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晶,金江波
1.华南理工大学,广州 510006;2.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上海200072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在夜晚营造了独特的感知环境,限定了公共艺术作品呈现的特定时间范畴,城市夜间景观成为了城市人文生态必要的一环。出于对人文精神、生命价值、城市发展等社会性问题的探讨,夜间公共艺术已然突破了传统夜间照明功能的实用层面和传统艺术创作的形式美学层面,作为艺术与生活接轨的媒介成为展现人类文明与科技进步、城市发展活力与生活多元样态的必要窗口,其对夜间城市形象、人文价值引导等方面的独特性、内涵性、公共性有待进一步探究。
“公共艺术景观”,一方面突破了公众对“公共艺术”作品单一、静态呈现的狭隘理解,使作品规模化、景观化和动态化,成为城市发展和公众生活的组成要素。夜间公共艺术景观已成为居伊·德波所提出的“当代城市景观化”显性表现之一。国内学者翁剑青教授也在其著作中,将公共艺术看作是“景观中的艺术”①《景观中的艺术》一书中,对于“景观”的理解包含了观者的外在性和直觉性,也就是阿普尔顿提出的“被感知的环境”;又包含了观者的内置性,体现出人与环境的交互平等关系。指向了斯帕肖特、艾伦·卡尔松等人提出的“环境感知”,同时还包含“景象”的含义,即指“包含日常生活和社会性生产及权力分配中可以察觉的感性场面和相关景象”。《景》对于景观文化的考量是从物质性和精神性两个层面展开的。[1]。另一方面,基于城市发展的宏观图景而言,将公共艺术作品置于场域之中,使作品、自然、人、技术等要素共同置于一个客观存在的、彼此构建的关系网络之中,进一步拓展了物质与精神多维度上的空间性。公共艺术景观突破了物理概念上实体化的公共空间的环境范围,也不再拘泥于公共艺术作品本身的形式语言,而在个体与他者同在共生的可能性上,更深层次地指向消费时代中人与城市空间、人与物、人与人交互、感知、反馈关系的营造与拓展。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与当代城市的文化生活、公共生活、社会道德、生态伦理及社会价值的构建有着密切的关系,是现代城市快速发展的直接表征,以有形的物质化形态鲜明了当地构成了城市空间的视觉文化系统,营造起一个宏大、整体、动态的交互场域,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人类社会学的内涵。夜间公共艺术景观通过个性化、艺术化、科技化、媒介化的多元形态丰富了人们对于城市公共空间的认知,强化了人们对城市夜间环境的感知和体验,其蕴藏的文化内涵和意象审美重塑了城市的气质品格,成为时代精神、城市精神的外在载体,并在城市化生存与发展过程中呈现出社会结构与个体生活的内在关联和相互观照,使艺术、人文、社会、经济、生活方式的边界被不断拓展深化。
随着城市化程度的发展以及人们对美好生活期许的不断提升,城市基础性公共设施的建设不再满足于单纯提供实用功能上的便利,而加入了更多艺术性元素,成为城市发展中具有鲜明艺术意味的情感形式和文化符号。夜间公共艺术景观自觉融入到城市升级改造的建设进程当中,一方面以基础公共设施的面貌呈现,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普遍性的存在。另一方面作为具有社会性的艺术表达方式,它将艺术性、文化性与功能性完美融合,令人们时刻能够感受到艺术形式所蕴育的情感与力量。
悉尼艺术家米卡拉·德怀尔创作的艺术装置《玛丽之灯》是一盏独特的照明路灯,见图1(图片来源于国际公共艺术奖组委会),夜晚为命名Mary’s Place的街道投射着静谧的、粉红色的灯光,为人们创作一个安静冥想和追忆的氛围。这件作品作为城市街道照明设施的一部分,不仅提供足够的照明供来往行人安全通过,又承载着纪念、保护、治愈、警示的功能。牌匾上的诗文向所有路过它的人展示着艺术家的创作意图。这盏街灯不仅点亮了人们日常的生存环境,更以人文关怀精神搭建起与公众对话交流的艺术桥梁,激励了人们勇敢无畏的心灵,指向了一种归属感和身份的认同感与自豪感。
图1 Mikala Dwyer,《玛丽之灯》
唐纳德·利斯基的公共艺术作品《F.I.S.H》坐落在美国圣安东尼奥镇的河畔空间,为了重现“诗意栖息地”,以圣安东尼奥河的当地鱼种为原型,设计了25条17.78cm长、彩绘玻璃纤维制作的大耳太阳鱼灯,以钢丝绳吊挂在高架桥下,每当夜晚来临,点亮的鱼灯与河中的倒影交相辉映,空间维度交错复制,营造出超越现实的如诗情境。作品静中有动,高架上的车流声,河面游船里和河道上游玩、散步、交谈的人语声,亦成为“金色鱼群”在水中游动的声音,使整个艺术作品更加鲜活,作品“鱼”成为圣安东尼奥的新地标,显示着当地母亲河的勃勃生机,在实现基础照明功能的同时饱含了温暖、关怀、融合的力量,承载了当地居民对美好生活的希冀和向往,见图2(图片来源于国际公共艺术奖组委会)。
图2 Donald Lipski,《F.I.S.H》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在装饰点缀空间的同时,兼具了路线导引、照明指示、地标塑造、情感输出等实际功能。城市原本的公共设施空间,如街道、广场、公园、街角等活动场所,因为公共艺术的介入,实现了城市面貌的更新升级,使得城市夜晚的交互活动更加具有人情味。兼具社会公共设施职能的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成为将功能性、艺术性、公共性、公益性相互融合,完美平衡的典范,见图3(图片来源于作者拍摄)。
图3 广州城市花园绿道
正如贝拉·迪克斯所说的“赋予事物和场所以象征意义,指向人类的生活方式,并把其置于人文背景下,在空间、时间、叙述或主题等方面进行定位[2]”。消费景观形式呈现的夜间公共艺术景观,作为消费时代城市夜生活的视觉媒介,成为了日常生活中人们熟悉的景观形态。其本身并非纯粹的艺术,而是将艺术与生活更紧密地连接,具有创造经济价值的需要和目的,已成为大众群体文化和商业信息传播的重要媒介,同时是艺术民主化发展的直接例证。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是艺术与公众、商业之间交流沟通的重要途径,能使三者互动融汇,形成具有当代特色与时代气息的城市景观。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满足消费促进和氛围营造等实际功用,在一定程度上,从感官和心理双层面刺激了消费时代人们的精神诉求,推动着商业空间的持续创新,提升了该空间的识别度和吸引力,以实现经济目标及效益。
与此同时,有关公共艺术景观的设计实践仍保持着对消费文化世俗化影响的警觉,即使是作为消费景观存在在商业空间中,但它仍保持了艺术表达的独立性与文化意味,使艺术进一步贴近公众日常生活的同时,呈现出更为多元的视觉形态。中国台北的“粉乐町”(Very Fun Park)艺术活动,每年以不同主题挑战城市不同空间与艺术结合的可能性,已经成为中国台北东区商业空间的年度艺术盛事,秉持“艺术该在生活当中发生与遇见”的理念,让艺术家和创作者们自由的与城市空间进行对话。
法国著名思想家理论家居伊·德波(Guy Debord)在对“景观社会”的剖析中认为“景观扎根于丰裕经济的沃土之中,这一经济的结果最终统治了景观市场[3]。”商业空间中的公共艺术景观并非是单纯的视觉影像的堆积,消费时代的社会经济特征与公共艺术景观的发展存在着互为因果的关系。商业空间的景观设置和艺术介入,是商业经济发展和多层次的社会文化需求的必然结果,并在消费时代里成为城市公共空间及多元文化的景观现象之一。其艺术表现形式是多样的,“融入商业空间的艺术可能是趋向审美的、激发时尚趣味或超越现实的创想,也可能是趋于世俗经验的、感官娱乐的和直接围绕商业传播的。这是商业空间的基本属性和潜在的市场逻辑所决定的[1]。”夜间公共艺术景观的“介入”塑造了良好的商业氛围,使人们对城市夜生活形成了独特的视觉记忆,提升了区域吸引力,推动城市发展新地标的形成,成为标识性的形象符号。反过来,商业空间的现实需求,也推动着公共艺术景观创作理念与表现形式的不断创新,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成为公众群体智慧驱动下的多样化探索行为,使艺术与商业、城市建设与人民生活、艺术家个体与公众群体之间形成了双向的互动联结。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的交互设计得益于高科技信息化的技术手段的加持,使得公共艺术表现形式更加多元,相对而言较集中采用数字化声光电技术融合色彩、传感等智能化的媒介,通过个性化、艺术化、审美化、科技化的多元媒介建构起一个以灯光环境为主的交互场域。它强化了公众感受的空间生命力,是对实物的抽象,又是对关系的具象,正如布鲁诺·艾迪里亚尼在《雕塑家的问题》一书中所提到的,“艺术中的空间……可以通过我们的感觉来把握”“它是我们人类经验可感觉的景致,‘我们活动的范围’,我们同环境发生关系的范围”[4]。公共艺术景观在通过实物手段建立起的三维空间中,使自身蕴含的交互系统处于能动空间的表象之中,在每个人的实际经验中,组成他独有的环境,即以人个体自身为中心的、与自身有共同点的客观空间。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的技术先进性主要体现在多技术手段的协同运用、多媒介载体的搭配组合、多渠道的感知传播途径及开放性的体验过程。夜间公共艺术作品呈现主要为声光电、数字控制、界面操作、行为传感等形式,同时综合配置色彩、材质、水雾、自然要素等多元媒介。这就使得作品表现形式、地理环境、人群行为和习惯等各个元素彼此关联,灵活叠加,扩大了作品本身的影响范围,构建起多渠道的感知传播路径,形成了一个完整有机的交互系统,塑造出景观化的整体场域。其互动效应得以最大化,实现了个体与他者的情感双向交流,提升了公众的感知力和体验性,完成了某种信息的交换、意义的建构和精神的重塑。交互关系使城市更加人格化,也因而成就了夜间公共艺术景观的特色美学形象,城市人文集中外化,公共空间价值得以挖掘。
艺术家池田亮司(Ryoji Ikeda)201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创作了临时性艺术装置作品《雷达》,见图4(图片来源于国际公共艺术奖组委会)。该作品是在特定场所进行影音化的光投射,涵盖了灯光、音乐、人群、海浪、星空等多种要素,将科技、艺术、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引导人们自发地参与到项目中来,营造出一个完全的、诗意的、崇高的感知体验空间,雷达捕捉的是万物和谐的节拍律动的一瞬。诚如制作人Marcelo Dantas说:“雷达创造了一种诗意,通过灯光、节奏、沙滩和海水进入里约的灵魂。”
图4 Ryoji Ikeda,《雷达》
中国深圳红立方科技馆室外公共区域的艺术互动装置作品《色彩域》见图5(图片来源于网络及作者拍摄)。是由英国公共艺术家比利·李创作。该作品将灯光系统、音乐系统、传感技术、网络交互传播技术以及色彩、水雾等不同媒介综合运用到艺术创作之中。艺术家将科学技术、艺术想象、游戏趣味巧妙融合在一起,以童年玩具陀螺仪、飞行器等的造型形态作为主体,配合富有动感的电子音乐、组合灯光秀、水景喷泉等进行盛大表演,作品还设定了体感交互模式,当走近雕塑时会触发体感装置,相对应的雕塑单元灯光、音乐和水景系统会启动,公众通过参与体验与艺术家共同完成了作品的最佳演绎。艺术家以公共艺术景观作品赞美了科学技术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发达景象,也激发了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畅想。
图5 Billy Lee,《色彩域》
高科技手段在艺术与设计领域的广泛应用,进一步拓宽了公共艺术景观创作的观念及表现形式,具有典型的时代风格。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所塑造的时空,带有未来感、新奇感、割裂感和崇高感等独特风格,令公众自觉游于其中、观其形态、用其功能、悟其意蕴,生发出多层次的感知体验。先进技术极大地增强了公共艺术景观的参与性、互动性,充分体现出时代性、公共性和人文性,为公共艺术景观的发展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随着现代城市和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公共艺术作为城市精神、城市品格的呈现载体,愈加显现出高情感的设计特征。正如芒福德曾说:“城市的主要功能是化力为形,化能量为文化,化死的东西为活的艺术形象,化生物繁衍为社会创造力。”“未来城市的主要任务,就是创造一个可以看得见的区域和城市结构,这个结构是为使人能熟悉他更深的自己和更大的世界而设计的,具有人类的教养功能和爱的形象。”刘易斯·芒福德指出,我们迫切需要的革新,是“把艺术和思想应用到城市的主要的人类利益上去,对包容万物生命的宇宙和生态的进程有一新的献身精神”“因为城市应当是一个爱的器官,而城市最好的经济模式应是关怀人和陶冶人”[5]。夜间公共艺术景观实质上为城市的发展和人们的生活提供了一种互惠的样式,艺术发挥着自身独有优势,集聚着城市某些不可或缺的功能,人们被吸引而在这样的公共空间中相遇,不受物质、文化、信仰、习俗等的限制或挑战,在公共艺术景观所辐射的时空网络中,将城市发展的初衷还原到人的尺度。人们由此生发的情感表现,亦使公共艺术景观不再是单纯的物的功能联想,而显示出“个人与个人、个人与共同体之间以及不同共同体之间达成共在、共生和互动[6]”。
2012 年艺术家詹卡洛·内里的灯光装置作品《巴黎广场最深沉的静默》(“Máximo Silêncio em Paris”)呈现在里约热内卢巴黎广场(Praça Paris)之上(见图6,图片来源于国际公共艺术奖组委会),该地理位置曾一度惹人争议,这个位置在原本的公众认知中不够安全也缺乏吸引力。而艺术家的坚持和公共艺术景观作品的呈现将晚上的公园改变成热闹、欢快、安全的地方,让原本冷落的城市空间焕然一新。该作品由9000个直径25cm 左右的LED 球星灯组成,覆盖了近一万平方英尺的种植草坪,彩色灯光的随机脉冲以不同图案闪烁呈现,灯光巧妙地改变着城市景观,丰富着人们的感官体验。该项目命名为“Máximo Silêncio em Paris”,实则以无声彩灯的温暖光源,吸引着人们聚拢,为原本安静的夜晚增添了欢愉。这种公共艺术形式也在多个国家和地区被广泛借鉴和应用,营造着有温度的城市夜晚。
图6 Giancarlo Neri,《巴黎广场最深沉的静默》
夜间公共艺术作品一方面照顾了城市公众的普遍情感需求,另一方面,也成为艺术家个体情感表达的输出窗口,将个体对人类永恒价值的思考以艺术的形式放大,投射到城市这个巨大画布之上,其思考的力量随公众参与而被不断被强化。艺术家多利斯·萨尔塞多2007年曾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的玻利瓦尔广场上,铺陈并点燃了25 000支蜡烛,创作了《考卡山谷省议会代表》以哀悼11 位被哥伦比亚革命武装部队FARC 杀害的政府代表(见图7,图片来源于国际公共艺术奖组委会)。纪念成为该作品的主旨,艺术家正视了艺术行为在诸如此类事件中的无力感,但又通过艺术的、开放性的方式召唤“美”的回归,万盏烛火闪烁营造了一个庄严神圣的空间,为逝去的、肃穆的、壮阔的、脆弱的、值得纪念的生命保持住尊严。
图7 Doris Salcedo,《考卡山谷省议会代表》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的交互逻辑主要表现为呈递进关系的三个层面。
1)以物的原始属性为基本逻辑的形式交互。主要凸显“物”的“有形”存在状态,或质料与质料之间的构成关系,是对“物”本身的设计,没有刻意设计人与物的对话,其交互关系更多停留在创作者或艺术家个人的创作体验中,并为了实现物的某种功能,如城市公园中的传统雕塑或壁画,以及城市中历史建筑的夜间基础灯光照明,勾勒的都是“有形”的物的自身属性,这种形式交互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本能的交互,连接着历史与现实、物与物、物与人的“共在”状态。
2)以人的行为特征为基本逻辑的行为交互。主要是对“行为”的设计,有意创造“行为”的发生,物只单纯作为一种载体或媒介,而行为的产生则使人与物产生了更为直接的对话与交流,营造出一个行为的交流场域。通过物的状态、人的行为而形成一种紧密互利的关系,公共艺术景观与人之间的交流呈现动态的、变化的、个体的鲜明特征。行为的交互是人与物之间合作状态的相互投射,在对称式的感官行为交互动作中,映射出“共生”的依存状态。
3)以人的情绪反思为基本逻辑的情感交互。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承载着人们的情感需求与文化记忆,甚至是表达了某种具有社会性、影响公共事务的权力意图,使人们在观赏、体验中能够产生更深刻的情感联想或情绪反应,这是一种具有反思性的交互,在人对物的深层次体验中完成。卡特琳·格鲁说:“与艺术作品的相遇,是交流的时机,投射出我们所在的共同世界、我们正在继续发展与建构的世界[7]。”公众与公共艺术景观间的情感交互与交流共享,使得夜间公共艺术景观的人文价值和社会属性得以升华。随着科技的发展进步,其呈现的情感交互形式亦将愈加多样化、智能化,公共艺术景观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物的界限,而醉心于与人的“共情”联系。
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曾就“场域”的概念作出相应的设定:“场域是一种人为的社会构建,它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自主化过程后才逐渐形成的产物[8]。”“从分析的角度来看,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可以将场域设想为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场域的效果得以发挥[9]”。由此可见,其中有关“场域”的关键词,即关系网络、人为的社会建构、空间要素。城市,是社会个体参与社会活动的主要空间场所,任何与这个空间有所关联的对象所经历的事情,都可以参照场域中的关系予以解释。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实际上就是在这样的空间中,通过创造性的行为,为公众营造了一种蕴含着生机、力量和潜能的生活场域。通过艺术创新的方式,预先进行了物质媒介的设计、场景技术的设计、行为体验的设计,从而在城市公共空间中构建起一个隐秘的交流互动的信息网络。这个网络中包含了时间、空间、人、艺术作品、自然环境、人为环境、社会环境等复杂要素,要素之间相互联系、相互叠加、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最终构成一个完整的场域。这个场域具有公共性、艺术性、社会性、人文性等显著的价值特征。在整体性的场域意识当中,“一方面是制约关系:场域形塑着惯习,惯习成了某个场域固有的必然属性体现在身体上的产物。另一方面则是一种知识的关系,或者说是认知建构的关系。惯习有助于把场域建构成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一个被赋予了感觉和价值,值得你去投入,去尽力的世界[9]”。这充分展现出人与特定场域之间深层次的交互关系。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是当代城市发展与文化艺术繁荣互为印证的现实表征,具有独特的价值维度与实践维度,它包含了人、城市、自然之间的互动,以及艺术与生活的交融。在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所营造的整体性场域中,蕴育着深刻的城市人文生态可持续发展的理念。
一方面,注重人的可持续发展。无论是在夜间公共艺术景观的创造过程、体验过程还是反馈过程中,“人”都是最重要的核心要素。对于夜间公共艺术景观的而言,它创作的初衷始终围绕着有关人的一切,人的情感价值是否得以最大限度的激发,也是该作品成功与否的评判标准,这取决于人们对公共艺术作品的功能、形态、体验、联想等各方面的满意程度。创作者、制作者、观赏者、体验者、反馈者成为交互关系中彼此联结的分子,其角色也在不断交替互换,而在与作品、与自然、与他者的交互过程中,人通过实践与反思实现了对自身价值的认知与升华,为人类自身开创了更美好的生活。约瑟夫·博伊斯曾说:“一切由人类构造、发展、创制的事物,以及一切具有生长能力并处于不断的变化发展之中的思想成果,它们共同从本质上造益于人类的生活。”2012 年,在智能照明横滨节日庆典中,进行了一场命名为“光速”的艺术演出。这是由苏格兰公共艺术组织NVA 与日本东京表演公司合作开发的一组临时性,以互动行为为表现形式的艺术性干预项目,意图通过人的集体行动寻求对城市、乡村、能源、绿色生活的重新定义。“光速”项目的初衷源于2011年日本福岛核电站泄漏事件,因而策划了这样一场公众参与的唤醒行动,提倡大众参与、绿色生活、善待能源。
另一方面,注重城市的可持续发展。夜间公共艺术景观将功能性、艺术性、文化性等相融合,传承城市文脉,同时为城市空间赋予崭新的能量,为人们带来更具吸引力的都市夜生活,实现人与城市、艺术与生活的良性互动。艺术家沈凌昊创作的灯光装置作品《莘星》,位于上海莘庄新兴商业圈的城市街角公园,承载着对该地区长远发展的美好祝愿。作品所承载的时空概念和文化意味,正是艺术家试图通过艺术呈现唤起公众群体对时空、情感、记忆、发展的思考。作品整体寓意着周而复始的时间,其镜面反射效果始终呈现着周围环境的动态变化,各个切面之间的影像相互投映,又延展出无限空间的概念。艺术家以“星”作为灵感进行创作还因为该地区曾是一个“明星”云集的地方,周边的村庄、学校、市场、河桥等在历史上都曾以“明星”二字命名,因而“星”的造型也成为这些历史文化的浓缩符号,在城市中点亮传承。位于深圳红立方,由艺术家盛姗姗创作的大型永久性公共艺术作品《绽放》(BLOOMING,2018),也是以绚烂夺目的艺术造型寓意着深圳开放包容、广纳人才的城市特色,表征着深圳城市发展和地域经济文化繁荣的绽放之势。
夜间公共艺术景观凝聚了每个人的当下记忆,成为个体与城市、他人甚至是世界相遇的媒介,它实现了各要素之间的互动,定义着社会进步、城市发展、人类生活的前进步调,通过艺术的方式,将人们所共享的、发展着的世界呈现出来。诚然,关于夜间公共艺术景观仍存在诸多问题,如科技的进步是否带来夜间公共艺术景观设计的趋同?城市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是否成为一种刻意营造的制式化审美?是否会造成能源的过度使用与浪费?大量的夜间公共艺术景观是否符合自然环境休养生息的客观规律?这些问题有待进一步探讨研究。但就目前发展需求而言,笔者认为未来的夜间公共艺术景观设计必然将更多凸显人性本真的美好特质,“以人为本”和可持续发展的核心理念将一直贯彻作品创作和呈现的始终,虽然作品形式是多样的,但其交互关系的侧重则重新回归到人的尺度,愈加关注生命体的情感表现和心理体验本身,呈现出从技术、行为的共在交互转向深层次情感共生与共情交互的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