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颜
二排中为王会悟
这些日子,电影《1921》的热映,让李达与王会悟的神仙爱情频频被刷上热搜。他们一个是共产党创始人之一,一代理论巨匠,心怀理想主义,更兼意气风发;一个被誉为“中共一大温柔卫士”,功绩卓然,繁花看遍,却从容淡定。电影中有一个细节,特别打动人,他与她在阳台上谈心,他说:“偌大的一个国家,我们连自己的火种都没有。”旁边的她,凝神听着,早已泪流满面,轻声安慰:“已经开始在改变了。”他们的爱情故事,带着浓浓的家国情怀,又洋溢着革命浪漫主义。
1898年7月8日,王会悟出生在浙江省桐乡县乌镇。她的父亲王彦臣是晚清秀才,在镇上办私塾,思想开明;母亲贤惠能干,刺绣技术远近闻名。
王会悟不但没有裹小脚,6岁的时候,还被父亲安排到自家的私塾里和男学生一起读书。她聪慧热情,进步很快。然而,美好的生活在她13岁那年,随着父亲的突然离世,戛然而止。
16岁的哥哥辍学,肩负起养活全家的重任;10岁的大妹妹做了童养媳;8岁的小妹被送到了舅父家寄养——王会悟除了嫁人,似乎别无选择。但王会悟暗暗发誓:没有路,那就闯出一条路来!
几个月后,13岁的王会悟接过了父亲的教鞭,成了一名“小先生”。不久,她租了本镇定阁寺的一座殿堂,独自办起了该县第一所女子小学。她鼓励女学生剪辫子,反对童养媳和女子缠足,还特意教女孩们刺绣。
有一次,她发现一个小姑娘双脚裹得紧紧的,便动员她把脚放开。小姑娘为难地说:“那样将来会没人要的。”王会悟听完笑了:“社会在进步,你裹了小脚后,才没人要呢。”因为进步开明,她的学生很快增至百人左右。乡亲们啧啧称赞:“小王先生办的不比老王先生差。”
后来,因保守乡绅的破坏,女子学校不得不关闭。这段经历给了王会悟深刻的启发,她意识到,只有离开这个被封建思想禁锢的小镇,才有改变自己的机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1918年,王会悟考入湖州湖郡女塾读英语,这是一所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在学校里,她接触了《新青年》等很多进步书刊。一天,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提笔给陈独秀写了封信。
陈独秀看了信很高兴,回信说:“没想到我们的新思想影响到教会学校了。”直夸她“胆子大”。他勉励王会悟多学多思,做个性解放、人格独立的新时代新女性。这让王会悟备受鼓舞。
五四运动后,王会悟来上海,经表外甥茅盾介绍,给辛亥革命元老徐宗汉当秘书。工作中,她结识了李达。那时李达正忙着出版《共产党》月刊,王会悟帮忙校对。
王会悟曾读到过一篇叫作《妇女解放論》的文章,文中的观点给了她很大启发,女性要反对封建传统的包办婚姻,即使真要嫁人,也必定要嫁给所爱之人。而这篇文章的作者恰是署名“鹤鸣”的李达。而立之年的李达,人如其文,学识渊博,风度翩翩,让王会悟钦佩不已;王会悟柔美而坚韧,端庄大方,对革命的热情和强烈的求知欲,也让李达眼前一亮。
他们因工作结识,因共同的理想靠近。1920年下半年,由陈独秀夫人高君曼操办,在上海法租界渔阳里2号陈独秀的家里,李、王二人结成了革命伉俪。
他们以革命为媒,因革命结缘。那时的王会悟,没有想到,一年之后,因为李达,她会成为“中共一大”的“红娘”。
婚后,李达、王会悟夫妻没有沉迷于两人世界,而是立即满怀热情投身于筹备建党事务之中。李达日夜为《新青年》的采编操劳,王会悟承担了全部家务,她不但照顾李达的生活起居,还要帮助他校对、誊抄文稿。
1921年6月,共产国际派来了马林、尼克尔斯基,筹备党的“一大”。陈独秀委托李达负责具体工作。当时的上海到处是巡捕房的军警和暗探,会议代表的住宿问题、会址问题、安全问题,都摆到了李达的面前。李达想到了胆大心细的妻子。
王会悟找到博文女校的校长黄绍兰,以北大师生暑期旅行团的名义租下了学校的二楼,作为代表们的驻地,又买来芦席铺上,当作床铺。王会悟经过周密的考量,将会议地点选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大代表李汉俊哥哥李书城家里——法租界望志路106号。
一切顺利。7月下旬,出席人员到齐后,王会悟到楼下搬了一张椅子,拿了一把蒲扇,坐在门口“乘凉”。
7月30日,会议正在进行中,突然,一个身穿蓝袍黑褂的人,贼头贼脑地朝会场走来,边走还边往两边探望。王会悟觉得事有蹊跷,立即上楼,将情况汇报给了组织。得知消息后,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当即宣布休会,匆匆收拾文件撤离。
代表们离去不久,法国巡捕房就开来警车,包围和搜查了房子。幸亏疏散及时,未受任何损失。李达和代表们纷纷对王会悟竖起了大拇指:“你立了大功!”
会议被迫中断。到哪里去开会,难住了各位代表。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这时,王会悟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她环视一下大家,笑着说:“我有一个主意。离我们桐乡不远的嘉兴有个南湖,那个地方不像杭州那样惹人注目,且风景秀丽,我们可以租一艘画舫,扮作逛西湖途经嘉兴的游客。”
李达第一个赞同:“官僚、密探一般不会去那里,在那儿开会比较安全。”各位代表也纷纷点头。新会址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王会悟协助会议代表分批坐火车到嘉兴。在南湖边,王会悟租了一艘中号的单夹弄中型画舫,又订了一桌酒菜。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后,王会悟领着与会的全体代表,来到了嘉兴南湖公园,登上画舫,驶入湖中。
中午11点左右,南湖会议正式开始。王会悟忽然走进船舱,将一副麻将牌“哗啦啦”倾倒在八仙桌上。代表们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起来。为了确保会议安全,王会悟扮成了一个俏丽的歌女,坐在船头。有船划近,她就用纸折扇敲船板,提醒代表警惕。这时,船舱里就会立即传出“噼啪”作响的搓麻将声,以掩人耳目。
会议开了7个小时左右,下午6时完成了全部议程。隔着窄窄的船板,她听到代表们低声齐呼“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国际万岁!共产主义、人类解放万岁!”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
这是他交代的任务,她不辱使命。当爱情与理想融为一处,付出的人,内心一定充满幸福。更何况,这份付出还关系着国家未来的希望。
“一大”后,李达成为党内知名的马克思主义专家,而王会悟也不甘落后,她创办了我党最早的妇女刊物《妇女声》,以及第一所半工半读学校——上海平民女子学校。在党内,她没有任何职务,可她所有的工作都和他、和党分不开。
1922年,“中共二大”在上海召开,这次的地点在李达家里,王会悟抱着刚出生的大女儿李心田在门口放哨。
孩子的名字是李达取的。他对王会悟说:“我是共产党员,你是共青团员,我俩和孩子要同人民群众并肩战斗、同甘共苦,心里装着大众生死,女儿就叫‘心田吧!”心田小名叫“点儿”——小数点后面的数字能无限延伸,代表为民族、人民的事业奋斗不止。
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是二人革命理想心之所向。
不久,在国共合作方式上,因与陈独秀产生分歧,李达愤而离开。
王会悟发现李达身上有浓重的书生气,更适合从事理论研究,于是劝他离开上海另谋出路。她相信,无论在党内还是党外,丈夫都是永远的共产主义信徒,会始终致力于宣传马克思主义。1922年末,李达应毛泽东之邀请,举家回到长沙,协助毛泽东创办自修大学,王会悟任英语教师。他们与毛泽东一家一起住在长沙的清水塘,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出生时,心灵手巧的王会悟还亲手剪裁了小孩穿的衣服。
1927年,國共合作破裂,李达一家人潜回上海。此时的王会悟已经是3个孩子的妈妈。在危险而艰苦的环境里,李达的胃病和眼疾越来越严重。王会悟不仅独自挑起照顾一家5口的重担,还承担对3个子女进行启蒙教育的责任。为了躲避巡捕搜查,王会悟甚至带着孩子们在上海大世界里待了整整一夜。
1931年,李达在上海暨南大学任教,讲授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政治经济学。5月的某天,他在讲台上遭到特务暴徒的毒打,右臂骨和右锁骨都被打断,住院治疗将近两个月。不久后,学校辞退了他。
王会悟顶着重重压力,精心照料李达。伤后,李达的右手不灵活,王会悟就拿一根竹竿,每天陪他撑竹竿,鼓励他:“只要坚持锻炼,持之以恒,你肯定会恢复得跟以前一样,还可以继续写书,继续宣传马克思主义,宣传革命真理。”
他有他的风骨和坚持,她用她的温柔大气,做了他最好的补充。为了支持丈夫继续研究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王会悟化名“王啸鸥”,在上海注册了一家笔耕堂书店,秘密出版李达编译和撰写的哲学著作。她协助李达出版《社会学大纲》,并将这本书送给了在延安的毛泽东。
抗日战争爆发后,王会悟与李达流离失散多年。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她独自带着儿女们艰难度日。战乱中,年仅16岁的大女儿李心田患上结核性脑膜炎,不治身亡。“点儿”的离去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她写下一首《哭点儿》:“点儿呀,妈怀念你。点儿,妈为你留下的3个广柑,霉了,烂了,还不见你回来。妈等待你回来,默默地向着嘉陵江等待你回来!”……
1948年底,全国革命胜利在即,李达收到毛泽东的来信,“吾兄为我公司发起人之一,现本公司生意兴隆,望吾兄速来加入经营。”1949年,李达夫妇分别来京参加全国政治协商会议,这对患难夫妻得以重逢。
何其有幸,他们等到了这一天;何其有幸,他们看到了这一天。经中共中央批准,李达重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王会悟这位奔波半生的“一大红娘”,终于回了“娘家”。李达继续从事教研工作。王会悟在政务院从事法制工作,不久即离职休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们顺水而来,随风而去,留给后人一双淡淡的背影,融入了历史的烟雨。百年之后,人们不会忘记,嘉兴南湖的画舫上,那船中的执光少年与船头的撑伞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