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有
作者有话说:时间安排了相遇,又设定了别离。
一把伞南星
“安装温度和湿度检测系统,已完成。上传巡检情况到云端,已完成。检查林区防虫设备……”陆展霄划掉记录本上做完的任务,就在他准备去下一个巡查点时,林子前方栽满了天南星的区域徒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陆展霄惊觉或许是有野生动物出没,举起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奇怪,怎么跟网上说的不一样……”陆展霄先是听见嘀咕声,走近了才看到丛林里一道身影若隐若现的身影。
陆展霄吹了一下口哨,定了定神,正欲开口,前方那人一个踉跄,毫无防备地顺着坡道就要滑落下去。
“林区这儿地势险峻,谁允许你这样莽撞地擅自闯进来的?”陆展霄把齐玥从斜坡拉上来后,从医药箱里掏出绷带替她包扎伤口,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来之前你就没有考虑过山林的环境吗?有想过要是遇到危险不能脱身了又该怎么办吗?”
齐玥被陆展霄的严峻态度训得有些发怵,在他转身整理物品时,才敢小声辩驳:“我那不是……那不是……第一次来到山林,对这些事情难免想得不周全。”
听了这话,陆展霄的气压更低了些。他系好作训鞋的鞋带,敛起长睫:“跟紧我,带你下山。”
一路无话。齐玥不时地盯着陆展霄高大硬朗的背影看,就在她好奇地准备摸下路边的一株植物时,他的后背像是安了雷达,很快扭过头,呵斥道:“别碰,那是枸骨,叶子上有锋利的尖刺,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划伤。”
齐玥讪讪地缩回手,瞥向少年利落分明的五官,她的脸一红,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不满地道:“你的态度就不能好点吗?那么凶做什么?”
下山后,齐玥体力不支地喘着气,反观陆展霄,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走到护林员休息室内和值班的护林员说了些什么,目光不时看向齐玥,过了一会儿,他才摆了摆手,喊她:“你进来登记一下。”
“展霄这人平时看着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你可别被他吓到了。”接收到陆展霄略带警告的目光,值班的那位护林员摊手,又问齐玥,“不过我说你也真是的,最近天气这么热,山上的蚊虫也多,你没事跑那么高的林子里去做什么?”
齐玥抬眼,看到墙上贴着一句标语:“天当房,地当床,林子就是我们的家。”
她踌躇了半晌才开口:“我是学校校报的记者,前段时间我听说附近有人破坏山林,加上之前有同学质疑我写的东西太主观了,缺乏真实性,所以我就想着趁暑假……过来一探究竟,寻找真相,顺便看看风景。”
陆展霄活动了一下手腕,吐出四字:“不切实际。”
二裂委陵菜
“你想要报道的话题太广泛了,最好选一个值得深究的东西作为切入点,我看回头可以让展霄带去你林区走走,这样也能切身感受。”值班护林员听完齐玥的想法后,给出建议。
到了中午,陆展霄又要去林区例行巡视,齐玥见状就要跟上去,但很快就被走在前方的人拒绝了。
陆展霄皱着眉,上下打量了齐玥一眼,接着放下手中的防火探测仪,冷声道:“你别去。”
齐玥不明就里,困惑地抬头,正准备同他争执一番,他就微微一耸肩膀,同她解释起来。这次,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这个点太晒了,很容易中暑。加上你什么都没有准备,要是遇到了突发情况也不好处理。”
陆展霄走到桌前,在便签纸上快速写了什么后递给齐玥:“这是要准备的东西,明早七点来这儿找我。”
“不是吧,这么早?”齐玥瞪大眼。
陆展霄似笑非笑,挑眉回复:“逾期不候。”
第二天,齐玥气喘吁吁地赶到值班室,没等她缓过神,陆展霄就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漠:“你迟到了十二分钟。”
“因为……”
陆展霄不理会齐玥的解释,将一台微单相机挂到她的脖子上,接着他拿起手电筒,兀自往林区的方向走去。
齐玥故意大声说给他听:“什么人啊,态度这么差。”
这次走的路和昨天不太一样,越走到后面陡坡越多,不过一会儿,齐玥便有些体力不支。看到前方始终健步走着的陆展霄,齐她还是咬咬牙,迈开步伐紧跟着他。
走到一处更陡的山坡时,齐玥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跌倒到石阶旁,陆展霄眸色一凛,很快拉住了她。
齐玥揉着酸痛膝盖,刚想说自己还能走,就见陆展霄深沉的眼神望着她:“走不动的话就不要逞强,我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齐玥“嘁”了一声,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她轻不可闻地咳了一下,似是掩饰尴尬。她和他套起了近乎:“我听昨天的值班叔叔说是你大三在校生,暑假在这儿实习,那你岂不是整个假期都要待在這儿,会不会觉得无聊啊?”
问完这话,齐玥就后悔了,只觉自己在没话找话。没想到,陆展霄却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认真回答她:“一份工作做久了的确会觉得繁杂和无聊。但,如果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是会永远在岗位上坚守下去的。这样看来,在这里待着的一个假期似乎也变得有些短暂了,你说对吧?”
三春水柏枝
齐玥连续半个月都在林区收集资料,对护林员这份工作也有了浅显的了解。
进行日常的森林巡护后,空暇之余,陆展霄躲到值班室后方的一处小山坡写生。有一天,齐玥趁陆展霄不注意,翻开他的绘画本,观察起了他勾勒出的那些植物山峦,有些他只是寥寥地画了粗略的线条,有些则是细细涂抹描绘。她端详了半晌,索性拿起铅笔,翻开新一页的白纸,凭着印象,简单地画了张他的速写。
末了,她在空白处画了几个卡通版的他。
陆展霄在几天后才发现齐玥的涂鸦,他盯着上面做着各种搞怪表情的卡通人物,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想了想,他撕下那页画纸,小心翼翼地夹进课本里。
齐玥再次翻开他的绘画本,看到自己画的那页纸已经不在了,忽然有些失落。
“你在做什么?”陆展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齐玥看向他乌黑的双眸,手心泛起了汗,她壮着胆子问他:“上次,我在你的本子画的那张画呢?”
“丢了。”
齐玥垂下头,很快转移话题:“我想去看看三区的生态林,你能不能带我去?”
陆展霄专注整理当日的巡查报告,看也不看她,冷声拒绝:“不行。”
他不带她去,她索性自己想办法。早前她就听说三区的生态林有不少特殊的植被,为了增加报道的真实性,她还是决定要去拍点照片。
当天下午,陆展霄从通信站回到值班室,好半天都没看到平日里那个在自己耳边聒噪问话的人,纠结了一番后,他终是沉不住气问值班的护林员:“齐玥呢?”
“她不是说要跟你一起出去,怎么了?”
陆展霄拧眉,他拿起一旁的登山包,快速交代了一句:“你先在这看著,我去趟三区。”
“那块区域前段时间不是盘查到岩层疏松,看这天气,一会估计要下雨了,你没事跑那儿去做什么……”
陆展霄找到齐玥时,她正在费力地拿着小铲子将一处土堆刨开。
“齐玥。”
听到响声,齐玥猛地抬头,望着陆展霄深邃的目光,她被吓得不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无声对视了半晌,陆展霄蹲下身掏出登山包里的东西,告诉她:“这块区域的岩层比较疏松,容易造成地表塌陷。加上气象台监测到最近几天有雨,我才不带你过来的。”
意识到自己的决定莽撞,齐玥不自在地将目光转向别处,陆展霄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起来,他半带威胁地警告她:“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
注意到齐玥的嗓子有些发哑了,陆展霄走到不远处的一处湖泽旁盛水。
“我刚刚试了一下,”齐玥皱眉,“那个水很苦的。”
陆展霄拿滤水器的手顿了顿,解释道:“因为淡水补给较少,导致湖水矿化度提升,所以这里的水质苦涩难咽。”
夜晚的山林气温骤降,远处巍峨苍茫的山峦变得若隐若现,见齐玥打起了哆嗦,陆展霄一声不吭地将冲锋衣披到她肩上。
陆展霄害怕会突然下起雨,步伐逐渐加快,齐玥为了跟上他,慌忙地拉住了他的背包肩带。
陆展霄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栽到了地上。
回去后,值班的护林员看到陆展霄磨破了的工作服,皱着眉问他:“你怎么出去一趟后变得这么灰头土脸了?”
齐玥心虚地看他一眼,他挑眉,而后不疾不徐地说:“不小心被月亮弄得栽了个跟头。”
值班的护林员抬头望天,不解道:“月亮,这天色哪里有月亮?”
齐玥心跳如擂鼓,只听陆展霄答非所问地继续说:“月亮被云遮住了,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得到。”
四数獐牙菜
假期快要结束时,齐玥完成了对森林和护林员的报道稿。陆展霄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不落地认真读起,齐玥从护林员和森林植被的角度呼吁大家要保护森林,这篇文章刚投放到网上就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过了几天,陆展霄巡查完森林返回值班室时就看到了一脸严肃的指挥长,他先是将从网上打印下来的帖子递给陆展霄:“我们这里最近位列网络搜索热度版之首,我听说因为很多人看了一则报道慕名而来。
陆展霄拧眉,听他继续说:“这片林子附近地势情况特殊,平时也没什么人来,经过这么一遭,和那些旅游景区无异了。保护森林本身是件好事,唯独在这件事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慕名而来的人没有做好功课,遇到危险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护林员的身上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这份职责不仅是对森林的朝夕守护,还包括人们的期望和安全。”
傍晚的气温还是一片燥热,黄昏的光芒折射到山坡上,齐玥找到陆展霄时,就看他拿了个狗尾草在手里把玩,帽檐压得极低的棒球帽遮住了他的五官。
齐玥放慢脚步,悄然朝他走去,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般,很快转过头,他的睫毛在夕阳的照映下显得又长又翘,她坐到他身旁,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在想什么呢?”
陆展霄将手臂支起,眺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漫不经心道:“我想着,等放了护林假,就要到市里走街串巷,去春熙路,唔——”
他拉长音,伸了个懒腰,孩子气地念了一大串食物名:“我要去吃钟水饺,加很多红油的那种。我还要吃担担面、肥肠粉、伤心凉粉、麻婆豆腐……”
齐玥打断他,捂着耳朵,不想听他继续念叨:“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十二个胃可以装下这些东西。”
陆展霄笑容依旧:“独处久了,总是一个人去吃这些是很无聊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一起去。”
齐玥内心一片雀跃,过了两秒,只觉得他在客套生疏,她装傻道:“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这次,齐玥等了许久都没听见他的回应,失落的感觉如同潮水涌进她的心底,他却像是故意般问她:“你的脸怎么变得这么红了?”
少年似是调侃的口吻让齐玥越发无地自容,她掩盖般强词夺理说:“是被太阳烘红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陆展霄拉长音,声音听上去很愉悦,“等到天气凉快点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川剧吧。”
“我不想看。”齐玥的话里带着愤懑。
陆展霄捕捉到齐玥脸上的沮丧,见她在跟自己怄气,他伸了个懒腰,别扭道:“喂,看不出来我是在邀请你吗?还有,上面那些话,每一句都包含着同一个意思,那就是——”
“即使是假期结束后,我们也要保持联系。”陆展霄偏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面前人的倒影,他顿了顿,而后勾唇一笑,他逗她,“这下,你听清了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再多说几遍,直到你听清为止。”
齐玥心跳加速,她嘟囔:“听清了,听清了。”
这样的陆展霄和平时相比,总有些不一样。
天色暗了下来,晚风吹动发梢,齐玥看着前方依次相连的山脉,在心里许了个愿:“如果可以,我不仅想和你一起感受市井生活,还想和你一起并肩看人间烟火。”
陆展霄望着她淡静的侧颊,神色怔松,半晌后,他将脸转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有一天,你会成为别人的心事,你的心事里也会和某个人有关,那些羞于启齿的絮语,似乎就这样,落入星空。
明天过后,你再也找不到那颗星,心事却越攒越多。
而这些,都和一个人有关。
五脉绿绒蒿
齐玥是在论坛管理员联系到自己,说要删除帖子时发现不对劲的。
和以往不同,通往林区的那条大路被封锁了,要途经这儿的车子必须往另一条小道走,出租车司机指向前方闪烁的监控,抱怨道:“听说前方的林场这段时间出现了大量观光者,从旅游博主到普通游客,每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人。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听说的这片森林,多少年都无人问津的偏僻地方,哎哟……”
林区的公告栏前贴了一张大大的通知书,齐玥挤过密密匝匝的人群,踮起脚尖才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大概内容,那是林区指挥长写的一封亲笔信,说是感谢大家的远道而来,但是由于林区附近的湖岸植被稀疏,荒芜一片。加上林区属于防护林,出于安全考虑,请游客自行返回。
像是想到了什么,齐玥去了值班室。值班的护林员是个生面孔,得知她要找陆展霄,对方愣了一下:“你找小陆啊,他前两天一处理完几个游客破坏林区植被的事就不见人影了,我看他都大包小包地把行李运走了。”
“他有说去哪里吗?”齐玥有些泄气。
“不知道,好像是说要去弄什么集雨器,又好像是要去安装防火呼叫铃。”对方说了半天也说出个所以然,“我打电话帮你问问看吧。”
齐玥环顾四周,看到陆展霄平时看的书都已经不见了,除了他时常带在身边的绘画本还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齐玥一张张往后翻,山林植被在陆展霄的画笔下惟妙惟肖地显现出。连续翻了几张后,她的手指忽地顿住,她看到,陆展霄学着她先前的画法,画了速写,又生疏地画了几个卡通版的她。
在画纸的空白处,他随手写了几句话,像是即兴诗:“我再见七月,又再见七月。我来不及和七月告别,风就已经吹乱了我的衣角。从前林子里只有雨声鸟鸣声,我独自来,又独自走。从白昼到黑暗,我一直走,在下个七月,我望见了一轮月亮。”
一种微妙的感觉蔓延到齐玥心底,想起初见时,陆展霄高高的个子背对光,他讷言的样子。以及后来,逐渐熟悉后,他偶尔露出的不经意的笑容。
——陆展霄,你是在写七月,还是在写齐玥呢?
她想马上见到他,接着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他。
“了解到了。”值班护林员打断齐玥的胡思乱想,“小陆实习期到了,从这儿离职了。”
“就是具体的下落,不明。”对方面露纠结,补充道,“他大概是打算转岗,回学校交材料去了。”
齐玥半天不吭声。
注意到齐玥的怅然,对方挠了挠后脑勺,咕噜了句:“你总有他的联系方式吧,打过去问问不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我从前几天就开始联系他了,總是不在服务区。”
这下,那位值班护林员看齐玥的目光只剩满满的同情了,他安慰她:“你们是不是约定了什么啊?他说的话你也别太当真了,说不定人家只是跟你说笑而已呢。”
一直到新学期开学,齐玥还是没能联系到陆展霄。
后来的日子里,齐玥偶尔经过春熙路,总会不经意想起陆展霄说过的话。散花楼前的芙蓉花开开谢谢,四季随之更迭,她却再也不敢怀念七月。
——从陌生到熟识,慢慢延伸出的那些细枝末节,原来只有我当了真。相交线的另一端,是橡皮抹去后,无结论的答案。
是唏嘘的幻想。
六棵水石榕
两年后。
齐玥望着滚到山坡下的手机,先是观察了下四周的地势,而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她的脚还没踩稳,只听“啪嗒”一声,她放在口袋里的记者证也跟着掉落。她内心徒然慌乱不安起来,正踌躇接下来该怎么办,坡道上的黄土块就散落了大半。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很快地,她就跌到了另一旁低矮的坑地里。
“夏季是森林火灾的高发期,所以护林员一定要做好盘查工作,哪怕是徒步步行几十公里也在所不辞。”陆展霄指导小助手对林区的防火设备进行盘查,“在责任区要全天候巡查,特别要注意观察并且杜绝起火隐患。”
小助手认真听着,等陆展霄讲完,他就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起来。
另一旁的齐玥听到脚步声,努力憋着一股气伸出一只手,拿起口袋里的铃铛用力挥了挥。
小助手顺着响声看去,看见齐玥那只露出划痕的手,他着实被吓得不轻,拉了拉陆展霄的衣角,口气磕巴:“老大,你看那儿……”
陆展霄察觉到不对劲,吹了下哨子,指挥小助手将材料包里的安全绳拿出。他清理地上的积叶,腾出一片空地,将绳子丢下去,看也不看对方,语气干脆:“爬上来。”
等了几分钟后,仍然不见那头有动静。陆展霄探出头,和齐玥相对见,二人俱是一怔,他收回手指,更愣了神:“你……”
“我爬不上来,脚崴了。”齐玥仰头,声音听着委屈极了。
等陆展霄把齐玥拉上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他们的衣服蹭了不少灰,陆展霄衣服胳膊肘处也被磨破了。
齐玥揪着陆展霄的衣襟,刚迈出一步,脚底板就火辣辣地疼。看出她的难受,他蹲下身卷起她的裤管,又从材料包里掏出湿巾,认真地擦了擦她的手心。
齐玥被他的这一番举动弄得有些发蒙,心里更是乱七八糟一片。他将她背起,徒留下不明所以的小助手在后方跟着。
到了林区附近的医护室,医生将沾了药水的医用棉签按到齐玥的脚踝处,她“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掐住身旁人的手腕,陆展霄的眼神明亮炙热,不自在地轻咳,开口道:“过去这么久,你的坏毛病还是一点没变。”
“什么?”齐玥不明就里。
“独自乱闯进陌生的领域。”
“我那是因为……”齐玥气鼓鼓地将脸转向一边,“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半小时后,一个少年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慌张地蹲到齐玥面前,语调关切:“你磕到哪里了?我不是说了采访素材我来找就好了……”
那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才注意到冷着脸站在齐玥身边的陆展霄,对方朝陆展霄鞠了一躬:“谢谢你就救了我们玥玥。”
“不客气。”陆展霄面色僵住,生硬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路寻,”齐玥拍了一下对方的脑门,她搭住他的肩站了起来,看也不看陆展霄,“走了。”
“喂,你跟那个摆臭脸的人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怎么可能,我才不信。”路寻追上齐玥,大有刨根问底之势,“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非要定义的话,就是陌生的路人关系。”齐玥显然不耐烦。
隔着过道的长廊,齐玥和那个叫“路寻”的少年呛嘴的声音还能传进陆展霄的耳畔,而在他们这头,只剩下头顶上的吊扇呼呼转动的响声。
但偏偏在这时,一直没吱声的小助手不识时务地问陆展霄:“老大,你说刚刚跑过来的那个小帅哥会不会是那位记者的男朋友?你别说,还可真般配。”
回应他的只有陆展霄甩过来的一记眼刀。
七叶一枝花
得知齐玥的团队要策划一期和“森林常见植被”有关的科普主题,上级让陆展霄作为负责人带领他们进入林区。
注意到陆展霄左顾右盼地打量,背着采访用具,叼着根棒棒糖的路寻假意叹气:“唉,别找了,玥玥今天休假,你看不到她的。”
陆展霄懒懒地支起眼皮,不说话,看着龇牙咧嘴的路寻。被他看得发怵,路寻不自然地摸了鼻子,接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开始自来熟和一旁的小助手攀谈起来:“哎,我问你,他,就你们老大,他对人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么爱搭不理的样子?”
“也不是,还得分人。”小助理还想说些什么,窥到陆展霄压制着情绪的样子,索性学着他的模样,板起了脸,教育路寻,“你问这些做什么,把指南针拿好了。”
路寻事多,没一会儿就惹出了不少是非,齐玥闻讯赶来时,他站在休息室的仪容镜前看自己脸上被蚊子咬出的包。齐玥只顾着要盘问路寻,一个满怀,就和陆展霄撞到了一块儿。
她的头贴着他的胸膛,发出闷响。
齐玥的额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一看就知道是着急赶来的。陆展霄垂下眼,长睫敛起,他的滚动喉结,不自在地说:“别担心,他好好的。”
小助手刚替陆展霄把小凳子搬来,就见他沮丧地往回走,眉眼间露出的疲惫,小助手不明所以,问他:“老大,你怎么了?”
“我弄丟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啊?那你快去把那个人找回来啊。”
“找不回来了。”陆展霄的声音听着心酸又涩然,“我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明明都是主要负责人,几天下来,陆展霄和齐玥却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没有半点交集。他们之间的联系,全靠中间人传话。
一来二去,纵使是心大的小助手也看出了些端倪,他拐弯抹角,暗戳戳地问陆展霄:“老大,你说为什么有些人不去跟喜欢的人搭话,就那么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
陆展霄正忙着校对林区安全数据,头也不抬道:“多半是对方身边已经有了陪伴和守护的那个人,所以触碰后退缩,更不敢贸然地将这份喜欢揭开,”
没听到小助手的应答,陆展霄抬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目光复杂望着自己的齐玥。
当天傍晚,林区举办了一场晚会表演,电视台里的人和林区工作人员日渐熟稔,大家都无拘无束地坐在草坪上闲聊。
陆展霄独自坐在放演出道具的材料区,耳机线被他随意缠绕在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寻挨着齐玥坐在一块儿,他顺着齐玥的目光看过去,嘟囔道:“你看上的人,那么沉稳、那么严肃,简直就是座冰山,不可撼动。”
齐玥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拿手挡住了脸,反驳道:“什么呀,你不要乱说。”
话虽如此,齐玥却感到心在加速跳动。
反观陆展霄,从他的角度眺去,全是齐玥和路寻凑在一起相互嘀咕的一幕。
八见待霄草
到了周末,路寻煞有介事地再次踏入值班室,拉了个椅子坐到陆展霄对面,挑眉指向挂在墙上的框画:“陆老大,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就是这画,不会是你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你爱慕的人画的,所以你才会这么……郑重地裱起来?”
“你不会要矢口否认吧?”路寻的神情愉悦。
“你只说对了一半,”陆展霄顿了顿,“只是我单方面的念念不忘。”
路寻听陆展霄说起了那年的事:“那时因为有个新林区缺人手,加上没负责好大批量游客过来的事情,上级为了让我思过,就派我去那里了。”
“我刚到新林区没几天,那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就发生了林火。”陆展霄无奈,“我和一起过去的前辈去火场运送灭火物质和食物,过火的地面险些把汽车轮胎给烤焦了。我和防火队在灭火前线待了一个星期,等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宿舍时,才发现手机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我弄丢了。”
陆展霄继续说:“我借了前辈的手机想要和她联系,我和她约好,等我结束了实习期,就去走街串巷的。我想,我就那样无缘无故地走人了,她一定觉得被我放鸽子了。只是,那片森林里信号不好,经常不在服务区。等我后来回学校补办了电话卡,却怎么也联系不到她了。”
说完这些,陆展霄长长地吁了口气。
路寻问他:“因为护林工作,让你和那个‘她断了联系,你会不会感到遗憾?”
陆展霄点头,随即道:“只是这份工作是信仰。所以我必须挑起责任,把和护林有关一切视为头等大事。”
听了他的回答,路寻像是被触动般,先是“啧啧”两下,又唏嘘地说:“真是可惜,送你一句我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特火的句子: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和我有关。”
陆展霄忍俊不禁,捶了路寻一拳,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路寻扬起手机,通话页面亮起,他点开“免提键”,朝那头问了句:“姐,你刚刚有在听吗?”
陆展霄霎时傻眼了,路寻反捶了一下陆展霄,扬扬眉:“那些真情流露的心意跟我说是没有用的,当事人又不在场。你要知道,齐玥这人,一向都比较傲娇。”
“路寻,”齐玥的喊声遥遥传来,“小心我把这段时间你闯的祸全部告诉姑姑!”
路寻耸肩,无所谓道:“姐,我开了免提,陆老大就在我身边听着呢。”
采访期结束那天,林区组织了最后一次聚餐。
晚风微凉,漆黑的夜幕夹藏着几片云朵,齐玥环抱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听同事们抱着吉他和尤克里里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
远远地,在窸窸窣窣的灯光中,她看到陆展霄朝自己走过来,高大俊挺的人面带微笑地朝她越走越近,她始终一脸呆滞。
在齐玥的前方,林区和电视台的小伙伴们,拉长了不知在何时准备好的灯串,草坪被萤火般的灯光包裹住,陆展霄顿住脚步,先是喊了声她的名字,继而念起了那首诗:“我再见七月,又再见七月。我来不及和七月告别,风就已经吹乱了我的衣角。从前林子里只有雨声鸟鸣声,我独自来,又独自走。从白昼到黑暗,我一直走,在下个七月,我望见了一轮月亮。”
陆展霄的手心布满了汗,忐忑询问:“齐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下个七月看看,一起去走街串巷吗?”
齐玥看着他,“扑哧”笑起,她眨眨眼:“如果你不介意,不止七月,还有其他的十一月,我们都可以一起去看看。”
他再见七月,又再见七月。转角再次相见后,他不再彷徨,她不再逃避,他们一起约好,走向下一个七月,奔赴白昼前的月亮。
编辑/颜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