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近勇
内容摘要:从构式语法角度探讨网络和日常口语中构式“X+得我不行”的构式义和话语功能。通过对构式常量“我”“不行”和变量“X”的互动关系分析,探究其构式义——主体对出乎意料的情态的强调和褒贬评价的浮现机制。基于其构式义,我们发现其话语功能有评价性和理据性。
关键词:构式 互动机制 意象图式 褒贬评价
现代汉语中,可以看到形如“吓得我不行”这样的“X+得我不行”结构,表某情态的极性,以描述“我”的评价,暗含主体的某种需求。基于Goldberg(1995)的研究,C是一个构式且C的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因为“X+得我不行”的“评价或强调”义是无法从其构成成分直接得出,所以我们推知结构“X+得我不行”具有不可预测性,是一个典型构式。
一.“X+得我不行”的构式解析
“X+得我不行”的构式义可概括为主体对出乎意料的情态的强调和评价。其中“出于意料”“强调”“评价”义既不能由“X”也不能由“我不行”推知,例如:
(1)困得我不行,好几次早上起来睁不开眼睛,去卫生间时迷迷糊糊直接撞门上了。(木星《爱情落地签》)
上述用例中,“困”“折腾”“冷”都超越了主体对某一情态的预期,呈现出“出乎意料”的意义。例(1)“困得我不行”表达主体对“困”的强调,由此诠释下文“撞门”的合理性。由此可见,“X+得我不行”的构式义是由变量“X”和常量“我”“不行”来浮现的,下文将分别通过对常量和变量的分析探究其构式义浮现机制。
(一)“我”及其主观性
“我”作为第一人称代词指主体自身,具体来说用于主体的情感和状态及对某事某物的态度和评价,因此呈现出强主觀性,从而表现出“X”和“我”在认知和情感上的刺激反应关系。构式的主观性可以通过对比“X+得我不行”与“X+得不行”看出,例如:
(2)即便饿得不行了,吃一小块瘦肉,也没增加多少热量,这一天也会是很成功的。(李斓编《28天懒人减肥计划》)
(3)这会儿是什么也好,就是我总吃不饱,饿得我不行!(卫明喜《往事不寂寞 裴鸿恩口述平遥轶事》)
对比例(2)与例(3)中的“饿得不行”与“饿得我不行”,在前者中,张谊生(2000)认为“不行”是一个正在形成中的唯补准副词,表示程度深;在后者中,“饿”是“我”的状态,整个结构呈现主体对“饿”的刺激反应,表达难以忍受的主观情感。“我”表明了“X”直接起作用的对象,强调了主观性,为表达主观色彩和强烈语气建立基础。
(二)“不行”及其评价义
“不行”一般意义为不可以、接近死亡等;作准副词时,用在“得”后面表示极性。“不可以、接近死亡”表达的都是将要达到某种极限,结合“我”的主观性能够让构式在识解的过程中表达出评价义,例如:
(4)暑热盛夏酷暑已来临,真是热得我不行。汗流浃背又焦躁,如此哪有好心情?(贾旭磊《新世纪作家 2003年鉴》)
(5)谁知道我们的江南水乡也会吸引雾霾光临?咳嗽得我不行。(陈楫宝《白手套 一类特殊人群的财富秘密》)
罗耀华、周晨磊、万莹(2012:362)认为人类认知不同范畴的方式不尽相同,其基本的认知能力体现为心智扫描,包括“总括扫描”和“次第扫描”。因此,例(4)和例(5)中,“热得我不行”和“咳嗽得我不行”中的“热”和“咳嗽”都是先和“我”组合,即:我(感到)热、我咳嗽,这一过程反映了主体认知的次第扫描。而后“不行”是与“我(感到)热”“我咳嗽”共同起作用的,反映了认知的总括扫描过程。构式中的“不行”居于主体反映的最关键地位,描述的是“热”和“咳嗽”在当时的环境下对主体心中的某种界限的逼近甚至超越,主体形成的整体画面即自身的底线被某情态所超过。林正军、王克非(2013)提及感知经验以认知意象的形式呈现在人脑中,经过大脑的认知加工形成一些基本的概念结构。因此,构式表达出主体对这种“超越”的评价。
将“X+得我不行”与“X+得我不行不行”进行对比更可以看出其评价性,“不行”的重叠形式可以理解成“连续超越”,例如:
(6)我表姐家小外甥女,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喜欢得我不行不行了。(陆涛波《谁的青春不怒放》)
(7)你那圈女是好闺女。喜欢得我不行。(河北省戏曲研究室《河南戏曲传统剧本汇编》)
例(6)中,“喜欢得我不行不行”是对主体心中关于“喜欢”的标准的二次超越,对比例(7)中的一次超越,前者更加能够将“评价”义放大化,所以在客观描述到主观评价的过渡关系。所以,“不行”表示“X”对主体心中某种界限的超越,通过识解可知,“不行”隐含的超越义描绘出一种“出乎意料”的状况。
(三)“X”及其准入条件
我们随机统计了BCC语料库和新浪微博中“X+得我不行”构式,共108个用例,其中“X”为单音节形容词和动词为主,并且都具有[+能感知]的语义特征,即“笑、气、感动、折磨”等动作和“困、萌、冷、热”等描述都是能被主体所感知。词类对构式义有一定影响,以下分别从形容词和动词这两个词类对“X”的准入条件作具体分析。
1.动词
当“X”为动词时,能进入“X+得我不行”这一结构中的“X”主要有行为他动词、行为自动词、心理活动词这三类。
当“X”为行为他动词时,主要有虐、折磨、吓、吵、逼等,“X”直接作用于主体身上,以致超过了主体承受限度,例如:
(8)和家里人通完平安的电话后,思乡愈来愈折磨得我不行,我当时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我得回去了。(北京文学杂志社《2004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
当“X”为行为自动词时,主要有笑这个动词,表示“我”因为句中某事物而导致“笑”地逼近了主体的能力限度,例如:
(9)马扬也点了不少高音歌,唱到高潮还会走调,笑得我不行。(飞蓝飘雪《假如不曾爱过》)
当“X”为心理活动词时,主要有气、感动、乐、担心等,表达“我”的心理情态的极性,并隐含着主体的评价,例如:
(10)小时候你对我多坏啊,亏我那么多年还以为你是为我好,所以对我那么严,感动得我不行。(无袖拢香《太后也疯狂》)
2.形容词
当“X”为形容词时,主要是表达主体对可感知到的事物性质的评价,如:冷、热、烫、冰、痛、疼、美、帅等,大体有事物温度、褒贬事物、主观情态这三類,都是通过其对主体的作用和影响体现程度,以激发主体对其评价。例如:
(11)三四年之前在东北,一个冬天,喝酒,完了在外面等车,风吹受寒了,冷得我不行。(田原,赵中月主编《中医人沙龙》)
上述用例都说明了“X”是主体感知到的事物性质,主体通过这种性质对自己心理基线的超越来表评价。
二.“X+得我不行”的话语功能
曾君、陆方喆(2013)认为构式语法把词汇、语法、语用作为一个整体来分析,对构式的分析采取“所见即所得”的方法。构式“X+得我不行”的话语功能也可采用这一方法,发现其具有评价性和理据性。
(一)评价性
“X+得我不行”的主观评价性来源于句子成分与“我”的互动关系,以及“不行”暗含的“逼近或超越”某一心理限度义所激发的主体评价,例如:
(12)这创意我是服气的,萌得我不行。(新浪微博)
例(12)中“萌得我不行”是对这个创意的主观评价,创意的“萌”刺激了“我”,我做出肯定、赞扬的评价。
(二)理据性
“X+得我不行”能够为表达主体某种潜在需求提供理据。例如:
(13)因为去了一批军代表,几天几夜的车轮大战,实在困得我不行。(王永久《传奇作家陈登科》)
例(13)中的“困得我不行”描述的“困”的状态的极性为“我”想要休息的潜在需求提供理由,也为其评价充当理据。
构式语法为“X+得我不行”的研究提供了一条新的解释途径。正如张娟(2013)表示构式义“不可预测性”的显著化是构式语法成为一种新的语法理论的关键。本文对构式“X+得我不行”从构式义和话语功能两个角度进行了探析,其构式义为主体对出乎意料的情态的强调和褒贬评价;该构式的话语功能主要体现在评价性和理据性。
严辰松(2006)认为凡是构式都有自己独立的形式、语义或功能。通过对构式的常量“我”“不行”和变量“X”的分析,我们能得知其整体意义的生成机制。常量“我”让构式带有主观性的特点,常量“不行”与“我”“X”的互动机制是评价义产生的原因。通过统计,我们从动词和形容词这两个方面分析变量“X”的准入条件,一般只有[+能感知]语义特征的动词或形容词才能进入该构式。该构式具有评价性和理据性。评价性是主体对逼近或超越一定范围的情态的应激反应,需要以其所表达的极性情态为理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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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罗耀华, 周晨磊, 万莹. 构式“小OV着”的构式义、话语功能及其理据探究[J].语言科学,2012, (59):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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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Goldberg, Adele E. Constructions: 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
(作者单位: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