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栀栀
摘句:她的逃跑一直是蓄谋已久。
楔子
一阵敲门声后,“嘎吱”一声,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橘黄色的灯光下探出一張清秀的脸,见到来人没有感到丝毫的讶异。
“你的信。”
“什么时候改行当邮差了?”
来人没有再说什么,她的手握着门框,站到一旁让出路:“进来吧!”
对方恍若未闻,脚下生了根似的,像一株高挺的白杨立在门口,任身后的风吹刮他的脊背。
直到她感觉搭在门边上的手已经被风吹得凉透,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才终于舍得移步走进屋子。
壁炉里燃着松枝,“噼啪”一声,红色的火星在空中跳跃一下便消失了。空气里也散发着淡淡的松枝香,闻着莫名让人觉得舒心。
“苏木星。”
“嗯?”她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显得漫不经心,走到餐桌前问他,“喝点什么?”
“不逃了吗?”
见他不搭话直奔主题,苏木星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走到他面前放下水杯,清秀的脸庞一如往年,似乎时间的无情从未出现在她身上。
“我累了,想歇歇。”她将身上的白色针织小外套打了个结才坐到他对面,迎上他的目光,一双眼澄澈得毫无杂质。
就是这样一双眼,干干净净的,从出现在他生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他此生逃脱不了的宿命。
1
高中时期的顾子书是令老师头疼的对象,性格跳脱,脑回路也十分清奇,常常一句话噎得老师面红耳赤下不来台,但偏偏他各科成绩都拔尖,让人又恨又爱,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他好像也知道这点,越发放飞自我。
苏木星是高一下学期转学过来的,彼时的顾子书正跷个二郎腿,手里转着支铅笔,不知说了句什么,让美术老师欲哭无泪。
美术老师是新来的实习老师,脸皮薄,被学生当场故意刁难了两句心里便觉得委屈,班主任怕场面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一声怒喝:“顾子书,你给我出来!”
转头又对美术老师好言劝慰,才没有让事情向更恶劣的方向发展下去。
顾子书站在教室外面时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苏木星,女孩两只小手不安地绞在一起,一双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眸子呆呆地盯着一处看。
许是看出了女孩的紧张、害怕,顾子书难得同情心泛滥,出声安慰:“没事的,老班就是上了年纪火气大了些,下节课会让你进去听课的。”
没想到的是,女孩压根没搭理他,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继续说道:“你是隔壁班的吧,平日里我没怎么见过你?”
女孩终于掀起了眼皮,只不过原先的紧张与害怕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眼里甚至带了点凉意,像秋天里覆在原野里的白霜,清清凉凉,“同学,你的话有点多。”
他一愣,还来不及张口就又被班主任怒喝一声:“顾子书,罚站还说话,信不信我让你下节课继续!”
然后在班主任的一个手势下,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走进了他所在的班级,清凉的声音如山间泉水泄出:“大家好,我叫苏木星……”
那时的顾子书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没怎么见过实际上是前从未见过,难怪她当时会反唇相讥,估计是把他当作浪荡子了。
不知道是班主任故意的,还是他真占据了什么风水宝地,等他在外面站了一上午,同学们都争相跑去食堂抢饭时,他才揉着两条酸胀的腿走进教室。
等走到座位旁看见一双绣着花纹的白色短袜,立即道歉:“对不起同学,我走错位子了。”
他转身欲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抬头,果不其然,原本属于他的位子上坐着苏木星。
经过编排座位,班上的座位刚好坐满,因为苏木星的到来势必有个人会单出来,她初来乍到坐在最后一排单着也无所谓,可没想到班主任当场让另外两个男同学把顾子书的桌子搬到了最后,而她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女孩原本坐在位子上吃便当,面对突然出现的顾子书,还没想好如何解释的她涨红着一张脸,磕磕巴巴说道:“是……是张老师让换的……我没想抢……”
“你的位置”,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他让你换你就换啊,就算是走个过场你也该问问我的意见吧?”
“对不起……我有请你吃巧克力的。”
顾子书这才看见放在他桌子上的一块巧克力,拿过来剥开吃掉,貌似还不错。
“你不生气了吧?”她问得小心翼翼,一双眼珠子像受惊的小鹿,滴溜溜地盯着他看。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让他不禁红了耳尖,移开视线看向他处,余光瞥见放在她面前的便当,配色丰富,营养均衡,他心底瞬间冒出了一个念头:“给我带够一个月的便当我就原谅你了。”
2
苏木星的性格变化无常,初见她时明明是一副紧张的模样,面对他的好意她却像只刺猬,将身上最尖锐的刺对准他,这次面对他的无理要求又有求必应。
经过这几天的反复试探,顾子书立即拍案定论,苏木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性子,他软她就生硬,他生硬她立即变得比小白兔还软萌听话。
“顾子书,你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同伴们的谩骂声,原来在顾子书走神的空当,对方一个漂亮的走位投进个三分球。
回过神后的顾子书下意识地向观众席望去,在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当中,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穿着干净白T恤校服的女生。
学校规定一年四季穿校服,可女孩子总是爱美的,尤其在这懵懵懂懂的青春期,总会有些情愫悄然滋生。
大多数女生都会在早上规规矩矩地穿上校服,一到中午便会相继换下,展示自己的新样式衣服,但苏木星不同,她似乎一直是最守校规的那一个,校服穿得最妥帖、最干净。
也因为如此,在人群中的她是最亮眼,最好认的那个。
上半场一结束,顾子书就小跑到同伴面前道歉,表示下半场会加油的。
他本身球技就好,平日里和同伴相处也融洽,自然也不会和他多计较,待他们商量好下半场的作战计划后他才跑到观众席旁,女生堆里瞬间炸开了锅似的,尖叫声不绝,有递毛巾的,有递水的。
顾子书长得一副好皮囊,相比老师心中的好成绩,谦逊友爱,似乎向他这样的,好成绩,痞里痞气的,在学生堆里,尤其是女生堆里更受欢迎。
苏木星眼看围着他的女生越来越多,原本就不太想起身的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脊背挺得直直地坐在观众席上。
正午的阳光热烈得像一个欢脱的孩子,毫不吝啬地发光发热,似乎是想将大地灼热,再点燃一切,烧毁一切。
忽然,她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照射向她的大半阳光,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柠檬味:“我的水呢?”
来人正是顾子书,他似乎很艰难地才挤到了她面前,额头上的汗珠比刚才从球场上下来时还要多。
快要上场时,他看见了她被阳光烤得通红的脸:“你怎么坐在这儿?”似怕被人发现些什么,他皱眉,语气颇为不善地加了句,“我想喝个水都要爬大半个观众席。”
她还来不及解释就被他拉到了一处距离篮球场很近阴凉处:“在这等着。”
随着男生话音落下的还有一件外套,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头上,一瞬间,她便被柠檬味的沐浴露香气包裹了。
接下来的下半场顾子书发挥正常,用几乎将对方球员吊打的方式赢得了比赛。因为只是场友谊赛,有人不满他的方式,情绪一上来言辞过激惹怒了他们这方的球员。
苏木星虽然被顾子书强迫着换了个地方坐着,但温度依旧很高,秉着帮忙拿外套,怎么拿都是拿,因此就用他的外套撑起了个小凉棚,招呼周围的姐妹来避暑。
发现他们有要打起来的架势就是其中一个小姐妹,她惊呼一声便冲了过去,拦在双方面前好言相劝,不料一位同学没控制好脾气,一拳头打在了那位小姐妹的背上,见有人受伤了人群散去得飞快。
苏木星猛地从坐的地方站起,顾子书的外套掉落在了地上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平日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顾子书抱着那位小姐妹飞快地向医务室的方向跑去。
明明是初夏的时节,苏木星站在原地,后背却感受到了一阵凉意,直到听见了不远处的口哨声她才捡起他的外套匆匆跑去集合。
3
这节是体育课,有人举手替顾子书向体育老师请假,表明事由后体育老师第一次赞赏地点了点头,还鼓励同学们都要向顾子书学习,遇事不推卸责任,纵使责任不在自身也要在别人遇见困难时施以援手。
头顶上有翠绿的树叶摇曳,发出簌簌的声音,苏木星摸了摸还有些凉的后背,原来是起风了。
接下来是体测,因为身为体育委员的顾子书不在,这项替同学记录数据的任务就落在了平日里关系在旁人看来极好的苏木星身上。
等同学们都测完解散去玩耍时,才轮到苏木星。
其余还好,等到跑八百米时,苏木星渐渐感到体力不支,最后两圈下来,八百米是跑完了可人也因为低血糖晕倒了。
帮她记录数据的是班长,一位瘦瘦小小的女孩,遇事就慌了,抱着她不停地摇晃她的身子,问她怎么了,似乎还有水渍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最后还是她强撑着说出了一句医务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苏木星打着点滴醒来时,偌大的一个医务室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护士进来替她拔针时,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询问下午被送来的人,后背被人砸伤的女孩怎么样了。
“你说她啊,肋骨好像有断裂的迹象,我们这儿治不了,被送她来的男孩送去了医院。”
“哦。”她轻轻地应了一声,眼看着血珠从被针戳出的小孔里冒出来。
直到下午放学顾子书也没回来,苏木星看着搭在她椅背上不属于她的那件外套,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我要回家了,你的外套需要我给你送来吗?”
消息很快回复了过来:“我马上到学校了,你帮我把外套拿到校门口吧!”
“好”这个字,苏木星敲了又删,删了又敲,如此反反复复,直到一抹亮光打在了她身上,保安大爷拿着手电筒对准她,催促道:“同学,放学了,快点走!”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离他给她发的那条消息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说好的快到了呢?
走出学校的苏木星真想敲敲自己的脑袋,她在失落个什么劲。
望了望四周,努力分辨方向的她快要被自己气哭了。这是她第一次走后校门,她所在的高中占地面积大,平时都只走前校门的她刚才不知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走着走着,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后校门口了。
苏木星紧了紧怀里的外套,忽然鼻子一酸,两颗晶莹的水珠挂在她的鼻尖,或许,连她自己的潜意识都想避开他,至少,今晚的她不一定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
后面几天,顾子书总能有意无意地发现苏木星再避着他,能不和他说话的,她绝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这天下课后,顾子书决定找她问清楚缘由,他是在过道拦住她的,她抱着高高的一摞历史练习册,高得快要挡住她的视线了。
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却挺大,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
苏木星抱着练习册,脊背挺得笔直,语气冷淡地问道:“有事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正常:“这几天的便当好像没那么好吃了!”
“哦,这幾天我奶奶身体不舒服,便当是我自己做的,反正明天最后一天你就忍忍吧!”
“哎……”
话音刚落,她作势要走,他连忙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想问外套吧,那天不小心被我弄脏了,我就带回去洗了,干了我会还给你的。”
说完,苏木星抱着练习册与他擦肩而过走进了教室。
4
第二天,他的外套被人叠得工工整整地放在他的桌上,他抬头向前望去,女孩扎着利落的马尾,脊背挺得直直的,做着笔记。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零点。
苏木星在学校里遇见过几次那个被砸伤的小姐妹,她似乎请假了一段时间,因为身为学生会副会长的顾子书在那段时间变得格外忙碌。
其实学校里有很多女同学因为那段时间苏木星和顾子书走得近,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排斥。所以那天她好意招呼各位同学来避暑时,被人识出了那件标识性不强的外套是属于顾子书的,有不少人冷嘲热讽,只有一位女同学出来帮她解了围,并拉着另一个交好的女同学坐在了她身边。
她叫严瞳,校学生会主席,三好学生,每次的国旗下讲话都有她的身影,学校内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基本都是她组织的,有时还会来一轮才艺表演,轰炸全场。
小道消息传言,平日里不着调的顾子书之所以挤破了头也要进学生会,坐上副会长的位子,只是为了离严瞳更近一点。
副会长本是个闲职,毕竟曾经有严瞳在,她几乎一人揽下了全部,如今她退居幕后,一年一度的校庆又即将开展,顾子书可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熬出了万年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眼下的黑眼圈。
纵使他那么努力,可临到彩排时,还是出现了问题。
每个班都有两个必须出演的名额,原定下的芭蕾舞剧与隔壁班的节目相撞,并且他们还先一步报了上去,无奈他们班需要临时更改。明天就要上台表演了,许多节目都需要提前排练,他们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节目。
苏木星站在角落里看着顾子书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急得焦头烂额,班委临时开会,绞尽脑汁却还是没有两全的办法。
彩排結束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刚走出校门,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似乎跑累了,喘着粗气停在原地喊她的名字:“苏木星。”
苏木星和顾子书都没有想到,明明两人是前后桌,却能做到两个月内零交流,如果没有这次的校庆,他们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也不是不可能的。
两人都上了公交车,顾子书刻意坐在了苏木星前面,除了刚才在校门口他主动叫了她一声后两人又像是坠入冰河一样,冻结了一切。
一句话在嘴边吞吐不出,他坐立难安,最后他猛地转身,不料她也抬头望向了他,两人同时说了句:“我……”
最后,相视而笑。
5
街上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橘黄色的灯光落在玻璃窗上,与车内的光线交相辉映,气氛说不出来的柔和旖旎。
他双手紧紧扣着塑料椅背:“明天的校庆,你能上场吗?”
她抬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四岁就开始学习大提琴,初中更是多次参赛演奏……这次情况十万火急……”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到最后他自己都记不清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他明白她意所指,移开视线不敢看她:“上次帮老班整理资料时不小心看见的。”
“顾子书,你知道吗,你不适合说谎。”话音刚落,车门也在此时打开了,终点站到了。
苏木星起身下了车,周身黑漆漆的一片,应该是到了郊区,这边还没有开发,各种基础设施还不到位。
顾子书跟在她身后,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脑袋都绕糊涂了,才看见了亮光。只是在他愣神的一瞬,她已经爬上了一条高高的,长长的石梯,两侧的树木枝繁叶茂遮挡住了光线,她的身影很快便被黑暗吞没了。
他急急追了上去,等爬到顶上时才发现她坐在一排的石凳上,脚边放着书包。
如果他没记错,他从来没有问过她住哪儿,她的家里情况,以前他是觉得这些没必要问,成为朋友她自然会告诉他,没想到最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突然冷淡了下来。
顶上不能算空荡,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一座小木屋,虽然周围的光线不强,可风声里却能听出屋顶的摇晃声,还有数不清的其他杂音。
顶上只有一户人家,现在已经天黑,她为什么来这可想而知。当初是没必要问,如今却是不能问,这是她的隐私,也可能是她小小的自尊心,他不能,也不敢触碰,他怕一碰就会碎。
“其实我是被老班叫进办公室教训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说着,他还举起了三个手指,“我发誓,这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被他一本正经发誓的模样逗乐了,捧着肚子笑躺在在石凳上。
第二天的校庆苏木星非但没有上场,整个人还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校庆开始到结束都没出现。
校庆一结束,顾子书摘下工作牌,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奔校外,最后他是在一家冰激凌店找到她的。明明才过了一夜,她却脸色苍白得可怕,恍若一现的昙花,只绽放短短一瞬,时间一过便会毫无留恋地敛去所有的芳华。
她用小勺插着杯子里的冰激凌,见到他丝毫不见讶异,将一旁的甜品单递给他:“想吃什么?我请客。”
他还没询问她失约的原因,她也没有解释,只是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激凌,含混不清地说:“其实以后开个甜品店,卖冰激凌似乎也不错。”
转眼到了高二,分班在即,这天他接过她传下来的英语试卷,小声问道:“你打算学文还是学理?”
他们的学习成绩差不多,各科平均,学文学理都一样,这节课是考试,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一眼就看见了说着悄悄话的两人:“考试时不要交头接耳,平日里不复习,临到考试了才想着来耍小聪明……”
“我还没想好。”她丢下这句话迅速转头坐好,认真听起了听力。
6
高二学业紧,连续几天的考试,题海轰炸让顾子书一时忘记了分科这件事,等他想起来时只剩最后一天截止时间。
“你想好学文还是学理了吗?”他刚才一直等在外面,苏木星一从办公室出来就被他就拦住了。
“你呢,你怎么打算的?”她手里拿着刚才问题的练习册,过道灯线偏弱,他没有发现她躲闪的眼神。
“我觉得我们班挺好的,我调查过了,大多数的同学都会留下来,毕竟一年过去大家大多都熟悉了……”他们所在的班级在下学期会自动变成理科班,班上同学也大多理科学得好,留下来也正常。
让顾子书没想到的是下学期开学后他前面的那张桌子空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在校庆那天,她逃跑得突然,就算被他找到也不见半点怯色,或许更早……
所以面对她这次的不辞而别,他也应该释然才对啊。
转去文科班的苏木星很少见到顾子书,文理科不在同一层楼,如果不是什么大型活动,她几乎一学期也难遇见他一次。但她常常能听见他的名字和严瞳的名字一起出现,他们又去哪儿,参加了什么类型的物理竞赛。
快到高考时顾子书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班级外。
他长高了不少,见到他的那刻,她忽然想起一個不知从哪看到的词,长身如玉,用来形容他似乎再好不过了。
“你想好去哪读大学了吗?”
“北方吧。”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不过很快就被掩藏好了:“B大好像还不错,我做了很多功课,无论是教学质量还是周围的……”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这次你不会反悔了吧?”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将头拧向一边,从鼻子发出一个音:“嗯。”
如果她没记错,严瞳被保送了B大,那个名额原本是属于顾子书的,但不知何种缘由他放弃了,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
严瞳成绩虽好,却容易出现浮动,若不是前几次的物理竞赛顾子书有意拉她一把,这次B大的保送名额也不会是她的。
他放弃了提前登顶的机会只是为了让他喜欢的女孩在将来能和他并肩前行,如果前方坎坷,他愿意成为为她铺路搭桥的那个,就像校庆上的芭蕾舞剧一样。
苏木星一直知道芭蕾舞剧被拿掉是因为严瞳,她擅长芭蕾独舞,那次校庆她也报了名,甚至在校庆那天她还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严瞳穿着洁白的演出服为顾子书跳了一段,还因为后背的伤不小心摔倒,跌进了他的怀里。
苏木星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回到了家,大提琴被她放进了杂物间。它本该待在角落里蒙尘,为什么每次都要抱着侥幸心理,期望能在聚光灯下发光呢?
7
高考后,苏木星填了所北方的城市,却不是B大。
在顾子书的心里已经坐实了她是善变,虚伪的那一类人。这么想着,她便主动断掉了和高中同学的所有联系,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拼命学习,忙碌、工作。
顾子书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科技发达,有了手机很少能见到这种老式时钟了,他看见指针指向“10”,起身问道:“附近有什么吃的吗?”
后来他们去吃了小龙虾,一个负责剥,一个负责吃,她面前的小碗里已经堆起了座高高的小山,全是他剥的龙虾肉。
“老板,再来碗素面!”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剥的龙虾肉全进了她的肚子,而他一口都没吃到,某人还自鸣得意地将那碗面倒进了装小龙虾的盘子里,搅拌了几下,推到他面前:“你不是饿了吗?吃面管饱!”
“其实,这是我第三次来这儿。”
吃完夜宵,顾子书送她回去,她也没有拒绝。
苏木星走在前面,长长的石梯蜿蜒至山顶,两侧的树木枝繁叶茂一如多年前,她爬得很快,就在身影即将被黑夜吞没时他忽然出声。
“第一次是校庆前一天,第二次是两年前,第三次是今晚……”
他的声音太轻了,以至于风都能将其吹散,可她还是听见了,脚就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迈不开。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高考前夕苏奶奶突发疾病住院,经过一夜的抢救终还是去了,她没有参加高考。自那以后他们之间便像是断线的风筝,他是被攥紧在手中的线,她是随风飘远的风筝,今后她的一切他都在缺席,无一例外。
“苏木星,我们……”
“我们就这样吧。”他站在低她几阶的石梯上,她转身直视他的眼睛,因为距离太远,他没有看清她脸上的神色,似有晶莹的珠子在路灯下滑过,等他想要看清时却什么也没有。
“顾子书,我们就这样吧!”
只有她那句郑重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她说:“我们就这样吧。顾子书,我们就这样吧!”
——你不问我当初为何转身独自一人扛下所有,我不问你多年来执着于找寻我的原因。
我们就这样吧……
8
苏木星还记得分科前班主任曾私下找过她谈话。
钢笔的笔帽敲在薄薄的纸片上,发出阵阵声响,她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纸上空白的一栏,那一栏本该填她监护人的地方,却是空白。
“苏木星同学,对不起啊,老师先前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这样吧,老师向学校反映一下看看能不能……”
苏木星已经不记得她的父母是何模样了,他们出车祸前家里条件极差,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那场车祸惨烈,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她。
她在大提琴方面颇有天赋,奈何家里情况不好,前面一直是苏母教她,苏母曾经是位音乐老师,但她进步飞快,苏母渐渐不能胜任教习她的工作,苏父好不容易托人找到了一个愿意免费教她的老师,谁都没想到车祸会发生在这一刻,她们一家人还其乐融融的时刻。
车祸发生时苏母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她才逃过一劫。
之后,肇事者赔偿了她一大笔钱,还好心将她送到了苏奶奶家,那人似乎挺富裕,自那以后的每年她的账户上都会收到一笔可观的费用,直到她毕业后。
那天她在办公室看到的不光是属于她的那张档案里缺少的监护人,还无意瞥见了顾子书的。
她怎么就忘了他也姓顾啊,怎么就忘记了她从邻省来到此地时那人曾面带和善地对她说,他也定居在此处,让她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横在他们之间的不单单是几年的时光,还有更深层的东西……
苏木星一回到小木屋就瘫倒在了沙发上,一个泛黄的信封飘落在木地板上,她的目光无意扫过,看见上面遒劲有力的字迹,她目光一顿,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刚上高二班主任就给每个人发了一个信封,说是把自己的梦想写在里面,十年之后看看自己是否实现了,当时班里的同学都很兴奋,只有她埋头写着作业。
顾子书探头想看看她写了什么,见到她的冷漠态度,他伸手将她的信封拿了过去,至于写了什么她从来没有看过。
她弯腰捡了起来,颤抖着手打开信封,一张信纸从里面飘落了出来,依旧是熟悉的字迹——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戳疼了她的心脏,她的眼泪像拧不住的水龙头,哗哗地往下流。
顾子书不知道的是,她也曾算是他半个校友。苏奶奶去世后,她主动断掉所有人的联系去了其他地方复读,但苏奶奶的去世对她打击太大,复读的那一年里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但好在她底子好,勉勉强强上了一所北方的大学。大学四年她拼命学习最后考上了B大的研究生,但他没有继续留校学习。
毕业后她去了很多地方,却独独没有选择回到这里,直到一年前。
后来她回头审视自己发现青春的这场戏里,她一直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她总是在逃避。
体育课低血糖晕倒是因为将唯一的便当让给了他,校庆上逃跑是因为那场车祸后她开始排斥拉大提琴的自己。如果不是她非要拉大提琴,或许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一切都会好好的。
校庆上逃跑或许和他也是有关的,她不敢将自己和严瞳一起放在聚光灯下比较,因为后者好像一直胜她一筹。
她的逃跑一直是蓄谋已久。
编辑/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