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棠
“你拿起这本书是因为好奇,说得更直白些,你对孩子和屏幕之间的关系感到焦虑。”——这是《儿童电子屏幕指南》一书的第一句话,作者如同吉卜赛算命女人一般幽幽道来的口吻一下子吸引了我。花了一周时间读完全书,脑海中竟浮现出医学界的那句名言来:“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是的,这便是这本书带给我的感受。它化解了我对屏幕的矛盾和纠结,让我抛开了心中若隐若现、萦绕不休的内疚和焦虑,从而可以更加坦然地面对屏幕和孩子,也更加坚定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
作者安雅·卡梅内兹采访了教育、科技、心理等领域的诸多专家,对500个家庭展开了调查,在书中列举了儿童与屏幕、父母与屏幕之间的种种争议、问题和困惑,“引导我们一起度过充满恐惧和夸张宣传的暗礁区”,厘清数字媒体在我们自身、家庭生活以及所处时代中所扮演的角色,帮助我们寻找适合自己家庭的屏幕使用策略。
书中显示,目前许多研究往往聚焦于技术所带来的伤害,科学界对儿童和屏幕的关系存在一种系统性的偏见。肥胖、低质量睡眠、攻击性、注意力涣散、认知能力障碍……这些触目惊心的后果只能说与屏幕的使用具有一定的相关性,却并没有坚实可靠、不容置疑的因果关系。当然,过度使用屏幕造成的成瘾性是不容忽视的,屏幕时间取代其他活动的“挤出效应”也应当引起我们的警惕。然而,屏幕本身并非毒药,单纯的限制和监控是远远不够的。如果父母能主动地、有意识地塑造孩子对屏幕的使用,鼓励沟通、学习和创造,它也可以帮助儿童克服自身缺陷,进行学习,建立人际联系,成为交流与创新的工具,甚至与孩子的好奇心碰撞,产生神奇的成果……使用得当的话,其“潜力之灿烂不亚于危险之黑暗”。
正如书中历史学家梅尔文·克兰兹伯格的那句名言: “技术不是好的,也不是坏的,但也不是中立的。”屏幕和孩子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其基调是由我们自己奠定的。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时常联想自身,反躬自问。回首往事,可以说,女儿是伴随着屏幕长大的,她接触屏幕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两岁以前。我找到了自己曾发过的一条朋友圈,照片上,大约两岁的她如同小青蛙一样趴在床上,面前放着iPad,大概在听儿歌。而书中提到,我国台湾地区立法禁止两岁以下的儿童使用电子设备,所以,某种程度上说,我竟然是个违法的母亲;但好在美国儿科学会于2016年删掉了“两岁以前不准看屏幕”的专家建议,看到此处我不禁又松了口气……
那时候,屏幕是带给她快乐的工具,也能让我在一整天的育儿中稍作喘息。虽然自己有意识地控制了时间,每次不超过20分钟,每天也控制了次数,但仍免不了内心隐隐的负罪感。在这个崇尚密集育儿的时代,各种类型的 “超人妈妈”树立了育儿的最佳范本;在优秀妈妈的阴影之下,身为母亲,既无法避免外界的评价,也无法逃脱内心的自我审判。好在除了在平板和电视上听歌、看动画之外,我们还有大量的亲子阅读时光,也有充足的户外玩耍。女儿和屏幕的关系是正常而和谐的。
很快,到了四五岁,女儿不再只满足于被动地观看儿歌和动画了,开始进入和屏幕互动的阶段。我发现,她迷上了 “宝宝巴士”app,而且似乎过于迷恋了,对它的兴趣超过了其他一切活动。按书中的标准来看,她开始上瘾了。曾经担忧、恐惧的事情似乎变成了现实。经过一番争论与商量(以及一些互相指责),我们终于狠下心来,决心减少甚至切断她和屏幕的关联。我们骗她说,iPad坏掉了,没法修好了。这个突如其来的 “噩耗”给女儿带来了怎样的痛苦可想而知,幸好,还可以到少儿图书馆的平板借阅区借着玩,那里的规定是每次只能玩一小时。就这样,女儿玩iPad的频率降至每周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在图书馆的环境下,玩过之后自然而然地开始阅读……孩子的兴趣总是多变的,慢慢地,iPad从她的生活中淡出了。
和作者安雅·卡梅内兹交谈过的家长中,有些人认为尽早限制孩子对科技产品的使用很有好处也很重要,他们想让家庭成为排除科技的避风港;另一些人则注重给孩子“搭脚手架”,主动向孩子介绍技术,帮助他们学会自我设限。作为一个热爱科技产品的人,我始终想成为第二种妈妈,带着孩子遨游在科技带给我们的新奇和美妙之中,而不是被焦虑裹挟,费尽心思打造一个“网络真空”。孩子总有脱离父母控制的一天,当电子产品对他而言从绝对禁止变成完全自由时,那种“报复式”的自我放纵无疑更令人担忧。我想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就让她从他律中学会自律,在享受科技、娱乐和遵守规则、掌控自我之间达到某种平衡。
于是,有一天,我开始带着女儿玩游戏,在她读一年级的时候。
我介绍给她的第一个游戏是“纪念碑谷”。这款游戏的经典毋庸置疑:画面简洁、纯粹、精美、奇幻;关卡的设置、视错觉的设计精妙无比,每一关都是对空间想象力的极大考验;情节、文案、配乐也令人赞叹不已,充满哲思和艺术美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当图腾为了让艾达继续前行,用身体为她铺路,不惜落入水中时,我们一起为图腾的牺牲而感伤,也共同体会他再次出现时的意外之喜。女儿甚至还画了一幅小画来纪念艾达的图腾朋友。当艾达经历了一番冒险和波折后,终于和妈妈重聚、相拥时,我们也相视一笑,抱在了一起。经由这个游戏,我和女儿拥有了共同的屏幕时光和“数字回忆”,这回忆比任何私人化的记忆更持久、更牢固。因为它是一代人共同的记忆,已经作为一个符号,写入了流行文化的历史。
后来,我给女儿借阅了绘本《建筑师的大创造:错位的建筑结构》和 《颠倒国》,这两本书就像纪念碑谷一样,充满了各种视错觉画面,我们的快乐从游戏延伸到了屏幕之外,拓展到了书本之中。
其实,类似这样的拓展一直都有,很多妈妈都有意无意地做到了。比如女儿非常喜欢几部动画如《小猪佩奇》《米奇妙妙屋》《汪汪队立大功》等,我都买过相关的玩具。家里有佩奇一家人,有米奇的朋友们,还有装备精良的汪汪队……看动画之余,我们可以用玩具过家家,玩角色扮演游戏。有时是一起表演,有时女儿一个人就能自言自语玩很久。就这样,屏幕内的时间延伸到了屏幕外的活动中,正如书中所说,“现实世界、故事世界和游戏混合在了一起”。
后来,我们还玩了手游“梦想小镇”:我来一点点建造小镇,她来打理动物园;我们一起种植麦子、玉米、萝卜、甘蔗……然后收割。就这样,我们的小镇逐渐成形,一点点发展壮大。
再后来,女儿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游戏“我的世界”。这款游戏风靡全球,受到了教育界的追捧,许多人认为,它“以最纯粹的形式展现了 ‘建构主义’思想”,包含了“做中学”的教育观。当女儿满怀自豪地向我介绍她建造的医院、小楼、漂亮宽敞的天台、激光走廊以及陷阱时,我能够发自内心地感受她的快乐,也乐于放手让她独自玩耍、自行探索了。因为对孩子来说,这是“无害”甚至有益的内容。
正如安雅·卡梅内兹告诉我们的,当孩子接触屏幕时,控制时间不是最重要的,内容才是核心;共同的参与很重要。“凡是能够支持亲子积极互动的媒介都是有教育意义的。”慢慢地,我不再像以往一样那么担心上瘾问题了,摆脱焦虑,抛开内疚,共同参与,享受和女儿的屏幕时光。
现在,我们最温馨的互动除了亲子共读之外,便是看电影了。保证足够的距离、合适的光线和正确的坐姿后,我们常常一口气看完一整部电影,共同沉浸在迷人的光影变幻之中。每看一部电影,我们就拥有了更多的话题、更多的乐趣,以及更多的心照不宣、心有灵犀。
看完《麦兜》系列,我们重复着“鱼丸粗面”的段子,在车流不息的路上一起快乐地哼唱《车车车车》;看完《机器人总动员》,女儿画了瓦力和伊娃,我买了制作瓦力的一整套不织布,后来因太过复杂只好半途而废,我们只缝好了瓦力的两只眼睛;看完 《冰雪奇缘》,我应女儿要求买了艾莎的裙子,她穿着闪闪发光的裙子在镜子前臭美,我们还一起拼拼图,用造雪粉做雪宝;看完宫崎骏的几部电影,我们一起画了千寻与白龙、波妞与宗介的数字油画……
电影不光是我们游戏的内容,也可以单纯只作为讨论的话题。还记得女儿对 《花木兰》的评价:“电影挺好看的,就是人画得有点丑。”我带她比较二维动画和三维动画的不同以及各种画风的区别,探讨不同类型的美,试着向她展示审美的多元化;我们还谈论了性别议题,木兰虽然不如周围的男性强壮,但她聪明、机灵、细心,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还救下了皇帝,她在性别不平等的时代创造了传奇;后来,我给女儿讲述了历史上花木兰的故事,还给她念了几句《木兰辞》:“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最近,我们又一起看了《疯狂动物城》和《头脑特工队》,借阅了相关的绘本。女儿捧着《疯狂动物城》的官方配套漫画书细细品读人物设定、故事细节,爱不释手;绘本《情绪小怪兽》中有五个不同颜色的情绪怪兽,分别代表快乐、忧伤、愤怒、平静、恐惧,正好可以和 《头脑特工队》形成有趣的对照……
就这样,女儿经常从屏幕跳进书页,有时也会从纸质书溯回到屏幕。读《三国》故事后,她把最喜欢的《草船借箭》那一集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完 《西游记》连环画,我们一起欣赏电影《大闹天宫》。
除此之外,我还鼓励女儿学习使用电脑。借来了 《宝宝编程》,让她在电脑上敲出一个个代码,体验小小程序员创造的快乐;鼓励女儿学打字,有一天,她开始偷偷在电脑上编辑自己的文档《我的未来计划》。我想让女儿感受到,电子产品除了有娱乐、社交的功能外,它也是我们学习、工作不可或缺的工具……
“技术无处不在,我们呼吸的空气充满了无线网络信号。”智能手机在全世界攻城略地,仿佛整个人类都在参与一项不受控制、没有对照组的实验。无论成人还是儿童,我们都已无法逃离无处不在的屏幕。因此,我们不可能为孩子打造一个“无屏幕、无网络”的乌托邦,也无法一厢情愿地把孩子拉回到玩玻璃球的时代,给他一个田园牧歌式的充满怀旧气息的童年。在不伤害视力和内容合适的前提下,我们不妨给孩子多一点自由;毕竟,每一代人都有属于他们的童年。
安雅·卡梅内兹指出:“未来,每一个孩子都将会生活在数字创作、数字表达、数字交往比今天还要普及的环境中。”身为父母,我们需要认清形势,放弃幻想,借助屏幕积极育儿,帮助孩子增强“数字免疫力”,提高数字素养……
当然,上瘾问题仍是悬在所有父母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永远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