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明
(华南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广州510642)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工业用水、居民生活用水及环境用水需求迅速增长,水资源短缺已成为影响我国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一个重要制约因素。农业的产业特征以及传统粗放的灌溉方式决定了我国农业耗水量大,同时灌溉效率低,浪费严重。农业水价政策被认为是激励农户节约用水的一项重要的政策工具。
目前,农业水价政策的相关研究更多的是关注水价对农户行为的影响。大量的研究表明,较高的水价有利于激励农户节约用水[1-8],而较低的水价的作用则非常有限[9-12]。然而,由于各地的灌溉水源条件、灌溉设施条件及经济发展程度存在较大的差异,农业水价政策在实施过程中各地采取的具体的水费支付方式与支付依据也存在较大差异,从而形成不同的水价激励结构。根据相关理论,当农业水价与用水量相关且由农户承担时,水价将以成本的方式被纳入农户的灌溉或经营决策之中,从而起到一定的激励作用。然而课题组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有的地区在实施农业水价政策时,水费不是由农户承担的,而是由村集体统一交纳,且大多数地区的水费支付依据是按亩收费。实践中这些不同的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是否有激励作用?如何激励?现有研究对这些问题的关注尚不够。因此,本研究将在现有研究基础上,通过对广东省流溪河流域种植户的调查,探究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选择的影响,从而为农业水价政策的完善提供政策建议。
在农业水价政策条件下,农户可能通过直接采用节水的灌溉技术来减少单位面积的灌水量,也可能通过调整农作物的种植结构或种植面积来调整其总的灌水量[13]。国内外的相关研究和实践表明,农业水价作为农业水资源管理重要的经济手段,在引导农户采用节水灌溉技术行为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Caswell 等和Arial Dinar 等分别对加利福尼亚洲果农的灌溉方式选择和以色列7种灌溉技术的放弃和采纳过程的定量研究发现:较高的水价、种植作物的收益和政府对灌溉设施的补贴都能够促进节水技术的使用[14,15]。国内的相关研究也得出相似的结论,认为通过提高农业灌溉用水的价格,可以激励农户加大节水投入,提高农用水资源的配置效率[16-22]。但是,农业水价对不同作物的灌溉技术选择和不同规模农户节水行为选择的影响程度不同。研究发现,水价和是否有政府扶持对经济作物灌溉技术选择有显著的影响,但对粮食作物灌溉技术选择几乎没有影响[18],而一项关于塔里木盆地农业水价对农户用水行为的影响研究发现,当水价提高时,果农及小规模农户并不愿意采取节水技术或提高产出的相关技术[5]。这些研究表明,单一的水价政策并不足以激励农户采用节水的灌溉技术。
在农业水价政策条件下,农户也可能通过调整种植结构或种植面积来调整灌溉用水量。相关研究表明,水价提升将缩小农户作物种植的选择范围和高需水作物的种植面积[23,24]。进一步的,有学者关注到水价对不同灌溉效率和不同区位农户的种植面积或种植结构调整的影响程度不同,发现灌溉效率低的农户倾向于通过调整作物结构来减少用水量和增加种植面积来应对水价的增加[25],而下游农户调整种植结构的意愿更高[26]。而且,不同的水价政策对农户种植结构的影响程度也有差异,现有研究表明,水权交易更能促使农户选择更为节水的作物[27]。
目前农业水价政策对农户用水行为的影响研究主要关注农业水价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的影响,但是农业水价的支付方式及支付依据的不同是否对农户的灌溉用水行为产生影响尚不明确。因此,本文将进一步探究农业水价政策在实施过程中由于采取不同的支付方式和支付依据而形成的不同的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选择的影响。
本文数据来自于2018年8月至9月在广东省流溪河流域开展的问卷调查。流溪河为珠江水系北江支流,是广州市重要的水源河流[28]。流域内灌溉用水主要使用灌区水利工程和水库供水,部分村庄或农户使用地下水或山泉水进行灌溉。灌区水利工程供水需要交纳水费,通常是由村委会利用村集体经济收入统一交纳,水库供水尚未收取农业水费,井灌的农户也不需要交纳水费,但村集体或农户需要承担抽取地下水的电费。
课题组在流溪河流域主要流经的从化区、花都区和白云区共发放问卷195 份,回收有效问卷189 份。样本基本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基本特征Tab.1 Basic characteristics of sample famers
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为二分类变量,故采用二分类Logistic 回归模型分析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选择的影响。模型的具体形式如下:
式中:y代表被解释变量,表示农户灌溉用水行为选择,若农户改变灌溉用水行为,则y=1,若农户没有改变灌溉用水行为,则y=0;p为农户改变灌溉用水行为的概率;xi是影响被解释变量y的解释变量;β0是该回归方程的常数项;βi为回归系数;ε为随机误差项。
(1)被解释变量。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分别为“是否采用节水灌溉技术”、“是否改变种植结构”、“是否调整种植面积”,以此来反映农户的灌溉用水行为选择,“是”赋值为“1”,“否”赋值为“0”。本研究以当地传统的灌溉技术和种植结构作为比较的基础,根据被调查农户当前采用的灌溉技术和种植结构来判断其是否采用节水灌溉技术和改变种植结构。若农户采用喷灌等节水灌溉技术,则为“是”,若农户依然采用传统的灌溉技术,则为“否”;若农户的种植结构为“经济作物”,则为“是”,若农户的种植结构为传统的“粮食作物+经济作物”,则为“否”。被解释变量“是否调整种植面积”分别用“是否转入耕种面积”和“是否转出耕种面积”来衡量其种植面积的调整情况,根据被调查农户实际转入或转出面积来判断其是否调整耕种面积。
(2)解释变量。①关键解释变量。本研究的关键解释变量为农业水价激励结构。这里考察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是指水价支付方式与支付依据形成的激励结构。综合来看,调查区域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包括“不交纳水费”、“村统一交纳水费”、“村统一交纳地下水抽取费用”及“个人交纳地下水抽取费用”等4 种情形,分别赋值为“1”、“2”、“3”、“4”。数值的增加代表水价激励强度的增加。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可以从3个维度进行分解,即是否支付水费、谁支付水费及水费支付依据。本研究还将分别分析单一维度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选择的影响,其中“是否支付灌溉水费”根据农户或其所在村庄是否支付水费或承担灌溉用水的费用来判断,“是”赋值为“1”,“否”赋值为“0”;“谁支付水费”包括3种情形,其中,“不交纳水费”赋值为“1”、“村集体交纳”赋值为“2”、“个人交纳”赋值为3;“水费支付依据”按实际情况包括“不交纳水费”赋值为“1”、“按亩交纳水费”赋值为“2”、“按抽取地下水用电量交费”赋值为“3”。数值的增加均代表水价激励强度的增加。②其他控制变量。根据已有研究[5,18,23-25,27-31],本文在回归分析中还将控制一些可能影响农户灌溉用水行为选择的其他变量,包括反映农户个体特征、家庭经营特征、当地灌溉设施条件及当地水资源稀缺程度的变量。全部变量的定义及其描述性统计如表2所示。
表2 变量定义及描述性统计Tab.2 Definitions and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variables
本研究运用Spss 24.0 统计软件进行数据分析,模型1~12分别为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及其他因素对农户灌溉技术、种植结构、种植面积调整等灌溉用水行为选择的影响分析。模型估计结果如表3~表5所示。模型1~12 的整体统计检验显著性均通过1%的检验。由于霍斯默-莱梅肖检验不依赖数据的格式,能够更可靠地指出模型对数据的拟合优度,所以本研究采用霍斯默-莱梅肖检验指标来反映模型的拟合程度。所有模型的霍斯默-莱梅肖检验P值均表明这些模型能较好地模拟实际情况。
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技术选择的影响如表3所示。模型1~3分别估计了单一维度的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技术选择的影响,计量结果表明,单一的水价激励结构的激励强度增加时,这些单一的水价激励结构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对农户选择节水灌溉技术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模型1的估计结果表明,无论是村集体还是个体承担水费,只要灌溉用水付费,农户都将倾向于选择节水的灌溉技术;模型2~3 则表明,当灌溉水费倾向于家庭承担或水费与灌溉水量相关时,农户将倾向于选择节水的灌溉技术;模型4估计了综合的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技术选择的影响,结果显示,随着水价激励强度的增加,农户将倾向于选择节水的灌溉技术。由此可见,无论是单一维度的水价激励结构还是综合的水价激励结构,调查区域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均对农户选择节水的灌溉技术产生了显著的正向影响。
表3 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技术选择影响的模型估计结果Tab.3 Empirical results of the impact of agricultural water price incentive structures on farmers’choices of irrigation technology
模型估计结果亦表明,农户年龄、灌溉设施的产权归属及田间末级渠系完善程度等控制变量对农户选择节水灌溉技术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家庭种植业收入占比和家庭种植规模对农户灌溉技术选择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值得关注的是,种植规模越大,农户选择节水灌溉技术的概率越大,这意味着大规模农户更倾向于采用节水的灌溉技术。而灌溉设施的产权归属对农户灌溉技术选择的负向影响意味着当农户个体提供灌溉设施时将不倾向于选择节水灌溉技术,其原因可能是农户没有足够的资金继续投资节水灌溉技术。
表4为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种植结构影响的估计结果。结果表明,单一维度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及综合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均对农户种植结构的选择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意味着当水价激励强度增加时,农户种植经济作物的概率更大。调查数据亦显示,57%的专业经济作物种植户采用了节水的灌溉技术,表明这部分农户不仅通过调整种植结构增加收益弥补灌溉用水成本,同时还通过采用节水技术节约灌溉用水减少灌溉成本。但同时也说明,另外近50%的专业农户没有采用节水的灌溉技术。根据当地种植的经济作物的灌溉定额来看,农户种植的经济作物主要为耗水作物,这意味着单一的种植结构的改变并不一定能够节约用水。
表4 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种植结构影响的模型估计结果Tab.4 Empirical results of the impact of agricultural water price incentive structures on farmers’choices of cultivation structures
模型估计结果亦表明,家庭种植业收入占比和家庭灌溉水量满足程度对农户种植结构选择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种植规模和田间末级渠系完善程度对农户种植结构选择有显著的负向影响。种植规模对农户种植结构的负向影响表明,农户种植规模越大,农户并不倾向于改变其种植结构。其原因可能是,对于大规模种植户来讲,多样化的种植结构可以降低经营风险,因而规模越大,农户专门种植经济作物的概率反而更小。这也说明,在现有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条件下,小规模农户更倾向于改变种植结构,通过改种经济作物提高种植收益,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灌溉水费的支出。但是,田间末级渠系完善程度似乎并不能激励农户改变种植结构来应对灌溉水费的支出,原因可能是完善的田间末级渠系并不一定能满足农户对灌溉用水的需求,调查数据表明,拥有完善的田间末级渠系的村庄中仅30%的农户认为其灌溉用水量可以得到完全满足。
若实行农业水价政策,农户也可能通过调整种植面积来应对灌溉成本增加对其决策的影响。模型估计结果表明,无论是单一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还是综合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均会对农户转入种植面积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如表5所示),然而,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转出种植面积的影响不显著,这意味着随着农业水价激励强度的增加,农户通过耕地流转来增加种植面积的概率将增加。调查数据亦显示,转入耕地的农户中有74%的农户采用节水的灌溉技术,表明这部分农户不仅通过扩大规模增加收益来弥补水费的支出,同时还采用节水技术节约灌溉用水从而减少灌溉成本。
表5 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转入种植面积影响的模型估计结果Tab.5 Empirical results of the impact of agricultural water price incentive structures on farmers’choices of renting-in plantation areas
本文通过对广东省流溪河流域种植户的问卷调查,建立二元Logistic 模型,分析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选择的影响。研究发现:
(1)无论是单一维度的水价激励结构还是综合的水价激励结构均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选择有显著的正向影响。随着水价激励强度的增加,农户将倾向于选择节水的灌溉技术,或改种经济作物,或增加种植面积来应对灌溉水费的支出。
(2)随着水价激励强度的增加,大规模农户倾向于选择节水的灌溉技术,而小规模农户倾向于选择种植收益更高的经济作物。
(3)调查区域农业水价激励结构对农户灌溉用水行为的影响方式,一方面是通过采用节水的灌溉技术节约用水减少灌溉用水成本,另一方面是通过调整种植结构或扩大种植面积增加收益弥补灌溉用水成本。大规模农户倾向于同时利用这两种方式应对灌溉水费的支出,而小规模专业种植户主要是通过调整种植结构来应对灌溉水费的支出,其节水行为有限。
上述研究结果表明,对调查区域而言,目前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一定程度上激励了农户节约用水。但农业水价激励结构仍需要进一步的完善:
(1)完善农业水价的支付方式与支付依据,提高农业水价的激励强度。目前村集体统一交纳水费的方式和按亩征收水费对农户节约用水的激励程度有限,需要进一步改进农田灌溉末端渠系,安装计量设施,根据实际灌溉水量征收水费,并且让农户直接承担水费才能更有效地激励农户节约用水。
(2)制定相关的配套措施,激励农户采用节水灌溉技术。由于目前的农业水价激励结构是以成本的方式纳入农户的灌溉决策,对农户而言,首选的应对策略可能是改变灌溉用水行为增加农业收入来弥补灌溉水费的支出,尤其是对小规模的农户而言,采用节水的灌溉技术需要投入更多的成本而难以承担。因此,有必要制定相关的补贴政策作为农业水价政策的配套措施,对农户的节水行为或购置节水的灌溉设施进行补贴,以激励更多的农户节约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