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试析网络流行语“下饭”

【摘要】网络流行语“下饭”在社会上普遍使用，在传播过程中衍生出了“下饭××”结构，“下饭”一词的词性也在不断转变。本篇基于语料库，详细分析了“下饭”一词的词义、词性及语义发展，探究“下饭”一词的传统义与新义，从语言实际出发，研究其词性的转变以及新时代背景下的“褒义”和游戏直播圈的“调侃义”发展过程。

【关键词】网络流行语;下饭;词义;游戏

【中圖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9-0110-03

一、引言

“流行语”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被释为“某一时期社会上广泛流行的语汇”，“网络流行语”则特指在网络社区中广泛流行的语汇。不同语言社区之间的语言交互影响，大批量的网络流行语流通在人们的现实社会交往中，影响着人们的说话习惯。网络流行语的来源是多样的，祁伟（2002）把网络流行语的来源分为四种：语言的扩展和类推、新创、外来词语的引进、旧词新意。[1] “下饭”一词属于第四种“旧词新意”。据文献记载，“下饭”一词在六朝时期就在使用，沿用至今，其词义、词性、所述对象都发生了转变，在当今社会中结合社会娱乐业，重新焕发出生机。本篇旨在从词义、词性与语义发展三个方面探索它的内在含义，揭示其语义演变过程。

本篇语料基于北京语言大学BCC现代汉语及古代汉语语料库和新浪微博2021年5月至6月检索的鲜活语料、虎牙直播弹幕、斗鱼直播弹幕、哔哩哔哩动画视频弹幕。

二、“下饭”之词义考察

“下饭”一词的词义可分为“传统义”和“新义”两部分。

（一）传统义

1.“下饭”的结构为“下+名词”，表示“把什么东西放置到哪里”

如：任瓮大小，依法加之，以满为限。先下麦，次下水，次下饭，直置勿搅之。—— 《齐民要术·作酢法第七十一》贾思勰（来自BCC语料库）本句中表示做酒的过程，做酒时需要依次把“麦”“水”“饭”放入瓮中。

2.做饭

如：又催家人阿鹿下饭。—— 《太平广记·郑册》（北宋话本）郑册喜爱黄老之术，经常秘密做法，本句背景是郑册和金柔一起进入净堂中大礼参拜结束后，郑册催家人阿鹿做饭，先让阿鹿作蒸饼。

3.表示动作“用菜肴就饭吃”，或用除主食和菜肴外的其他食物，和饭一起吃

①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饭时下饭耳。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 《朱子语类》宋

②董天然、王小玉两个来摆列果子下饭，一面烫酒出来。—— 《初刻拍案惊奇·下》明

4.表示与主食相对的，适用于配饭的菜肴、小吃

①我五个人。打著三斤面的饼著。我自买下饭去。你买下饭去时。—— 《老乞大谚解》元

②小二换了汤，添些下饭。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 《水浒全传·上》明

③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买了去，只剩得一瓮酒在这里，并无下饭。”——  《水浒全传·中》明

④假若禁不得，快送你唐僧来，与我做一顿下饭！—— 《西游记·下》明

5.与“菜”连用，组合成固定搭配“下饭菜”

①你吃甚麽饭。我五个人。打三斤面的饽饽。我自去买下饭菜。你自己买下饭菜去。—— 《老乞大新释》元

②五香疙瘩皮是佛手疙瘩的副产品，加点肉丝焖着吃，是中下层居民很顺口的下饭菜。—— 《1994年报刊精选》

③这是我五个儿子最爱的下饭菜，每次都能多吃三碗大米饭！—— （美食菜谱养生视频榜 新浪微博 2021-5-29）

④在湖南，有种下饭菜叫外婆菜！—— （长沙普拉斯 新浪微博 2021-6-16）

（二）新义

新时代背景下，“下饭”一词的所指对象也在更新。可分为两种情况：所指对象为电视剧、综艺、小短片等视频，多指这个视频内容很精彩，受观众喜爱;所指对象为“游戏主播的操作”，常出现在游戏视频或直播间的评论、弹幕中。

1.所指对象为电视剧、综艺、小短片等视频

①下饭视频！这个竹笋看起来也太香了……—— （浮梁发布 #熊猫吃竹笋有多治愈# 新浪微博 2021-6-9）

②这期下饭，一次看爽！甜酷女孩必备！—— （魔女月野 #我的种草安利# 新浪微博 2021-6-9）

③挺下饭的，这一集开头仿佛是一个杰克船长。——（木子成天double日 新浪微博 2021-6-9）

“下饭”传统义中的所指对象多表示“就着饭一起吃的菜”，随着时代的发展，传媒的普及，当代社会人们在吃饭时娱乐比较丰富，人们在独处时，“吃饭”也是一种休闲，并不只是“单一进食”这一完成任务式的活动。为了追求精神上的娱乐，人们在吃饭时浏览手机，浏览内容多偏向于使人轻松愉快的视频。此类视频在一定程度上陪伴了“吃饭”这一过程，就像“就饭吃的一道小菜”一样，该休闲视频与就饭时吃的小菜功能类似，不同点在于“小菜”是身体食粮，综艺、短剧等吃饭时浏览的内容是“精神食粮”。

2.所指对象为游戏主播的失误操作

①这波操作可真下饭！——  （虎牙直播）

②太下饭了吧。——  （虎牙直播）

③下饭，饱了饱了。——  （斗鱼直播）

例①②③的例句常出现在游戏视频或直播间的评论、弹幕中，这种“下饭”多出现在网友对游戏主播操作的评价上，此类含义与第一种截然不同。该词义最早流行于“电竞圈”，直播文化兴起的今天，网友在游戏主播的直播间与主播互动，在直播间内，网友会看到主播的实时操作，精彩之处时网友会发送“66666……”“太秀了吧！”等弹幕来夸赞主播，但在主播操作失误时，网友会发送“太菜了”“下饭”等弹幕来表示对主播失误操作的调侃。

三、“下饭”之词性考察

（一）作名词 表示方言中的菜肴

1.“饭”的含义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注“饭”为“饭，食也。”由此可知，饭一字本是动词，表示“吃”的动作，如《论语》：“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后经词义引申，引申为“所食的食物”，词性也由此转为名词，如《论衡》：“爨之以火，成熟为饭，乃甘可食。”《礼记》：“饭：黍，稷，稻，粱，白黍，黄粱。”“饭”一字表示“主食”的这一含义至今仍保留在方言中，南方方言中的“饭”多指米饭，北方方言中“饭”表示“正餐时所食的食物”。

2.“下饭”为名词

“饭”一字由原来的动词词性引申到名词词性，“下饭”一词也在方言中仍保留着名词词性。《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的分卷《宁波方言词典》中，对“下饭”解释为：“等于‘小菜’，菜肴。[2]例如：三十年夜下饭多，还差一碗割蛳螺。”《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收录“下饭”的义项第三条为：方言，名词，指菜肴。

（二）作动词 表示就着菜把主食吃下去

1.“下”的含义

《现代汉语八百词》中吕叔湘先生把“下”字从三个角度进行解释[3]，分列为下1、下2和下3。下1表方位，“指位置低”;下2为量词，分为“用于动作次数”和“表示本领技能”两种情况;下3为动词，共分出12种情况：

①由高出到低处。如：下山、下船。

②（雨、雪）降落。如：下了雨、下了雪。

③（向下）发布、投递。如：下了一道命令。

④进入（处所）。如：他下乡去了。

⑤退场。如：这一场戏你从右边的旁门下。

⑥投入。可带“了、着、过”。可带名词宾语。如：下面条、下本钱。

⑦比赛（指棋类）。如：下了一盘棋。

⑧卸除，取下。如：把他的枪下了。

⑨做出（结论、决断等）。如：下注解、下结论。

⑩使用。如：他不敢下笔。

⑪（动物）生产。如：下小猪了。

⑫到规定时间结束日常工作或学习等。如：下了班了。

2.“下饭”为动宾词组

承吕叔湘先生之提法，“下饭”一词为动词词性时，“下”的含义属于下3中的义项⑥：投入。我们应把“下饭”分析为“下+名词”这一动词性质的结构。其中“饭”在这里为名词，“下”表示“把……投入”。

例如：宜少时住，勿使挠搅，待其自解散，然後捞盛，飧便滑美。若下飯即搅，令饭涩。——  《齐民要术·飧饭第八十六》

在这里表示把谷物投放到锅里再进行搅拌的动作，与“下面”“下米”“下锅”等短语的性质相同。

“下饭”一词在现代汉语中属于离合词，中间可以插入助词“过”“的”等，在语际中形成 “下过饭”“下的饭”结构。如《现代汉语“离合词”用法词典》中例句：我以前用酱油下过饭。/你是用什么下的饭？

（三）作形容词 表示适宜于和饭一起吃

①这个菜下酒不下饭。

②敲下饭的葱油焖鸡，太香了！—— （平平就吃一口 新浪微博 2021-6-8）

③可乐鸡蛋这样做，又香又下饭，太好吃啦！—— （一群戏精 新浪微博 2021-6-8）

④永远是最下饭的剧！—— （曲木阿瑶 新浪微博 2021-6-8）

⑤中国教育史就觉醒时代，还有比这两个凑一起更下饭的吗？——  （Kraru-17 新浪微博 2021-6-8）

大部分形容词能受副词“不”和“很”修饰，常作谓语，能修饰名词作定语。“下饭”一词在现代汉语中常为形容词词性，可受“不”修饰，如例①中“不下饭”，可受程度副词修饰，如例②④⑤中分别受程度副词“太”“最”“更”修饰，表示精彩程度。在网络中经常出现以下短语：下饭综艺、下饭视频、下饭操作、下饭书……这些短语结构为“下饭+名词”，与“下饭菜”结构一致，“下饭”在这里为形容词性，表示 “美味的”“精彩的”的含义。

四、“下饭”之语义发展

（一）褒义的演变

语言具有主观性。“主观性”是指语言的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4] “下饭”一词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也包含着说话人的不同态度感情。

“下饭”一词为动词或动词词组时，此时“下饭”是中性词。当“下饭”为形容词，比如“下饭菜”“这个菜真下饭”，或是 “下饭”的所指对象为电视剧、综艺、小短片等吃饭时浏览的视频。在这两种语境中，说话人所述的话语包含了说话人对所指对象的欣赏与赞赏，表示用来“下饭”的食物十分美味，或是浏览内容非常精彩，此时“下饭”具有褒义色彩，这也是“下饭”在现代汉语中的常用用法。

（二）调侃义的演变

随着直播文化的兴起，“下饭”所指对象为游戏主播的失误操作，该词常出现在游戏直播间的弹幕中，此时“下饭”具有调侃义，用于表示网友对于游戏主播失误操作的调侃。

“下饭”并不是表示调侃含义的最早表述，此表述也经历了一个演变过程。网络流行语“×太菜了”是此类调侃的最初表述。“菜”一字在《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中第五条义项为“不好，水平差、不够标准”，该含义运用于游戏直播间弹幕时，包含着网友对主播游戏水平的不满与嘲讽，且不满较重，有贬义意味。且这种情况常出现在一个网友第一次进入该主播的直播间时对于主播的评价。当网友已经熟悉了游戏主播的游戏水平，或已经对主播有好感时，主播偶尔的游戏失误并不代表了主播的全部水平，对于粉丝来说，主播的失误操作也是“精彩”的、有趣的，所以此时网友对主播的评价不再是完全负面、消极的批判，而只是调侃，作为笑料。发出的弹幕也随之改变，不是直接的批判，会使用委婉语以达到调侃的“笑果”。其语义演变过程如下图所示：

第一种话语形式引申仍是以“菜”为主，调侃意集中在“菜”一字上，只要弹幕话语中包含着“菜”字，网友就达到了调侃目的，例如：开胃菜、满汉全席（满桌的菜）、好不好，问厨房（在厨房里做菜）……第二种话语形式已由表示能力水平低的“菜”，引申为“饭”，“下饭”一词的重新使用就在此，“菜”往往是就着“饭”一起吃的，故此类引申都与“饭”有关，例如：食欲大开、我已经吃了10碗了……

无论是第一种或是第二种，话语形式都在往委婉语的方向转变。霍恩比、石孝殊主编的《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认为：“委婉语就是用婉转或温和的方式来表达某些事实或思想，以減轻其粗俗程度。同时，委婉语可以包括修辞上的反语，即用一个词或短语来表达其字面意义。”[5] “下饭”一词在游戏直播圈的流行，包括后来的语义形式的引申，原理是在这里运用了委婉语的美化功能，谈话者为了避免冒犯他人，或是为了取悦对方，求新求异地重新组织自己的话语，既达到了调侃的目的，又展现了个人的特殊性。

五、结语

本篇基于语料库的语料支撑下对网络流行语“下饭”进行了全面考察，在词义上，受古今时代变化的影响，“下饭”一词的词义变化可分为“传统义”与“新义”两种;在词性上，“下饭”在入句中可作名词、动词与形容词;“下饭”的语义在新时代有了新的发展，语言具有主观性，在不同的语境中，“下饭”有时表示说话人对所指对象的欣赏与赞美，有时表示对游戏主播的嘲讽（此时为贬义），有时出于对游戏主播的喜爱以及说话人的求新求异，“下饭”表示对游戏主播失误操作的调侃。

参考文献：

[1]祁伟.试论社会流行语和网络语言[J].语言与翻译，2002，（03）：18-22.

[2]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宁波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12）：104.

[3]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563-566.

[4]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04）：268-275+320.

[5]王丽萍.言语交际中委婉语的语用功能分析[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4，33（05）：82-84.

作者简介：郭倩雯，女，陕西理工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