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运河输送视阈的山东临清哈达生产历史、工艺考辨

2021-11-03 10:38许大海
齐鲁艺苑 2021年5期
关键词:哈达运河商人

许大海

(山东艺术学院艺术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014)

哈达在藏族文化中,为“礼巾”之用,是藏语“卡达”或“达呷”的音译,表达洁白、诚挚的涵义。“哈达”是要的礼仪——通过奉献哈达以表达崇敬、尊重、敬贺等情感,是藏族和部分蒙古族在迎送、馈赠、婚丧嫁娶、节庆纪念、敬神以及日常交往礼仪活动中使用佩戴的棉、丝巾、羊毛制品,也是重要的佛教礼仪用品。

丝绸传入西藏地区之前并没有丝质哈达,藏民族一直把兽皮或白色材质物品作为馈赠载体,表达藏民族“一颗洁白之心”之意,类似敬神、祭祀时奉献的礼帛等物品。西藏不产丝绸,随着汉藏交往大量丝绸传入西藏。据记载文成公主进藏时携带大量丝织品:“帝念主幼,赠锦缯别数万。”[1](P2238)公主的嫁妆中仅锦帛就有数万匹。随着丝绸传入和普及,藏族人民对它的喜爱愈深,用它制作敬神哈达明显比兽皮更轻便、灵性,且颜色可以任意选择。元代国师、藏族圣人八思巴从内陆回西藏时带回蒙古皇帝忽必烈赠送的丝质哈达:“所奉献大供养为白银一千大锭、绸缎五万九千匹,还有每次见面时所送的礼品及哈达、银币等。”[2](P171)丝质哈达逐渐取代动物皮毛,藏族将它视为神圣之物奉献给最尊贵的客人。在传统社会中,由于交通运输对材料选择的制约,哈达生产主要集中在卫藏、塔尔寺及汉地等地区,其中汉地哈达最早生产在苏杭地区,历来备受重视。明末清初临清哈达织造悄然崛起,因其质量上乘,生产规模、数量巨大后来居上,甚至超过苏杭名誉数百年。

图1 临清哈达织造艺人家中的阿喜哈达

直观印象中,临清和哈达生产应该没有关系,因为它既不是重要蚕丝原材料产地,也没有生产丝织品的传统。但若将其纳入到京杭运河视野中,考察其材料、工艺及商品输送时,会发现临清是明清之际京杭运河区域重要的商贸集散地和手工业生产基地,临清哈达产生、发展和其他手工艺一样有其产生、发展的历史必然性。

一、临清哈达生产材料的来源

传统社会中,由于地域、气候、材料尤其是交通运输等条件的限制,器物的设计、制造遵循“近原材料产地”原则,这样可以缩短生产周期、降低生产成本及避免交通阻隔的局限,这也是传统器物制造的一个重要原则,临清哈达生产实际上贯穿了这一点。从材料性质看,临清哈达有粗货和细货之分,分为棉、丝制品,一般又分为如下等级:普通品一般由棉纱织造,“素喜”哈达即是由棉纱纺制;“阿喜”、“囊翠”等属于中、高档哈达,主要用丝质材料织造。临清哈达织品采用上述不同材质,而这些材质的原料都出自于临清本地,并非外来输送。

从地形、地质、气候等自然条件看,临清属暖温带季风气候,地势平坦,适合种植各种农业经济作物。嘉庆《东昌府志》载:“府地平土沃,无大川名山之阻,而转输所经,常为南北孔道”[3](P180),聊城下辖县市自然条件基本状况大体如此。聊城运河段从地势上看基本上为平原地带,没有山泽。民国《临清县志(经济·物产)》载:“临清地属于平原旷无山泽,故矿产及水产无多,其产量较丰者,惟动植种类,余则为人造品区区数种。”[4](P129)比较特殊的是这里位于黄河冲积平原,土质为黄河沉积土,光照充沛、降水适中,利于农业经济作物的生长,特别利于棉花的生产。棉花在明代传入这一地区种植成功,由于气候、土质适宜,很快成为中国棉花主产区,明清之后这里的农业经济作物基本以棉花为大宗。“十三世纪末江南地区的棉纺织业发展起来,对棉花需求量很大,由于京杭大运河的畅通,棉花有可能首先由运河传入鲁西种植。”[5](P219)元末杂剧《玉梳记》中也有东平府柳姓商人装运棉花20载(船)南下松江府发卖的情节,这可以作为鲁西在元末植棉的证据,表明临清所处地势便于农耕生产及交通输送。

表1 清代至民国时期聊城地区经济物产及手工材料

从上面统计不难看出,聊城地区植被、农产品等自然条件十分优越,明清之际,桑、棉一直是当地的主要经济作物之一。康熙当时途经东昌府登临光岳楼,曾写下“高下耕桑俯沃野,北南水路接通衢”[6](P89)的赞美。诸多物产为聊城运河区域的手工生产奠定了基础,尤其是当地丝、棉纺织业,东昌府境内纺织业遍布运河城乡。《临清州志》载:“阖境桑麻,男女纺织以给朝夕,三家之市,人挟一布一兼詹石之粟。”[7](P467)当地妇女不仅会织白布,还能织各色花纹格子布。明清时期临清白布巷由苏州、南翔、信义等三会馆成立“左元号”布庄,就是因为这里是原材料产地,临清遂成为运河区域棉布交易中心。此外,临清的哈达、绢、绫、手帕、丝带等丝织品也是当地的名产。

除桑树之外,聊城其他经济植物也非常丰富,如荆、柳、松、柏、榆等可以制作日常器具、建筑材料、家具、农具,其中荆、柳等在当地常常用来编簸箕、筐篓等生活器具。此外,聊城居于黄河冲积平原,土质大部分为沉积沙土,为当地制陶、砖瓦等制造提供了优良的材料。聊城澄泥制品、临清贡砖等精良的手工产品,都得益于这些丰富的自然资源。

聊城运河段现在的自然状况,包括土质、树木、农产品和以前相比并没有太多改变。在调查过程中我们也看到现在乡村手工艺产品大都是就地取材,非常方便,遍布东昌、临清(戴湾镇、魏湾镇)。阳谷的秸秆、藤草编制技艺,阳谷、东昌土布纺织及印染蓝印、彩印花布等都是利用当地的自然资源、就地取材发展起来的。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丰富的桑、棉等自然资源,就没有临清哈达手工业的繁荣和发展。

二、京杭运河输送之“流”中临清哈达工艺

1.因运河输送而兴盛的临清手工商贸活动

历史上,尤其是明清时期,由于京杭运河的漕运输送功能,临清经贸繁盛,有小“天津卫”之美誉。正如《临清县志》记载:“元明建都燕京,全国经济端赖运河,临清处汶、卫流域,每届漕运时期帆樯如林,百货山积,经数百年之取精用宏商业遂不可遏,绵亘数十里,市场栉比有肩摩毂击之势。”[8](P158)明清时期临清不仅是运河重要的商贸中心,还是连接周边其它地区交通枢纽。康熙十一年,临清知州睿明称:“临清地据京畿之臂,势扼九省之喉,连城之百货萃止,两河而万艘安流。”[9](P2380)尤其是济宁至临清的一段运河被疏通后,临清更为内陆南北咽喉重地和江北五大商埠之一,“临清为南北都会,萃四方货物”[10](P2380)。

商品贸易输送与商人经营是密不可分的。一方面商人把本地农副产品、材料及手工产品输送到外地;另一方面,外省商人把其他地区原材料通过运河输送到山东运河区域,然后再输送到山东各个地区。这种商贸活动不仅带动了各种货物商品的流动,同时也促进了手工产品及手工艺的传播。明清时期山东商人众多,据《清圣祖实录》(卷一一五)记载:康熙四十六年在外巡行,见各处皆山东人,或行商,或力田,至数十万人之多。”山东本地商人主要是输出山东特产、手工制品。在清代《盛世滋生图》中,就绘有山东蚕茧、临沂生茧等店铺分布在苏州运河两岸(图2)。江南很多沿运河城镇,如苏州盛泽镇盛产丝绸,在当地就有济宁商人建立的任城会馆和胶东商人建立的济东会馆。山东本地商人通过运河水路输送,把聊城本地原材料、特产、手工产品等货物组织输送出去。

图2 《盛世滋生图》中山东蚕茧店、临沂生茧等店铺分布在苏州运河两岸

明清时期由于运河交通便利,不仅山东商人沿着运河走向全国各地,同时也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山西、陕西、江苏、安徽、江西、福建、广州、湖南等地商人纷纷前来山东开设商铺,创办手工业作坊,其中以晋商和徽商数量居多。江西商人主要经营瓷器,苏州、浙江商人主要经营绸布,福建商人主要经营茶叶等。山东运河区域商务会馆众多,如济宁由晋、陕、豫三省商人建设的“三省会馆”,湖南商人的“湖南会馆”,浙江商人的“浙江会馆”,安徽商人“安徽会馆”,南京铜器商人的“金陵会馆”,苏州商人的“同仁公所”,江苏句容县商人的“句容会馆”,福建商人的“福建会馆”等,都是当时手工业生产、经营、聚会、议事的著名场所。

传统社会中商业和手工业联系紧密,有些手工业者是既做生产又兼做商业销售的手工业商人。在运河临清区域的商人无论是晋商、徽商还是江苏、福建、浙江、江西商人,他们给临清带来了当地所没有的新产品,如《金瓶梅》中描写居住在临清的西门庆进贡的物品、日用器具包括:“南京拔步床、湖州丝线、杭州缎绢绸绢、南京红缎、南京云锦、潞绸、四川绞、蜀锦、衢花绫、松江白绫、甘州绒、陈桥鞋、苍阳毡签、杭扇、荆州纸、杩桶、螺钿木床、苏州邓浆砖、端溪砚、大理石屏风、太湖石、云南玛淄雕漆、云南羊角珍灯、象州古玩、合浦明珠、洒金川扇、建昌木、西洋大珠、猫服、法郎、银回回壶、伽南香、安息香、檀香等。”[11](P187-265)这些物品即有各地著名手工品种,如“南京拔步床”“苏州邓浆砖”“洒金川扇”,还有一些当地所没有的手工原材料及产品。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不仅促进了商品经营发展,繁荣了运河聊城城乡经济,也推动了当地手工艺产业的发展。同时,来自全国各地的新产品丰富了当地手工艺人的创作视野,拓宽了材料选择的范围,这些在没有开通运河之前是难以实现的。

2.运河区域的手工艺传播之“流”与临清哈达产生与发展

交通在中国古代的作用就是促进东、西、南、北之利,即通过陆、海、河之间关联促进城市、地域之间的连接。这种连接包含多重内容,如政治结盟、军事互助、城市运输、文化沟通、运输商品、生产资料互惠往来。手工业及其产品传递是运河输送之“流”的重要内容,这种手工业传递能够实现不同地域之间的工艺联系,促进手工艺产品的交流互利及从业人员学习流动。通过运河输送,一方面实现了手工产品流通,使手工艺商品具有商业经济价值;另一方面,运河的输送在客观上促进了手工艺人之间的交流和技艺传播,突破了传统手工材料选择的局限性,实现了不同地域之间的手工艺互补。

运河文化交流最突出的特点是由运河商贸输送所带来的商贸货物、手工产品、建筑、习俗等物质文化的双向融合。《金瓶梅》中记载了苏州青年陈经济跟随舅舅去临清被其柳巷繁华所吸引,入赘西门庆家:“这临清是个热闹繁华大码头去处,商贾往来之所, 车辆辐辏之地, 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这里表现的实际上由运河输送给临清带来的繁荣。明代凌蒙初《拍案惊奇》就有临清手帕的描写:“(蒋震卿) 看见天明了,那两个方才脚步走得急促,赶将上来,走到面前把眼一看,吃了一惊,谁知不是昨日的同行客人, 倒是两个女子,一个头扎临清帕, 身着青绸衫, 且是生得美丽。一个挽发髻,身穿青布衫,是个丫环打扮。”[12](P115)这个故事发生在浙江诸暨,一个普通男子一眼便能辨认出临清帕,可见当时临清产手帕已成江南普通妇女的时尚生活必需品,足见当时临清丝织水平之高。乾隆《临清直隶州志》则把临清手帕的质地和形状、纹样都记述下来了, 手帕上织各种花纹,因其呈斗方形, 行话所谓“浇花斗子。”[13](P67)

(1)运河输送突破临清哈达生产材料选择及技术局限

“天时、地气、材美、工巧”是传统器物设计制造的基本原则。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精巧的工匠没有材料,也难制作出好的器具。传统社会由于受制于地理条件、交通运输的限制,很难实现材料大范围的输送。因此,手工制作往往具有特定的地域局限性。如在运河没贯通之前,北方地区就很难见到南方的竹子,更不用说用这种材料在北方地区制作器具。运河的贯通连接了南北,突破了不同地域之间的材料的局限,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由于地域、交通局限而对材料使用的限制。南北东西的商人、工匠可以把材料、成品通过运河远距离运输,实现材料共享。

聊城运河区域手工艺产业的繁荣,得益于运河畅通后引起的手工产品流通、材料输送、手工技艺交流。聊城运河区域的张秋、东昌、临清自明代运河畅通后,都建有竹竿巷,这些当地的竹竿巷采用的技艺和材料都是从江南江苏、浙江、江西、湖南等地传来。明清时期很多商人专门做竹材贩运生意,从浙江、江西等地购进竹材,卖给当地竹器巷的生产艺人,很多人以此致富。临清竹竿巷明清时期有“亨通”“泰和”两家商号专做竹材贩运生意,从浙江、清化贩运竹材销售给竹竿巷的手工业小作坊。这种模式在解放后50年代一直采用,1949年临清成立竹器合作社,当时合作社派出供销人员长期驻扎浙江、福建、江西采购毛竹、竹苗,然后以低价购买后再运回临清。笔者在调研中了解到,当年运送竹料是自南方扎成竹筏,放筏人就住在竹筏上,运到临清后再坐车返回南方。

明代之后,原料产地与手工业生产逐步分离,南方棉纺织业发达,当时的原材料部分取自于北方,纺织发达的江南地区利用运河输送便利,从北方输入棉花,然后纺织成布。如松江的纺织原料,多取自于北方和浙江。据《松江府志》载:“松之布衣被海内,吴绫上贡天府,亦云重矣。顾布取之吉贝,而北种为盛;帛取之蚕桑,而浙产为多。”[14](P97)万历时的湖州商人“从旁郡贩绵花,列肆吾土。小民以纺织所成,或纱或布,侵晨人市,易棉花以归,仍治而纺织之,明旦复持以易。”[15](P256)湖州傍依运河,有运河输送的条件,因此,从旁郡贩来棉花,极有可能是沿运河从北方购买之后,再运送回湖州。在这种棉花与布、纱的交换中,商人不但能够控制生产,还可以攫取更大的商业利润。明代常熟棉布的销售状况也间接表明,运河为沿岸区域手工材料选择多样化打开了通道。据嘉靖《常熟县志》载:“至于货布,用之邑者有限,而稇载舟输,行贾于齐、鲁之境,常什六。彼氓之衣缕,往往为邑工也。”[16](P167)明代常熟的织物十分之六是通过运河运送到山东等地销售,回来时顺便携带些生丝、棉料也是极可能的。时人王象晋在《二如亭君芳谱》这样评论:“北土广树艺而昧于织,南土精织而寡于艺,故棉则方舟而鬻于南,布则方舟而鬻于北。”[17](P87)除了棉花之外,北方的丝绸原料也销售到江南丝绸纺织中心苏州,《盛世滋生图》有山东茧绸店和临沂茧绸各一家。茧绸为山东特产,利用山蚕(食柞叶之蚕)茧丝织成,故称茧绸或山茧绸,质地粗硬,结实耐用。当时山东全境出产茧绸较盛,但沂州府沂水县或沂水一带出产茧绸名声不大。各地出产的各类丝绸,无论大宗产品还是稀见产品,在苏州均有出售,说明苏州当时通过运河输送汇集各个地方的丝绸材料。不仅南方沿运河从山东输入原料,山东手工产品也沿运河南下输往江浙,如临清手帕在明清时期被江南妇女广泛接受,成为当时时尚用品。此外,聊城运河沿岸遍布各地的商人会馆,如聊城的山陕会馆等,从这些众多的会馆可以看出,运河集中了全国各地商业文化,带来各地域文化风俗、手工技艺、建筑等的融合交流和相互影响。

图3 临清哈达织造艺人家中的特级囊尊哈达

运河的畅通促进了技艺和手工产品交流,临清哈达的起源、发展与运河输送密切相关也是毋庸置疑的。傅崇兰认为:“临清的哈达行业,存在于整个清代。”[18](P302)历史学者翦伯赞《中国史纲要》认为,哈达起点应放在“康乾时期”。[19](P278)乾隆时期《临清州志》记载乾隆时期哈达行业归入“绢丝布帛”,而且当时的丝绢产品“祭神所类,多贩于京师,远售于西藏诸处。”[20](P4117)这里的丝绢除了日常用品外,也包括敬神宗教类使用的哈达制品,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哈达包装上仍印有“京庄”二字。这表明至迟在乾隆时期临清的哈达生产已经成熟。在《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一回,江南商人陈敬济曾专门到临清手帕巷贩卖手帕, 见“门外手帕巷, 有名王家,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 随你要多少也有。”不难看出临清的丝织行业包括织造哈达,至迟在明中叶就已经具有较高织造水平了。结合其他史料,可以推断临清哈达生产可以追溯到明代晚期。当然在民间关于临清哈达起源有自己的说法。据调查,临清当地哈达艺人一般都会讲“哑巴学艺”的故事,这个“哑巴”姓吴,是临清一家织户后代,在苏州装做哑巴学会了织造哈达。我们认为临清哈达产生应该具备这样几个条件:一、靠近原料产地。二、手艺传入途径和运河的工艺输送是密切相关的。从现有资料看,哈达工艺在明清主要产地在苏州和杭州,因为当时的太湖流域已经是全国的丝绸制造中心了,临清著名的哈达技艺源于苏杭,是临清丝织艺人从苏杭学习后引入临清发展起来的,这是临清哈达手工艺人中的普遍说法。运河输送带动了整个运河区域手工艺传播和交流,当然也包括哈达工艺。实际上流传在临清关于哈达技艺的输入中的“哑巴学艺”的逸闻,也佐证了由于运河的输送实现了不同区域之间的工艺交流,这在运河开通之前是难以完成的。三、清代后期,江南丝织业因为种种原因开始往外转移,其中有的苏州商人把部分丝织产业转移到临清进行生产,因此临清哈达达到极盛时期。四、哈达制品的输出,主要通过水路销售。据民国《临清县志》载:“民国十年以前,销往外蒙以及察绥地区的销售额达几百万元。自外蒙多事此业顿衰,现有机房不过数十家,丝店不过三四十家,每年的销售额仅仅六七万元。”[21](P158)实际上在整个清朝时期,哈达巨量的交易及向外输送主要是通过运河便捷的水路输送完成的。而到民国时期由于运河河道淤塞及输送功能衰退,哈达的销售锐减。从中也不难看出,京杭运河在临清哈达发展繁盛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2)缩短手工生产销售周期

图4 临清哈达纹样竖式三佛

在传统社会没有现代化交通和运输工具,那些体量巨大且原材料不产自本地的手工艺品,仅凭陆路运输,生产周期是非常漫长的。清宫旧藏乾隆时期大禹治水玉山,为和田玉,重量5吨多,仅从和田密勒塔山至北京一万多里,就花费了三至五年的时间。《翁玉行》诗曰:“于阗飞檄驰京都,大车小车大小图。轴长三丈五尺咫,堑山导水堙泥途。小玉百马力,次乃百十逾。日行五里七八里,四轮生角千人扶。”[22](P158)运送万斤和田玉主要是靠人畜拖行,每天行程5里。大禹治水玉山运往北京后经过设计样稿再发往扬州进行雕刻,前后花费十年时间。我们可以测算一下,北京至扬州1000公里,如果按照从和田到北京的速度,陆路每天行5里计算,需要两年多时间。由于运河输送,每天大约能走12里,时间则少了许多[23](P77)。如果没有运河输送,这件玉器雕成的时间恐怕还要迟很多。

图5 临清哈达纹样吉祥八宝局部

在民间经常听到“北京是漂来的”的说法。《明史·食货志》对整个明代北京城市营建这样总结:“明初,工役之繁,自营建两京宗庙、宫殿、阙门、王邸, 采木、陶甓, 工匠造作, 以万万计。所在筑城、浚陂,百役具举。迄於洪、宣,郊坛、仓庾犹未迄工。正统、天顺之际,三殿、两宫、南内、离宫,次第兴建;武宗时,乾清宫役尤大。以太素殿初制朴俭,改作雕峻,用银至二千万馀两,役工匠三千馀人,岁支工食米万三千余石。”[24](P679)这么大的工程所需材料、工匠,仅靠北京本地生产是无法完成的。明政府多次命令沿河附近州县组织民夫助运皇木。利玛窦曾描述运河沿岸民运夫拽运皇木之情境: “神父们一路看到把梁木捆在一起的巨大木排和满载木材的船,由数以千计的人们非常吃力地拉着沿岸跋涉。其中有些一天只能走五六英里,像这样的木排来自遥远的四川省,有时是两三年才能运到首都。”[25](P326)据记载, 明正德年间通惠河曾有水运皇木之事。嘉靖年间吴仲疏浚通惠河曾记述此事:“近年营建大木, 工部侍郎赵璜曾将大木入河, 直抵大通桥, 滔滔无阻, 节力甚多。”[26](P257)可见通过运河运送手工材料不仅速度快,缩短建造、生产周期,而且还节省人力物力。不仅是木料,明清时期北京皇帝宫殿住所、陵寝、城墙等在修建或者维护时候,需要的大量高品质青砖和金砖也都是经过运河从产地临清及苏州等地输往北京的,当时过往临清的船只必须捎带临清贡砖才能起航。

手工艺产品为获取利润,在缩短生产周期后必须快速销售出去。明清时期,临清哈达作为其日进斗金的三大支柱手工艺产业,其产品大量销往蒙藏等地区,不仅得益于得天独厚的生产条件,更借助于运河便利的交通输送,使临清哈达在生产出后能够快速销往各地,获取丰厚的利润,从而促进临清社会经济的繁荣发展。

三、临清哈达工艺的生产现状及案例的思考

哈达生产鼎盛期在乾隆时期,据清乾隆五十年所修《临清直隶州志》记载:哈达生产最兴盛时,临清有机房七百余,浆坊七、八处,收贷庄十余家,织工有五千余人,是当时临清“日进斗金”的三大行业之一。[27](P357)哈达行业被称作是金字行,可见其利润丰厚。产品分为净货和浆货两大类:净货主要有佛像、佛字、丈哈达、八宝、通面等;浆货为浇花浆、本丈绢等。哈达主要销往蒙藏、东北、新疆等地。除了哈达之外,还生产丝线,设有商肆生产经营。据《临清乾隆十年州志》记载,当时的机房及销售哈达的丝店散落于临清市各处,其中比较集中的地方有柴市街。“柴市街东西约2里许焉,四乡柴薪聚集之地,两旁则箱柜金漆张罗杂货,机房丝店。”[28](P98)当时著名的哈达生产作坊有“永远兴”“ 永远德”“ 聚万祥”“ 群德恒”“ 义德昌”“程家机房”“又德昌”等生产销售作坊(参见下表)。

表2 清末民初临清哈达生产作坊名号

从工艺特点看,临清哈达洁白如雪,晶莹如玉,轻柔如水,薄如蝉翼。其织造工艺复杂,需要经过织造、漂染、抛光等几十道工艺流程。哈达有高、中、低三档,有白、蓝、黄、红四色,原料有桑蚕丝、人造丝以及蚕丝与人造丝交织三大类:高档哈达原料是纯蚕丝,八股丝织造,品种有月静、囊乾、囊尊、囊翠、阿喜、特级囊尊、蒙古国徽等(图3);中档哈达:原料为蚕丝与人造丝交织品,中档2米,品种有丈帕、横佛、佛字、大小佛像、大小八宝、三大士等(图4、5、6、7);低档哈达原料为人造丝或棉,像蚊帐布,价格相对低

图6 临清哈达纹样藏文偈句

廉。品种有花希绫、小白绢、粉娟、浆本等三大类二十个品种。从纹饰看临清哈达主要有素织和带有装饰花纹两类:素织没有任何花纹,主要品种有素达、素喜;带有花纹的主要有中高档哈达囊尊、阿喜、丈帕等,主体装饰纹样主要有吉祥八宝、佛像、三大士、福寿及辅助装饰藏文偈句、二龙戏珠、卐字等花纹。

图7 临清哈达产品外包装设计

临清哈达行业在20世纪50年代建立丝织生产合作社,后改名临清丝绸厂,是当时山东鲁北唯一的丝绸重点生产厂家,也是国家民委和纺织工业部民族用品生产定点企业,职工多达600余人,丝织主机144台,年产量160万米,年产值600万元。除民族产品外,还有三色被面、线提被面、涤丝背面、花软缎、素软缎、留香缎、窗帘绸、里子绸及各种绸缎和面料等20多个品种的产品,在全国20余个省市和自治区畅销,包括包头、西藏、青海等地区。临清哈达兴盛时,各个地区的都过来收。此外,哈达还出口到阿富汗、尼泊尔、缅甸、印度、蒙古等国家。1987年4月,为庆祝“援藏基金会”的成立,在班禅副委员长的亲自指导下织造出“浪乾”高档哈达新产品,专程送往北京为大会献礼,受到班禅大师的好评。同年6月班禅副委员长又亲自设计图案、指导研制“特级郎尊”“一级郎尊”“一级阿西”等三种高级哈达,自此,临清丝绸厂生产的哈达更是名噪一时。之后,随着市场的萎缩,临清哈达生产规模逐渐减少,1997年在街道上还有一些做哈达的,现在已经没有了,会做的手工艺人都年龄大了,有的已经相继去世,丝绸厂的老厂址现已改建成为小区楼盘。

在实地考察中,我们曾经和原临清丝绸厂技术生产负责人杨佩泽老师进行过接触。在谈及临清哈达的生产时,他表示愿意把哈达制作手工艺重新做起来,但存在两个困难:一是他本人年事已高,很难有精力去完成这项工作;二是资金问题,现在一台做哈达的小的机子大约3万元左右,高级一点的(电子提花)10万元左右,浆槽子20万元左右,如果想要建成一个小规模的哈达制作厂,需要100万左右的资金,政府如果不支持,单凭个人力量是无法达承担的。班禅在世时与杨老师关系很好,他想帮杨老师把哈达制作再搞起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做这项工作就过世了。由于资金、场地等条件限制,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很多商业人士看重的是利益,而哈达生产从目前来看不可能马上获取那么多的利润,所以没有人投资。临清哈达现在在西藏等地区还有一定的知名度,而且现在承德和四川地区做的中低档哈达较多,高档做不了,如果临清哈达能够重新做起来,应该会有很大的市场潜力。

临清哈达这个曾经著名的手工产品,面临消亡的窘境确实值得认真反思。实际上哈达的历史文化价值和潜在经济效益都是巨大的。首先,临清作为历史运河名城,在运河城市发展历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和价值。有着兴盛几百年历史的临清哈达工艺同样是历史难以抹去的记忆,完全有资格成为临清城市发展的“历史文化名片”,它在发展过程中所具备的技艺、生产及所含有的文化韵味是其他手工艺产业无法具备的。其次,临清哈达承载的历史知名度是进一步发展的市场基础,即使临清已经不生产哈达了,时至今日在西藏、内蒙古地区人们对临清的高档哈达还有深刻记忆。因此,临清哈达恢复、生产及高品质的哈达是有市场基础的。最后,临清哈达生产的悠久历史为这项工艺奠定了深厚的人文基础,尽管很多手工艺人已经老去,但它的根脉并没有断绝,还是有很多临清老哈达手工艺人愿意恢复和发展这项曾经养活并深深留在他们记忆中的传统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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