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极度程度副词计量研究

【摘要】本研究对《桃花扇》中的极度程度副词“最”“极”“至”“绝”进行逐个考察，采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方法，对其来源、使用频率、组合能力、句法功能、适用句式等进行统计并分析，试图系统、客观地梳理出《桃花扇》中极度程度副词在用法、分布上所呈现出的特征。

【关键词】《桃花扇》;程度副词;极度副词;统计语言学;近代汉语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6-0107-04

《桃花扇》作为清初戏曲的压卷之作，是研究明清戏曲语言特点的重要文本，对于明清时期汉语的历史发展研究具有重要意义。目前学界对《桃花扇》的研究视角大多集中于文学，而以《桃花扇》作为语料展开语言研究的文献则相对较少。程大敏（2008）对《桃花扇》中的“得、的、之”三字进行了分析，指出了三种结构助词之间的异同。董偲（2017）对《桃花扇》中的俗语词进行分类归纳，总结出其口语性、地域性等特征。如王君君（2017）对《桃花扇》中的副词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并将文本与元明清的三部戏曲进行历时比较，梳理出副词的使用与变化情况，具有一定的价值;但文章对各类副词的句法功能阐释得不够详细，研究不够深入。

程度副词是副词中较为重要而又相当复杂的一类，在近代汉语中的使用频率较高。张桂宾（1997）以语义为核心对程度副词进行了系统的分析和归类，将程度副词分为两大类四个量级，根据有无比较对象，把程度副词分成相对程度副词与绝对程度副词两类，其中相对程度副词根据程度的量级之别又可分为最高级、更高级、比较级、较低级。本文选择了《桃花扇》中表极度的程度副词进行研究，需要指出的是，此处的极度程度副词指相对程度副词中的最高级与绝对程度副词中的极高级。所谓最高级相对程度副词指的是程度胜过其余，在一定范围内居于首位的程度副词;极高级绝对程度副词则指在正常范围内，心理评价标准达到了极点。有些学者认为，极度副词包含了相对程度副词的最高级和绝对程度副词的超高级、极高级，例如蔺璜对程度副词的分类。但本文认为，相对程度副词与绝对程度副词在量级分布上是不一致的，绝对程度副词的量级分布相对而言呈现向上偏移的特点，因此绝对程度副词的超高级在程度量级上高于相对程度副词的最高级。基于此，本文對《桃花扇》中的程度副词进行筛选，得出“最”“极”“至”“绝”四个表极度的程度副词。以这四个极度程度副词作为考察对象，结合已有的研究成果，采用定量与定性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对各极度副词在文本中的使用情况进行全面的统计、描写与分析，并对其语法意义和句法功能展开探讨，系统地梳理《桃花扇》中极度程度副词在用法、分布上所呈现出的特征，以期为《桃花扇》的语言研究做一点补充。

一、最

“最”虚化为程度副词自战国始，用于表极度。到了现代汉语，程度副词“最”用于表示某一事物的某种属性超过所有的事物，居于首位、极端。陈群对明清白话小说中的程度副词“最”进行研究，认为程度副词“最”的意义用法在近代汉语与现代汉语中大致相同。《桃花扇》中此类程度副词共有2个：最、最是，可统称为“最”类副词。

（一）“最”

程度副词“最”在《桃花扇》中共14例，从句法功能而言均作状语。从句法组合能力而言，“最”修饰的是形容词和动词，修饰形容词的共10例，占比71.43%，修饰动词的共4例，占比28.57%。从音节组合能力而言，“最”主要修饰的是单音节成分，共10例，占总比71.43%，其余4例修饰双音节成分，占比28.57%。在意义组合能力上，“最”主要修饰具有积极意义的成分，共8例，占比57%，具有中性意义的成分共5例，占比35.71%，修饰具有消极意义成分的比例很低，仅1例。在适用的句式上，程度副词“最”均出现于肯定句中。

1.句法组合能力

从句法组合能力而言，形容词与动词这两大类是《桃花扇》中的程度副词“最”所修饰的主要成分，具体情况如下：

（1）最+A，共10例。最+形容词性成分，表示这个形容词性成分的意义在程度上居于首位，例如：

①福王分藩敝乡，晚生知之最详，断断立不得。

②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③这当垆红袖，谁最温柔，拉与相如消受。

④且说人生最难得的是乱离之后，骨肉重逢。

分析《桃花扇》中“最”修饰的形容词性成分：分析其修饰的形容词的音节特征，以单音节形容词为主，共6例，占形容词总数的60%;双音节形容词共4例，占比40%。从被修饰形容词的语义色彩上看，用法多以表示积极意义，共6例，占形容词总数的60%，表示中性意义的共3例，占形容词总数的30%，表示消极意义的仅占1例。

（2）最+V，共4例。“最”修饰动词性成分，表示这个动词性成分的意义在量上具有程度的最高等级，例如：

①天上人间，为善最乐。

②（丑）我老汉姓柳，飘零半世，最怕的是“柳”字。

对“最”修饰动词性成分的例子进行梳理，可看出“最”单独修饰动词的比例较高，且其修饰的均为心理活动动词。根据前述陈群对近代汉语中程度副词“最”的使用情况调查，“最”单独修饰动词的情况在明代刚刚出现，到清代渐渐普遍。《桃花扇》作为清代的戏剧，也印证了这一观点。

2.句法功能

句法功能方面，程度副词“最”均充当状语。“最”和所修饰的成分构成的短语在句中主要作谓语和补语。作谓语的情况最多，如：“天上人间，为善最乐。”“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作补语如：“福王分藩敝乡，晚生知之最详，断断立不得。”

3.适用句式

适用句式方面，程度副词“最”均用于肯定句中。《桃花扇》中没有出现“最”修饰含有否定词的动词及短语。

下表所示为《桃花扇》中程度副词“最”的用法：

（二）最是

杨艳认为，“最”与“是”的连用早在魏晋的《世说新语》中便已有例证，而“最是”在近代汉语中慢慢定型为复合词，表示程度至极，而“是”在其中不再用于表判断，只用作加强语气。在《桃花扇》中，程度副词“最是”共2例，其意义相当于“最”，在句中均作状语，例如：

①那戏场粉笔，最是利害，一抹上脸，再洗不掉。

②有了，那花梢晓露，最是清洁。

在句法组合上，“最是”均修饰单独形容词;在音节组合上，其所修饰的形容词均为单音节的成分;在语义上，“最是”修饰的成分均表示积极意义。

二、极

极的本义为“栋也”，《说文解字》段注：“引申之义凡至高至远皆谓之极”，泛指屋脊及其他事物的最高处。王力指出，在古代汉语里，“极”最初是名词，后来由名词转为形容词，再由形容词借用为末品。“极”在战国末期开始用作程度副词，西汉时用例逐渐增多，到近代，“极”的使用频率大幅提升，超过与之同义的“最”和“至”，一般用于书面语中，常用作状语。

《桃花扇》中程度副词“极”共有11例。从句法功能而言均作状语。从句法组合能力而言，“极”主要修饰形容词，共8例，占比72.73%，其中5例修饰的是单音节形容词，3例为双音节形容词;修饰动词性成分的有3例，占比27.27%，包括动词（1例）、动宾短语（1例）、偏正短语（1例）。从意义组合能力来看，“极”所修饰的多为表示积极意义的成分，共8例，占比72.73%;表示中性义的成分共2例，占比18.18%;而其所修饰的表消极义的成分仅有1例。从适用的句式来看，“最”所在的句式都是肯定句。

（一）句法组合能力

从句法组合能力来看，《桃花扇》中“极”所修饰的成分可分为形容词与动词性成分两大类，具体情况如下：

1.极+A，共8例。极+形容词性成分，表示事物的性状所具有的程度达到顶点，例如：

①（生）这等极妙了。

②位下是极在行的，怎不晓得。

③夜晚来会，才说的是极有趣的话哩。

分析《桃花扇》中“极”修饰的形容词性成分：从其修饰的形容词的音节特征而言，主要是单音节形容词，一共5例，占所有形容词的62.5%;双音节形容词共3例，占比37.5%。从被修饰形容词的语义色彩而言，大多都用于表积极义，共7例，占形容词总数的87.5%，仅1例是表消极义，占比12.5%。

2.极+VP，共3例。极+动词性成分，表示这个动词短语具有的意义在量上达到顶点。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极+动词，1例，如：

（副净）极该，极该。

（2）极+动宾短语，1例，如：

为何发书，极道两兄文名，嘱俺开释？

（3）极+状中短语，1例，如：

不消大老爷费心，卑职是极会拿人的。

以上各例，是“极”修饰动词性成分。这些动词性成分包括动词，如“该”;动宾短语，如“道两兄文名”;状中短语，如“会拿人”。《桃花扇》中，“极”修饰动词性成分的语料占27.27%。

（二）句法功能

句法功能方面，《桃花扇》中程度副词“极”均充当状语。“极”和所修饰的成分构成的短语在句中可作谓语（8例）、定语（3例）。以作谓语的情况为主，占总数的72.73%，如：“这等极妙了。”“位下是极在行的，怎不晓得。”作定语如：“夜晚来会，才说的是极有趣的话哩”。

（三）适用句式

在适用句式方面，程度副词“极”均用于肯定句中。《桃花扇》中没有出现“极”修饰含否定词的动词及短语。

下表所示为《桃花扇》中程度副词“极”的用法：

三、至

“至”在《说文·至部》中的解释为：“至，鸟飞从高下至地也”。“至”的本义为“到达”，动词，可以引申为“到达终点”。副词“至”就是从“到达终点”直接引申而来。“至”早在先秦便用作程度副词，表示程度达到顶点，相当于“最”“过分”等，例证如《诗经·豳风·七月》：“田畯至喜。”但“至”用作动词的情况更为常见，它用作副词的意义延伸不够充分，又因同义的“最”“极”的使用逐渐广泛，副词“至”的使用频率便逐渐下降了。到了现代汉语中，程度副词“至”作为文言词，只作书面用语，使用范围相较之前大大缩小。

《桃花扇》中程度副詞“至”共13例。在句法功能上，“至”的基本功能是作状语。在句法组合能力上，“至”主要修饰形容词性成分与动词，其中修饰形容词性成分共7例，占比53.85%，修饰动词的共6例，占比46.15%。在音节组合能力上，“至”所修饰的均为单音节词。在适用的句式上，程度副词“至”均用于肯定句中。

（一）句法组合能力

从句法组合能力而言，《桃花扇》中“至”所修饰的成分可分为形容词与动词性成分两大类，具体情况如下：

1.至+A，共7例。至+形容词性成分，表示事物的性状所具有的程度达到极至，例如：

①（生）我虽至愚，亦不肯从井救人。

②也还是张老爷一片至诚，故此特特显圣。

③软弱弱没气色的至尊，闹喧喧争门户的同朝友。

分析《桃花扇》中“至”修饰的形容词：从“极”所修饰的形容词的音节特征来看，均为单音节形容词。从被修饰形容词的语义色彩上看，以表示积极意义的为主，共6例，占形容词总数的85.71%，表示消极意义的只有1例，占比14.29%。

2.至+V，共6例。至+动词，表示到达极限，例如：

①下官杨文骢，与圆海笔砚至交，彼之曲词，我之书画，两家绝技，一代传人。

②剩下我们几个忠臣，今日还想着来哭你，你为何至死不悟呀！

《桃花扇》中“至”所修饰的动词均为单音节动词，其中5例皆为“至交”，1例为“至死”。“至”表极度主要是沿承上古，修饰成分相对固定单一。

（二）句法功能

从句法功能而言，《桃花扇》中程度副词“至”均充当状语。“至”和所修饰的成分构成的短语在句中可作谓语（10例）、定语（1例）、主语（1例）、状语（1例）。以作谓语的情况为主，占总数的76.92%，如：“我虽至愚，亦不肯从井救人。”

（三）适用句式

从适用句式而言，《桃花扇》中的“至”均出现于肯定句中，没有出现“极”修饰含有否定词的动词及短语。

下表所示为《桃花扇》中程度副词“至”的用法：

四、绝

“绝”在先秦时主语用作动词《说文解字·糸部》 对“绝”的解释为“绝， 断丝也。”此外，“绝”有时也用作形容词，意为“到了极点的”。段玉裁注：“绝则穷，故引申为极，如言绝美、绝妙是也。”由断丝引申为断绝、竭尽，“断绝、竭尽”即全部用尽、最大量的缺乏，含有“最大限度/最高程度”的义征，虚化后中心义素“没有/缺乏”隐退，限制性义素“最高程度/最大限度”得到凸显，因而虚化为副词表极度。程度副词“绝”的产生时间这一问题，学界观点不一。一种看法认为产生于先秦时期，如易孟醇举《诗经·小雅·正月》的“终逾绝险，曾是不易”作为例证。另一种看法则认为最早在西汉时期，如刘淇举《史记·梁孝王世家》的“任王后绝欲得之”作为例句，认为“绝，极也，甚也”。较为统一的看法是，极度副词“绝”汉代已经产生，在其产生的初期，使用频率较低，大致到唐宋年间形成一个发展高峰。

《桃花扇》中程度副词“绝”共8例。在句法功能上，“绝”的基本功能是作状语。在句法组合能力上，“绝”修饰的均为形容词性成分。在音节组合能力上，“绝”所修饰的均为单音节词。从意义组合能力而言，“绝”均修饰表积极义的成分。从适用的句式而言，程度副词“至”都出现于肯定句中。

（一）句法组合能力

在句法组合能力方面，根据《桃花扇》中程度副词“绝”的句法位置和功能，可分为以下两类：

1.绝+A，表示事物的性质或状态达到了极点。“绝”用在中心语前作状语，构成偏正结构，这种用法共4例，如：

①（副净喜介）这等绝妙了，怎肯不依。

②（生）绝妙佳章。

2. A+绝，“绝”用在中心语后作补语，构成述补结构，表示程度之甚，相当于“极”。这种用法共4例，如：

①（生）俺看敬亭人品高绝，胸襟洒脱，是我辈中人，说书乃其余技耳。

②此老多情，送来一首催妆诗，妙绝，妙绝！

（二）句法功能

从句法功能而言，程度副词“绝”主要作状语和补语。“绝”与之修饰的成分构成的短语可充当的成分主要是谓语和定语，作谓语的共6例，如“这等绝妙了，怎肯不依”，占比75%，作定语的有2例，如“都是绝妙的所在”，占

比75%。

（三）适用句式

从适用句式而言，程度副词“绝”只出现在肯定句中，不修饰否定形式的成分。

下表所示为《桃花扇》中程度副词“绝”的用法：

五、结语

本文对《桃花扇》中的四个极度程度副词“最”“极”

“至”“绝”分别进行了统计分析，梳理出了该书中极度程度副词的各种用法以及分布情况，以下为总结：

从词量和使用频率而言，《桃花扇》中极度程度副词共有4个，出现共计48次。从使用频率来看，按从高到低的排序依次为：最（16）、至（13）、极（11）、绝（8）。从其发展趋势来看，“极”在现代汉语中使用较少，其余三个程度副词在现代汉语中使用范围较广、使用频率较高。从产生时期而言，产生最早的应为“至”，“最”和“极”产生于战国时期，“绝”的产生时期不晚于汉代。这表明《桃花扇》中的极度程度副词继承多于发展。从来源来看，这四个极度程度副词均是由实词虚化而来的。

从句法功能上看，《桃花扇》中的极度程度副词以充當状语为主。从组合功能上看，极度程度副词可以修饰的成分主要是动词性结构和形容词性结构。从意义组合方面而言，极度程度副词所修饰的多为表示积极义的成分，修饰表消极义的成分的语料比例很低，在对被饰成分语义色彩的选择上体现出明显的倾向性。在适用句式上，四个极度程度副词所适用的均为肯定句式，《桃花扇》中未出现极度副词与否定动词或否定副词连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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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何萌，女，汉族，湖北荆门人，武汉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