词表达出来,毕竟人心可怕,世上没有什么比世俗的世界更恶毒、更难以招架。

只是那种莫名的压迫感,让她有点喘不过气,似乎这一刻她和梦影儿的心情感同身受。

5

顾微怜把梦影儿轻轻揽在自己的怀里,希望能多给她一些安慰,也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越是压制心里的不满和愤怒,那种想要帮梦影儿走出医院大门的心情就更加强烈。“姐姐你怎么了?”梦影儿疑惑地看着脸色发白的顾微怜。“对不起,姐姐走神了,不过姐姐说的都是真的。”顾微怜摸了摸梦影儿的小脑袋。

“姐姐我相信你,我一定会好好听医生的话,早一点回到爷爷奶奶身边,早一点……早点去找爸爸妈妈。”梦影儿深黑的眼睛无条件信任地望着顾微怜。

对于这个初次见面就对她充满信任,没有安全感却依靠她的孩子,顾微怜眼睛湿润了。她感觉到一顾力量在牵引着神经,似乎这种力量让她瞬间在无形中强大起来。

给梦影儿做心理辅导的冬觐秋,带着友善可亲的笑容打开了房门。不等顾微怜开口,冬觐秋就示意她先坐在一边。“你可以待在这里,不过不要讲话。”

冬觐秋的心理辅导是轻松愉快的,梦影儿刚开始还有一点点胆怯。但她和医生深深凝视着,倾听着,慢慢地她的脸上也挂满了笑容。待心理疏导快结束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个有抑郁的孩子,就像一阵微风,从她的心里刮走了暗影。顾微怜和冬觐秋一起离开病房。临走前,她和梦影儿约定,明天还会再来看她。

“影儿是一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她一开始很抵触心理辅导,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你虽然在找关于抑郁症的题材,但我更加希望你能敞开心扉去了解她,不要带着对她父母的恨意,或者愤怒去写这一类的文章。”冬觐秋出了房门马上变得严肃又认真,他把顾微怜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我只是觉得她父母应该来看看她,你放心我写小说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带进去的。”顾微怜毫无底气地说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自己说的那样。

带着些许沉闷的心情,顾微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冬阳正无聊地翻看着她带来的那些关于抑郁症的书籍。“你最好不要看这些书。”顾微怜合上冬阳打开的书页。阅读这种书的感受,她深有体验。对这些书的阅读,总免不了一种持续心慌,烦躁,要用很大的意志来使自己保持理智。“有什么收获?我这个助理是不是很不合格,什么也帮不到你。”冬阳起身,看着不怎么开心的顾微怜,刻意露出招牌式温暖的笑容。

“收获很大,我想给影儿的父母写一封信。”顾微怜本想回来就记录她得到的一些信息,可压抑的心情实在是无法释放。

冬阳听着顾微怜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梦影儿的一切,把切好的水果放在她面前,时不时点头认同顾微怜的观点。

作为一个理解自己又合格的听众,顾微怜很感激冬阳这么懂她,莫名地拿他和冬觐秋那个带着“透视眼”的男人做比较。冬觐秋太恐怖了,随时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不知不觉地在心里对冬觐秋建立了一道防线。

“你给她父母写信可以,但不许太累了。”冬阳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自己很自觉地去旁边坐着。

6

打开电脑,顾微怜满脑子都是梦影儿渴望见到父母的样子,她眼中含着懂事的坚强,含着和命运抗争的倔强。顾微怜手指轻动,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她以为自己和冬阳聊了那么多,可以心平气和地给梦影儿的父母写信,可她刚刚打下第一段话,就充满了对他们的敌意和讽刺。

影儿的父母:

你们好,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或许你们根本也不在乎,毕竟连自己亲生女儿在医院你们都不来探望,又怎么会在乎一个陌生人给你们的信呢。

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原因各自组建家庭,你们也不能把影儿一个人丢在医院。如果不是你们平时不关心她,不在乎她,她又怎么会这么小就得了抑郁症,作为父母难道你们没有责任吗?我看到她期盼你们的目光都会心疼,难道你们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

顾微怜越写越气,完全变成了一封讨伐梦影儿父母的书信。似乎每一个字符之间都有她诉不完的愤怒和极端厌恶。

冬阳发现顾微怜有些不对劲,看着屏幕上的字,轻轻地摸了摸顾微怜的头发:“不是要帮助那个女孩吗?怎么变成嫉恶如仇的一个女侠一般?”冬阳面带微笑。

顾微怜很尴尬地苦笑道:“我就是看不惯这样的事情,我慢慢会调整自己的情绪。”“那就好,不可以太累哦,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冬阳出去后,顾微怜抓了抓头发,很苦恼地使劲揉着眼睛。她明明是想帮助梦影儿,让她的父母来看她的,怎么能这么一顿抱怨和斥责呢。过了好一会儿,顾微怜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她把未写完的半封书信删掉,重新开始写。这次是争取和祈求的语气,她要站在梦影儿的位置上,以她的口吻来写这封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知道你们现在工作特别忙,没有空来看我。这里的医生特别照顾我,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特别想你们,我多希望每天一睁开眼睛,你们就能够出现在我面前。有人说你们不要我了,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们一定还是爱我的,只是你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好想回去陪他们,医生说我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影儿已经长大了,会帮着爷爷奶奶做饭,做家务,我的学习从来都没有耽误,上次我考了满分,爷爷奶奶说你们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爸爸妈妈,影儿真的很想你们,影儿很怕医院空荡荡的房间,很怕一个人面对……

顾微怜写着写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梦影儿的懂事让她心疼,她天真的眼神,恰恰是对人世的一无所知。她虽然写着梦影儿心里的渴望,自己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一个八岁的孩子要多么坚强,才能独自一个人在医院度过漫漫长夜,度过一次次心理辅导。她不敢想象,更加不能理解作为父母为什么那么狠心。

几乎是颤抖着,顾微怜写完了梦影儿想要表达的话语,她多么希望那对自私的父母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能够马上飞奔而来。她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至少她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没有多久,冬阳拿着打包好的饭菜回来了。他看着顾微怜写好的书信,满意地笑着:“她的父母看到这封信一定会过来的。”

“希望如此。”顾微怜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依旧沉闷的心情,在冬阳的开导下,缓和了很多。

7

夜晚,顾微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正当她准备起身去写作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梦影儿的声音。

“微怜姐姐,我睡不着,我可以进来吗?”梦影儿声音很轻。顾微怜打开门,看着她一脸担忧又渴望的表情,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拉进了房间。“我也正睡不着呢。”

悲伤总会闪电般来临,时间又会袒露治愈系的美。从陌生到亲切,她们相互依偎着,又像在相互安慰着。顾微怜第一眼看到梦影儿就觉得她和自己非常有缘,应该说她们好像注定了是好朋友一样。年龄上的差距并不影响她们的相处。或许是她从小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原因吧。

顾微怜哼起了小时候母亲经常给她唱的摇篮曲。没过多久梦影儿带着微笑睡着了,能够被信任和依赖,她从心里感到高兴。为了不让医生发现,天亮的时候,顾微怜轻轻地抱着熟睡的她打开了房门,四处张望了一下,见走廊上并没有什么人,才轻手轻脚地去往梦影儿的房间。

“谢谢你姐姐。”刚放下梦影儿她就醒了。“要照顾好自己哦,晚一点我再来看你。”顾微怜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对着梦影儿眨了眨眼睛,然后关上房门,装作晨起散步的样子。

打扫卫生的阿姨从电梯里走出来,顾微怜本以为是早上查房的医生,轻轻松了一口气,自顾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扫地阿姨直愣愣地看着顾微怜的背影,嘴唇下意识的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顾微怜感觉有人盯着她,刚回头,扫地阿姨就装作很忙碌的样子转过身去。

天色已明,夜空早已牵走马群般的星星和略显忧伤的月亮,清晨露出了大理石一样沉静的脸。

顾微怜轻敲着键盘:“轻度抑郁患者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引发内心巨大的危机。而这个时候如果及时治疗,或者有一个好的环境,加上本身就自控能力比较强的话,还是可以恢复好的。只是这个过程,必须要让患者保持良好的心情和精神状态。”

顾微怜看了看时间,平时这个时候,冬阳应该过来了。她刚转过头望向门口,就发现门口那块透明玻璃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只是当她再次认真看的时候,那个人影却又不见了。

顾微怜还以为是冬阳故意逗她的,悄悄地走到门口,透过玻璃往外看,长长的走廊上只有扫地阿姨默默地打扫着,并没有冬阳的身影。“难道我看错了?”顾微怜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的确只有扫地阿姨一个人。

“阿姨,你看到昨天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士了吗?”顾微怜打开房门,非常礼貌地问着依旧忙碌的扫地阿姨。

“没有看到。”扫地阿姨的声音明显有些不对,应该说是沙哑阴森。她回答完,径直往楼梯拐角处走去,从头到尾也没有看顾微怜一眼。

“这个阿姨也太奇怪了吧。不过在这一层楼工作,想必医生交代了,不可以和病人过多交谈,可自己又不是病人。”顾微怜想不通,索性干脆不想了,在房间等着冬阳。

8

冬阳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有点事耽搁了。”冬阳看着顾微怜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停顿了一下又开口,“你帮影儿写的信我已经发给她父母了,刚刚我有点事,不要生气哦。”冬阳满脸赔笑,唯恐影响了顾微怜的心情。顾微怜并不在意,只是小声地和他说着昨晚的事情。

冬阳皱了皱眉头,正当顾微怜想问他关于那个奇怪的扫地阿姨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悲伤中带着绝望,让人听着也会跟着心痛。

“冬阳,你听见了没有?好像有人哭得特别伤心。”顾微怜说着就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却被冬阳一把拉住。

“你肯定精神绷得太紧了,我都没有听见。”冬阳理了理顾微怜额头的头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我真的听见了一个女孩的哭声。”顾微怜再次仔细听,那声音已经消失了。难道真的如冬阳所说,自己没有休息好吗?

“别想那么多了,听我的话吃完饭再午睡一会儿。”冬阳温柔地看着顾微怜,给她肯定的眼神。

顾微怜听话地吃完了饭菜,在冬阳的陪伴下午睡。直到傍晚,顾微怜才醒来,每一次从睡梦中醒来,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维度被拽回现实。刚睁开眼睛,冬阳的笑脸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醒我,我答应了影儿要去看她的。”顾微怜起身,跑到洗手间去洗脸。“你别那么慌,小心碰到了。”冬阳温柔又担心地说着,“这个时候她正在做心理辅导,最近你都在这里,也不急这一时。”

顾微怜听从了冬阳的建议,既然不去看影儿了,她想多写一些自己对于轻度抑郁症的一些看法和感受。

“轻度抑郁症患者最需要的是心理治疗,你这点做得非常好,能让影儿打开心扉把你当成朋友。”冬阳轻轻捏着顾微怜的肩膀帮她放松,看着她敲击下的文字,嘴角上扬。

“就你会夸人。”顾微怜微微一笑,继续敲击着键盘。

“从小受虐或者父母离异,心理上得不到关注关怀的孩子,很容易封闭自己。刚开始有轻微抑郁症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别人进不去的空间,如果得不到及时的疏导和关爱,无形中会加深这种封闭的思想,从而严重抑郁,慢慢产生极端的想法。”

顾微怜的手指飞快地在电脑上敲击着。有些人内心脆弱,精神上的压力得不到释放。加上现在社会发展脚步非常快,人的欲望就像气球一样,有的人被现实生活吹得鼓胀,有的人浓缩成一块橡皮筋,有的人甚至把自己化为一粒药丸。他们觉得人生已没有更多的可能性,在麻木状态下,选择逃避或藏躲在自己用情绪垒砌的城堡里,犹如一只习惯了精致笼子的鸟,再也不愿展开羽翼。

夜晚顾微怜没有睡意,一只手臂压在脑后,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思想有些混乱。越想越睡不着,索性起来走走。刚刚起来,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哭声。几乎是竖起耳朵,顾微怜认真地听着。没错,就是白天她听到的那个哭声。声音悲凉又可怜,似乎还有一种自我伤害的绝望呐喊。平时胆小的她,有些忐忑不安,心里却好像有一股力量指引着她,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哭声更加洪亮入耳,冬觐秋叮嘱她夜晚不能出去乱走,她早已抛在了脑后。

9

灯光昏暗,长长的走廊更加凄清。顾微怜顺着哭声慢慢地往走廊深处走着,偌大的精神科怎么一个巡夜的人也没有呢?但她总感觉有双眼睛隐蔽在某个角落,火辣辣地注视着她。

顾微怜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她马上就给冬觐秋打电话。当她走到传来哭声的房间门口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电话。只能硬着头皮先偷看一下怎么回事,深呼吸再深呼吸,悄悄靠近房间门上的玻璃小窗口。房间里闪着微弱的灯光,一名和她身型差不多的女孩,瑟瑟发抖地躲在房间角落,撕扯着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抽泣着。顾微怜看不清她的脸庞,可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顾微怜以为自己对这个楼层的患者,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可她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位病人呢?女孩痛苦纠结地伤害着自己,当女孩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发愣,停住哭泣的时候,顾微怜心都漏掉了一拍,来不及多想,便推门而入。女孩看到顾微怜的刹那间,顾微怜已跑到她身边,抢走了手里的小刀。女孩挂着泪痕的眼睛里除了惊讶,还有惊慌失措。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也不能想不开啊?”顾微怜把小刀紧紧握在手里,无形中已经惊吓出一身冷汗。书上说了,哪怕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基本只会伤害自己,很少会伤害别人。顾微怜自我安慰着,假装镇定。

“你是顾微怜?”女孩睁大眼睛轻喊着顾微怜的名字。顾微怜这才看清楚,面前头发凌乱、眼睛红肿的女孩是她的大学同学吴静欣。毕业后也才两年未见,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顾微怜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消瘦的脸暗如黄昏,如柴的体型似乎进入了奇怪的失重状态。

“静欣?真的是你吗?我帮你叫医生。”顾微怜的胸口就像刺了一把刀一样。怎么会这样?她之前还好好的。顾微怜轻轻帮吴静欣整理头发,准备拉她起身,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不需要你假惺惺。”吴静欣马上推开顾微怜,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上一秒还楚楚可怜,让人心疼。此刻的她充满敌意地看着顾微怜,就像上学时,她从来不服输的样子。她有什么事情和困难从来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要有人想走近她,去帮助她,她就像个刺猬一样保护自己。

“静欣你别这样,我没有恶意。”顾微怜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却着急如火,她到底怎么做才能帮到这个心地善良、嘴巴却不饶人的老同学。

“你难道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吗?”吴静欣气势汹汹,明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心里很感激,可自己在同学面前都是坚强优秀的,此刻怎么能被她看到自己悲惨的样子,她接受不了。

“静欣……我只想帮你。”顾微怜看着激动异常的吴静欣,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她本就低血糖又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10

当顾微怜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自己的房间,吴静欣的哭声似乎还盘旋在她的大脑中。冬阳着急地在床边照顾她,见顾微怜醒来,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以后半夜不要出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冬阳虽没有过多的责怪,但他明显被吓得不轻。端起一杯热水让顾微怜喝下,想让她继续休息。

“吴静欣怎么样?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顾微怜有太多的疑问,为什么之前冬觐秋没有提过吴静欣在这里。而她那么大的哭声,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听见吗?

“她没事,打了镇静剂已经休息了,你本来就体弱,不能受太大的刺激,所以叔叔认为以后再告诉你吴静欣的事情。”冬阳心疼地拉着顾微怜的手,眼中的复杂情绪再次一闪而过。

“你是没有看到她当时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才两年没有见她,她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身上伤痕累累,我很想帮助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顾微怜想起吴静欣,不由得双手开始颤抖起来。这抑郁症实在是太可怕了,完全可以迷乱心智。在书上看了那么多的案例,可亲眼目睹还是无法接受那种心理和身体上的折磨。

梦影儿是抑郁初期还算正常,吴静欣明显已经到了重度抑郁,无法控制自己。这也让顾微怜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一定要完成这部小说,让社会多关注这类病人。

“有医生在呢,你不要太担心了。她比较严重,治疗需要漫长的时间,花费巨大精力,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更多的时候还是需要她能自救。”冬阳耐心地和顾微怜说着,见她喝完水冷静了很多,又给她洗了一个苹果。

“我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可她是我的同学,我不能看着她这么受折磨而什么都不做。或许我和她比较熟悉,能够打开她的心结呢。”顾微怜紧紧地拉着冬阳,眼中除了同情还有一种纠结的痛楚。

“你别着急,我一会儿把她所有的病例都拿给你做参考,但你要去看她,必须有我陪着,不然我不放心。”

冬阳心里有点乱,他也知道顾微怜的脾气,不依着她,她也会偷偷地去做。“谢谢你冬阳,我会照顾好自己。”顾微怜懂冬阳的担心,急忙保证着。

冬阳去拿吴静欣的病例,顾微怜再次坐在电脑前,整理题材。“抑郁是一把无形的刀,如果不能控制情绪,那么这把刀就会随时伤到自己。抑郁症患者会因为一点小事而莫名的哭泣,内心特别敏感和柔软。治愈抑郁症,不管轻度还是重度,一定要找到根源,打开患者的心结。靠药物治疗只能控制情绪,最主要还是从心理上治疗。”

顾微怜心里一直想着,吴静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她这么严重,这么崩溃。很快冬阳就回到了房间,手里还带着一沓厚厚的病例。

“我先陪你出去走走吧,等晚一点再看。”冬阳放下病例,拿起顾微怜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嗯。”顾微怜没有拒绝,只是她觉得冬阳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应该说自从她开始写这个小说,冬阳有时候就很奇怪。

11

走在医院的草地上,微风轻柔地吹在脸上,几棵红杜鹃开得热闹,把斑斓的花枝递给行人,一只黑鸟飞过,消失在那丛茂盛的翠绿里,就连头顶上的乌云,也被鸟翅带走了。看着这些场景,顾微怜心里放松了很多。冬阳拉着若有所思的顾微怜,找了一片铺满阳光的草地坐下,大地和煦地接纳了他们,包括隐藏在他们内心的秘密。

“不要愁眉苦脸的好不好?”冬阳脸上始终带着招牌式的笑容。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明显吗?我已经控制着不去想那些事情了啊。”顾微怜挤出一丝微笑,懒洋洋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身边几棵被砍伐过的树根,从枯朽中吐出新芽孢,几朵闲云挥舞空荡的衣袖,从楼顶上飘过。闻着泥土的气息,她的心也开始平静起来,与大地交换体内的温度。

“你有什么事情都是挂在脸上,我想不知道都难。”冬阳宠爱地捏了捏顾微怜的鼻子,自己也躺在她旁边的草地上,望着透过树叶的阳光,半眯着眼睛。

“其实六楼精神科就像是阳光下照出来的影子,只要走出阴影,阳光依旧温暖。现在我们感受着大自然带来的宁静,如同那些病人经过心理辅导后的精神状态,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他们也一定能够好起来的。”冬阳不紧不慢地开导着顾微怜,这个善良的女孩绝对不能受到半点心理影响。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心理暗示了?”顾微怜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冬阳是因为担心才故意和她说这些。

“我的大作家这么优秀善良,我必须紧跟脚步才行啊。我只是担心你太累,累垮了身体。你爷爷把你交给我,我可是立了军令状的,不然我就要被你爷爷扫地出门了。”

冬阳半开玩笑似的和顾微怜说着,顾微怜再次被冬阳的话所温暖。她怎么能怀疑冬阳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呢,他不过是担心自己身体吃不消而已。

“我才不管你,反正我身体不好就是你没有照顾好我。”顾微怜轻轻靠近冬阳,单手撑着下巴,眉目温柔如水,正当冬阳发愣时,下一秒伸手戳了一下冬阳的臂弯,随后调皮地起身跑开。

“看我抓到你怎么惩罚你。”冬阳看着跑开的顾微怜,眉眼含笑,嘴角上扬。

“那你来追我啊,嘻嘻……”顾微怜边跑边说,空旷的草地上,回荡着她的笑声。“你小心点,别摔倒了。”冬阳小跑着追在后面,这种快乐的时光他好久都没有体会了,不知不觉笑容更加灿烂。顾微怜笑嘻嘻地回头,倒退着向冬阳招手。

“小心,你后面有人……”冬阳停住脚步,顿时神情严肃起来。

“你少骗我……”顾微怜刚刚说完,只觉得整个后背和脑袋碰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今天阳光不错。”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微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撞到谁不好,居然撞到这个带着“透视眼”的冬觐秋。

顾微怜不敢回头,用口型咒骂冬阳没有及时提醒她,冬阳很无辜地摊了摊手,非常委屈。

12

一只灰鹊从头顶飞过,把天空擦洗得更深幽,树叶无风自落。顾微怜硬着头皮低头说了声对不起,逃离一般,朝着住院部走去。

在六楼精神科的走廊上,她还是忍不住往吴静欣房间的方向瞄了几眼,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这时一名护士从梦影儿的房间走出来,看到刚刚回来的顾微怜,点头微笑着打着招呼。顾微怜过来几天第一次看到有护士进出精神科,自己也连忙回以微笑。

“影儿现在怎么样?”顾微怜几乎是脱口而出,梦影儿已经是她的朋友,这两天也没有去看她,心里总有点过意不去。

“她在午睡,顾小姐如果需要什么可以找我。”护士说话轻声细语,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通过简单的聊天,顾微怜得知她叫安然,十九岁,现在是一名实习生。因为吴静欣才把她临时调过来,她只负责查房和给患者量血压等简单的事情。“谢谢你。”顾微怜很友好地说着,然后进入自己的房间。

打开冬阳拿过来的病例,顾微怜开始了解吴静欣的病情。吴静欣二十五岁,重度抑郁症患者,有自残和自杀倾向。病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吴静欣大学一直名列前茅,在上学时就有轻微抑郁症,只不过没有人发现。现在毕业两年,由于在社会上工作压力大,从而加深抑郁。男朋友和她感情非常好,一直照顾她,不知道什么原因男友死了,她精神崩溃,导致现在重度抑郁。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顾微怜忽然想到了托尔斯泰的这句名言,莫名地心酸起来。

从记忆里搜索,吴静欣的男友是一个非常阳光的大男孩,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顾微怜越想越疑惑,可能这才是吴静欣真正的心结。既然冬觐秋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来是吴静欣不想说,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也是逃避现实。

看完病例,顾微怜久久不能平静,她能做什么?去开导吴静欣,让她把伤口扒开讲给自己听吗?她那么排斥自己肯定不会说的。矛盾的心理让顾微怜心口有些发闷。发呆地托着下巴,望着吴静欣的名字。不知何时冬阳已经来到房间,顾微怜都没有发现。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迷?”冬阳从身边轻轻地摸了摸顾微怜的头发,看着桌子上打开的病例。“我在想吴静欣的男朋友怎么死的。”顾微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这两天吴静欣状态好一点,会有警察过来调查这件事情,也算间接帮助她打开心结。”冬阳说着帮顾微怜按摩天阳穴。

难道她男朋友的死和她有关系?顾微怜虽然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她更加担心吴静欣会承受不了再次打击。

冬阳发现顾微怜神情不对,从身后来到她面前,她的眼神看起来很安静,这份安静中暗含着不易觉察的风暴。“你就不用为别人想那么多了,你只是一个作家。”冬阳非常坚定地和顾微怜说着,似乎他也看透了顾微怜的想法。

“我只是比较担心吴静欣。如果警察来了,我作为她的同学,我也想做点什么。”

顾微怜有些疲累地说着,有时候她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心里很想帮助别人,可如果无形中给人家增添了麻烦,那就适得其反了。

“你先喝了这杯水,休息一下,不要想那么多了。”冬阳把倒好的热水放在顾微怜面前。

“嗯,你叔叔刚刚找你肯定有事吧,你不用管我,我睡醒再写。”顾微怜端起水杯把水喝下。

冬阳摸了摸顾微怜的头发,微笑的眼眸却闪过一丝纠结,他到底要不要把那件事情告诉顾微怜。喝完水的顾微怜很快就有了困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冬阳看着她清瘦的脸颊,嘴角微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不知不觉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门外打扫卫生的阿姨有意无意地往顾微怜的房间瞄着,摇头看了一眼房间的玻璃,似乎很可惜的样子。

13

等顾微怜醒来之后,已经时傍晚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电脑陪着她,也不知道冬阳又去什么地方了。顾微怜简单洗了脸,心里越想越放不下吴静欣,她决定再过去看看。反正现在还没有天黑,应该不会被冬瑾秋批评吧。顾微怜一边想着一边披上外套打开了房门。“顾小姐你要去哪里啊?”安然的声音响起,把顾微怜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就是出去走走。对了你查房的时候,看到吴静欣了吗?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顾微怜小心翼翼地问着。

“吴小姐情况不是很好,今天下午警察也过来了,现在应该在冬医生的办公室询问情况吧。”安然清秀的脸颊有着一丝无奈。作为一个实习生,她希望能够帮到更多的人,但她不是医生,能做的很有限。

“谢谢。”顾微怜很感激安然能够告诉她实情,不像那个扫地的阿姨什么都不会和她说,甚至看到她就像看到了瘟神一样。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冬阳也没有回来,顾微怜在安然离开后,好奇心促使她轻手轻脚地往冬瑾秋的办公室走去。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她的病情现在非常严重,出现幻觉的次数越来越多,随时都有可能自杀,我们必须加大药量。”冬瑾秋非常严肃而且充满了担忧。

“现在加大药量,无疑前面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我相信她能够战胜自己,我们再观察两天吧。”冬阳似乎比冬瑾秋更加担心,这一点让顾微怜有点想不明白。

“不是说警察在这里调查吴静欣男朋友的事情吗?怎么冬阳在这里,还讨论吴静欣的病情?”顾微怜觉得很不对劲,他们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傍晚,翻滚的云朵从整块巨大的天幕中降落下来,顾微怜仿佛也在跟着往下坠,好不容易,她才等来冬阳的一个电话。冬阳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不等顾微怜问心中的疑惑就挂断了电话。顾微怜更加肯定冬阳有事情瞒着她。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顾微怜就起床了,今天她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洗漱完,她就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来不及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顾微怜就推门而出。一名女警和冬瑾秋边说边走向吴静欣房间的方向。

“沐警官麻烦你了,现在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还希望你询问问题的时候,语气委婉一点。”冬瑾秋刻意地交代着。“冬医生你放心,我们也只是做个调查而已,何况你也说过这对病人的恢复也有帮助。”沐雪微微一笑,充满英气的脸庞很是坚定。

顾微怜悄悄地跟在身后,当快走到吴静欣门口的时候,冬瑾秋已经关上了房门,而这时冬阳也来到了顾微怜的身后。

“嘘……”冬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顾微怜到了隔壁房间。原来这个房间和吴静欣的房间相通,只是中间那道门紧闭着,只能通过一个小窗口观看里面的情况。

“冬阳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顾微怜有些生气。

“你不是想知道吴静欣的情况吗?关于隐瞒你的事情,晚点我再告诉你好吗?”冬阳心疼地摸了摸顾微怜的头,拉着她一起偷看隔壁的情况。顾微怜也没有再追问,毕竟现在吴静欣的情况不容乐观。

吴静欣目光呆滞,警察来了眼中也毫无波澜,只是看到冬瑾秋微愣了一下而已。

沐雪坐在吴静欣的对面:“我们只是简单的聊聊天,你不用紧张。”沐雪声音很轻,就像是和朋友聊天一样。吴静欣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表现出反抗,可她还是蹙紧了眉心。冬瑾秋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随时关注着吴静欣的精神反应。

“我知道你要问我男朋友的事情,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们还要再问呢?”吴静欣看到沐雪在记录,情绪一下子就烦躁起来。

“你不要激动,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男朋友真正的死因吗?”沐雪唯恐吴静欣再激动。

“他的死因?对,他的死因。”吴静欣喃喃自语,呆滞的目光中忽然带着一抹恨意。

14

顾微怜看到这样的情况,手心也紧张地出汗,冬阳紧紧地拉住她的手,安抚着她跟随吴静欣而起伏不定的心情。

“他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他自卑考试没有考好。应聘工作也不如意,家里人不仅没有关心他还指责他。而我又和他吵架,一点也不理解他当时的处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他。”吴静欣有些语无伦次,越说越激动,双手不停地敲打自己的头部,眼泪顺着被她咬破的嘴角滑落。

“这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才跳楼自杀。你不要激动,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他给你留下的遗言?”

沐雪镇定了一下情绪,见冬瑾秋并没有阻止吴静欣发泄情绪,她起身一半又坐了下来,等着吴静欣自己开口。

“他说要我好好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可我撑不下去,我真的撑不下去。”对吴静欣而言,每个人都是孤立而无援的,不管她是否抓住了爱情这根稻穗,甚至努力和他人建立联系,与世界和解。然而,她和世界之间自然形成的楚河汉界,随时有可能单方面撕毁盟约。吴静欣和自己的思想做着抗争,自责,绝望,迷茫,不停地在脑海里浮现,她想要忘记一切,可又无法控制自己。在这雾样的人间里,她想要走出来,可又不知走向何方。她的生活状态就像一块被丛林抛弃的木头,无法撑起将倾的大厦。

“你要战胜自己心里的那道心魔,他之所以让你好好活着,就是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冬瑾秋目光一刻不移地注视着吴静欣,他知道能不能战胜病魔,现在要靠她自己。

隔壁的顾微怜看着吴静欣的情况非常激动。“不行,这样的治疗方式违背人的意愿。”顾微怜不顾冬阳的劝阻,直接推开了那道关闭的门。

“你现在不能插手,你这样会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冬阳的话语顾微怜根本听不进去。

当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吴静欣的情绪彻底崩溃。在冬瑾秋挡住顾微怜让她不要那么激动时,吴静欣起身来到窗户边,一拳打碎了封闭的玻璃窗,纵身跳了下去。冬阳眼疾手快,拉住了吴静欣的衣服,却被吴静欣顺带着一起跳了下去。沐雪马上推门跑出去,快速地冲下楼下去查看他们的情况。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想到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顾微怜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忽然想到冬阳也跳了下去,甩开冬瑾秋就跑向窗户的位置,但冬瑾秋更快一步拉住了她。

“不是你的错……”冬瑾秋拉住顾微怜的一霎那,一针镇定剂打入了顾微怜的手臂。

病房里前所未有的寂静,顾微怜躺在病床上,睫毛不停地颤抖,冬瑾秋守在旁边时刻观察着她的状况。

深渊,一个又一个深渊,顾微怜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不停往下坠落,寒冷和恐惧充斥着她的每一个器官。她想逃离这里,身体和思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直到她看到那些会飞的蚂蚁,她陡然清醒。我又做了噩梦吗?只有深渊里回荡着她的话语。

我不能被自己的梦控制着,顾微怜不断地暗示自己,可她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无法醒来。灵魂仿佛被某种东西撕扯,大脑就像被重击一样,重重地落在一片昏暗的空地上。她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蜷缩在一起,抱着发抖的双腿。

“让我离开这里。”顾微怜抽啼着,精神有些恍惚。“你不是想解脱吗?现在你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声音出现在顾微怜的周围,随后出现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面具的男人。

15

“我什么时候想解脱了,我没有……”顾微怜头痛欲裂。

“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敢面对你自己,你不敢面对你经历的一切。只有死亡才能让你彻底解脱。”戴着面具的男人言辞犀利,一步步靠近顾微怜。他仿佛就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不停催促着不断退缩的顾微怜。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耳边,无时无刻不敲击着顾微怜的灵魂。

“你走开,你是一个恶魔。”顾微怜发疯一样起身,去抓黑衣男人的面具。看到顾微怜反抗,黑衣男子愣了一下之后继续重复着刚刚的话语,只是他不再靠近顾微怜。

“你怕我解开你的面具。”顾微怜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逃不出这里的,谁也救不了你。”黑衣男人在顾微怜的愤怒下,躲避着她的步步紧逼。

顾微怜见黑衣男人只是语言上刺激她,并不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胆子更加大了。之前冬瑾秋和她说过,吴静欣之所以抑郁症那么严重,只因为她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心魔这个东西必须靠自己。而现在这个黑衣男人难道不是自己的心魔吗?

顾微怜想通了之后,完全不理会黑衣男人的任何话语,她闭目坐在地上,任由黑衣男人在一旁聒噪,等到男人再次靠近她时,顾微怜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扯下男人的面具。

黑衣男子惊恐地捂着脸,他不敢想象顾微怜居然有勇气撕开他的面具和他斗争。“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的。”黑衣男子说完,失望地消失在顾微怜面前。

而不成片段的回忆,也开始出现在顾微怜的脑海中。

“姐姐,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梦影儿的笑脸还是那么可爱。

“我想帮助别人,尽可能让深陷抑郁症的患者能够有一个好的护理。”安然的目光非常坚定。

“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冬阳的声音如沐春风。

“顾微怜你真的认不出我吗?”吴静欣举着受伤的手臂。

“顾小姐,我会帮助你的。”沐雪微笑着鼓励顾微怜。

天空忽然明亮起来,顾微怜睁开有些刺痛的眼睛,看到了冬瑾秋有些欣慰的笑容:“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和冬阳一模一样,就连笑容都是相同的。

顾微怜还有些迷茫,望着自己已经住了大半个月的病房,和床头那个熟悉的水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快把这杯水喝了。”冬瑾秋端起水杯递给顾微怜,随后又拿出一颗药丸。

“冬阳?吴静欣他们?”顾微怜还是有点恍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他们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也是你自救一种方式,你现在已经战胜了自己的心魔。”

冬瑾秋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顾微怜的额头。他陪着她演戏,陪着她进入自己的世界,就是希望能够痛过心理暗示,加上药物来让她控制自己的心魔。

顾微怜看着床头那本厚厚的病例本。感激地望着冬瑾秋,她的主治医生,没有任何反抗地接过冬瑾秋递过来的药丸,吃了下去。手臂上一条条新旧不一的伤痕刺眼夺目,顾微怜轻轻叹气,从住院开始,她时而清醒时而彷徨,多次出现人格分裂。进入重度抑郁的她无数次选择自杀,逃离医院。从家里把她接出来的也是冬瑾秋,为了帮助她治疗,而刻意陪着她演戏。她不是什么作家,只不过是一名正在攻读心理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的重度抑郁症患者。

梦影儿是顾微怜小时候的化身,她从小缺少关爱,在不健全的家庭里长大。从小经历的一切,让她内心深处早就落下了伤痕。安然是顾微怜长大之后的心愿,她希望能够帮助更多的人,把自己幻想成一名护士。

吴静欣正是上学时期的她,那时她已经从中度抑郁进入到了重度抑郁,思想根本不受控制,一次次地躲在封闭的空间里伤害自己。而那个所谓的男友也是患有抑郁的同学,他们的关系特别好,感情刚刚开始萌芽,没有想到,他因为承受不了各种压力而选择跳楼自杀。

他清楚地写出抑郁症患者面对的困境,他走不出来,也不愿意接受治疗,所以给顾微怜留下一封信之后选择轻生。

16

这件事情对顾微怜打击特别大,她不仅没有战胜抑郁反而更加严重,一次次地折磨自己,希望能够解脱这种受尽精神折磨的生活状态。沐雪正是她潜意识里自救而幻想出来的警察,在她的心里,警察是保护她的,非常具有安全感的一个存在。也正是她出现幻觉的这些人物,让她在冬瑾秋面前打开了心扉,只是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她几乎已经到了自我封闭,完全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她总是和自己待着,不被干扰,任随自己的心愿做任何事情。她喜欢安静的环境,尽量不与可能会对自己怀有敌意的人接触,那样她就会变得较为平静。她觉得必须独处才能汲取能量,大多时候,一个人在广阔的空地上独自漫步遐思,思考着只有自己才能懂的精神世界。

当一个人成为重度抑郁症患者,看似是拥有放纵的自由,其实他完全无法左右自己的生活,她就是一个被精神世界控制的棋子和药物试验品。

在顾微怜受尽精神折磨,在冬瑾秋最后决定要不要给她加重药量时,她的精神出现了激烈的反抗,不想再面对自己的过往,再次选择自杀。幸好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牵挂,这也是让她从幻觉中清醒的原因。

冬瑾秋从见到顾微怜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重度抑郁治疗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顾微怜几次逃回家里,不愿意接受治疗,他不得不想尽办法,让她的爷爷奶奶跟着她一起演戏,再次把顾微怜哄骗到医院之后,顾微怜病情越发的严重。而冬瑾秋也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治疗顾微怜。

打开心扉只是第一步,让她发泄所有不满的情绪是治疗的关键,冬瑾秋时刻关注着顾微怜的情况,在他的关爱中,有些自卑的顾微怜,无形中已经依赖上了他,早已把他幻想成了保护自己的男朋友。

顾微怜精神已经完全清醒,她不再抗拒服药,会听从冬瑾秋的安排。她床头放着一本厚厚的读书笔记,笔记的扉页上写到:“灵魂为火所触,因而被深深灼伤。再见,抑郁!现在你和我已经结束,也就没有必要,去细数彼此间的伤害,痛楚和侮谩。”弗洛伊德、罗伯特•洛威尔、希尔维亚•普拉斯、雷•查尔斯,等等。

每次心理辅导,冬瑾秋都会和她讲述一些对抗抑郁成功的案例,从来不把她当作病人看待。顾微怜一个人的时候,她知道自己需要克服自己的心理,可很多时候她依旧呆呆的。或许是药物的作用,她的精神没有再出现幻觉,不过情绪也低靡了很多。

又过了几天,冬瑾秋面带微笑地推开顾微怜的房门:“你看看谁来看你了。”接着顾微怜的爸妈和爷爷奶奶走了进来。

顾微怜微愣了一下,有些激动地看着冬瑾秋,冬瑾秋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是顾微怜一直以来都想看到的画面,只是她一直隐藏在心里。

“好孩子,对不起,你受苦了。”顾微怜的父母充满歉意。他们收到顾微怜出现幻觉时写的那封信,就迫不及待地想过来,只是冬瑾秋说顾微怜当时的情况比较严重,为了不刺激她现在才让他们过来。顾微怜的妈妈充满愧疚地抱住有些发呆的顾微怜,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离开会给孩子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她现在只想弥补,可顾微怜还愿意接受他们吗?

“爸爸……不该只顾着自己的生活,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的压力,对不起。”顾微怜的父亲声音有些颤抖,自责这么多年对顾微怜的忽视。

顾微怜望着不停道歉的父母,他们的发间已经增添了不少的白发,而爷爷奶奶在一旁不停地抹泪。心里渴望的温暖瞬间爆发,顾微怜失声痛哭,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精神压力全部都释放出来。

17

整整一天的时间,顾微怜都在家人的陪伴下度过,她从未这么开心过,吃饭都比平时多了一些。

夜晚的时候,顾微怜的妈妈留下来陪着顾微怜,冬瑾秋欣然同意,他把顾微怜的详细情况单独告诉了顾微怜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够用爱帮助顾微怜治愈抑郁症。

顾微怜靠在妈妈的臂弯里,就像一个婴儿一样,任由妈妈摸着她的头发,拍着她的后背,讲述这些年对她的亏欠。顾微怜也理解了父母为什么会离婚,心里已经没有了最初对他们的怨恨。这一夜顾微怜睡得很香甜,她没有做噩梦,只是紧紧地搂着妈妈。一个星期后顾微怜出院,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在家人的陪伴下,顾微怜有些不舍地和冬瑾秋说再见。

“我有空会去看你的,养好身体,好好读书。”

“说话算话。”顾微怜黑色的眼眸有很多话想说,但只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冬瑾秋点头,她才露出了笑容。

回到家里,除了爷爷奶奶,父母轮流陪伴休学的顾微怜。他们带她吃想吃的食物,带她去任何想去之前没有去过的地方,慢慢地,顾微怜的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顾微怜的妈妈为了能够让她完全治愈抑郁症,放弃了工作。经过两个多月的陪伴,在爱的海洋里,顾微怜看到了亲人为她付出的点点滴滴,完全理解了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每个群体面对的生活压力和精神压力。

再次回到学校,生活进入正常轨迹,她已经完全走出了抑郁症的阴影。经历了抑郁的所有阶段,主攻心理学的她,在毕业的时候,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作为教材,写了一篇关于抑郁症患者的论文。望着电脑上写好的论文,她满意地笑了。是啊,我们不是每个人都患有抑郁,但却深陷孤独。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多关注离异家庭,让单亲的孩子得到多一些关爱,或许患有抑郁的机率就会减少很多。

每一个群体都在挣扎着奔向向往的生活,如果这个过程缺少关爱和关注,那么随着压力的增加,患有抑郁的可能性就会越大。时代的脚步在不断地前进,在面对各种压力的同时,很多成年人已经开始恐惧结婚。

合上电脑,顾微怜又想起来冬瑾秋,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正是冬瑾秋。顾微怜不经意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有些激动地拿起电话。“我在你学校门口。”冬瑾秋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春。

几个月不见,两人并没有什么陌生感,只是顾微怜的脸上充满了羞涩。

“这段时间我比较忙,所以来看你晚了一点,不过我现在已经休假了。”冬瑾秋望着身体健康、面色红润的顾微怜,心跳猛然加速。

顾微怜不停地搓着手指,抬眸看见正盯着她的冬瑾秋,马上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鹿乱撞的心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带你去吃饭,你不是说以后也要到医院上班吗?我们刚好可以聊聊。”冬瑾秋用笑容隐藏自己的紧张,刻意岔开话题。但他却伸手拉住了不知所措的顾微怜。

一年后,顾微怜进入冬瑾秋上班的医院,她主要负责精神科病人的心理辅导。两人在医院的走廊相遇,相视一笑,满目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