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大卫·芬奇的电影一向票房与口碑并存,这与其擅于挑选能将深刻的主题内涵以精巧的叙事手法表现出来的剧本密不可分。本文试从情节结构、对抗原理和人物设置三个方面来分析影片《七宗罪》的编剧技巧,发现该片将好莱坞经典三幕式结构以及对抗原理运用纯熟的同时,却忽视了人物的立体性塑造。尽管创作者用精巧的戏剧性设置掩盖了驽钝的人物设置短板,但在人物塑造维度,创作者确有尚可思索的余地。
【关键词】 《七宗罪》;编剧技巧;大卫·芬奇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8-0040-02
1995年的《七宗罪》作为大卫·芬奇导演的代表作之一,精巧的编剧技巧于今日看来仍然让人叹为观止。该片讲述两名警官接手了一件由天主教教义为线索构成的连环杀人案,凶手约翰的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警醒世人,传播教义。故事独树一帜地以反客为主的方式结束了案件,结局令人震撼。
本文试从情节结构、对抗原理和人物设置三个方面来分析该片的编剧技巧,探究这巨大的震撼从何而来,以期对同类型影片的剧本创作有所助益。
一、好莱坞经典三幕式结构
在好莱坞的三幕式结构中,剧本的前四分之一需要向观众介绍主要人物和戏剧情境。影片迅速引入即将退休的老警官沙摩塞和新警官米尔斯,通过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冲突展现人物性格,完成了主要人物的介绍。
接着,影片的几例事件出现了:一场命案离奇发生,沙摩塞不想接手,米尔斯躊躇满志,但随即他们发现,这桩命案只是连环杀人案的一个开端,这时戏剧情境建立完成。随着情节的继续发展,沙摩赛和米尔斯找到神秘指纹作为破案线索,故事在此发生了转折,得以继续往下推进。至此,故事到达了第一个情节点,第一幕完成的同时激发了观众的好奇心和对人物的移情心理机制。
在第二幕中,两位警官找到了凶手的住处,凶手约翰袭击了米尔斯却故意放他一马,给观众造成悬念。犯罪仍旧持续,影片的第二个情节点也随之到来:当罪犯完成第五宗案件“骄傲”后,主动来警局自首,并告诉两位警官,他要带他们去找余下的两具尸体,而这两具尸体正对应着还未完成的两宗罪名“嫉妒”与“愤怒”。
第三幕是整个故事的结尾,也是整部电影的高潮。约翰让人送来一个包裹,而包裹里是米尔斯妻子的头。约翰表示自己因嫉妒米尔斯幸福的家庭生活而破坏了他的家庭,犯了“嫉妒”之罪,而米尔斯得知自己怀孕的妻子被杀后,极度悲愤,一怒之下杀死了约翰。犯了“愤怒”罪的米尔斯心如死灰,被带回警局接受私毙犯罪嫌疑人的惩罚,虽然罪不至死,不过他已心如死灰,受到了比死亡还要残忍的惩罚。[1]
悉德·菲尔德的三幕式结构已经成为无数好莱坞电影的范式化结构,但这种近乎工艺生产的形式也被不少人指责为扼杀编剧的创新能力。但《七宗罪》证明,即使在严格标准下的三幕式结构中,编剧仍旧大有可为。剧作者以数字“七”作为线索,七罪七罚、七次下雨、故事发生在七天内,结局发生在第七天的下午七时,以天主教的七宗罪结构情节,环环相扣,每一个情节点都作为一个不可返回点指向下一个罪名,更妙的是,编剧在影片的最后对传统连环杀人故事的施力方和受力方做了颠覆,在故事的最后,杀人犯变成了受害者,警察变成了杀人犯,这种倒置是极具戏剧性与震撼感的。
正是因为三幕式结构遵循着观众的心理状态,在观众精力十足之时达到最高点,在观众疲累之际恰到好处地结束,剧作者才得以更好地掌控叙事节奏,将心思放在情节的设计上,著名编剧劳拉·埃斯基韦尔在见到悉德·菲尔德之前常常觉得结构是创作的束缚,最后也不得不承认结构实际上真正使剧作者得以解放。
二、影片深度与对抗原理分析
如果说视听语言的运用是影片最直观的皮相,开端、发展、高潮、结局是影片的骨骼,那么影片的灵魂应该是故事的深度。
在设计一个故事之前,最好要想好主题,主题决定了故事的深度,将主题的构思过程分解之后,我们会得到以下结论:与主角发生冲突的力量越强大复杂,人物和故事将展现的越丰富立体,主题越深刻,影片越有深度。这正是麦基所提出的对抗原理的要义。他以正面价值为坐标,提出了另外三种价值概念:首先是矛盾价值,是与正面价值直接对立的。其次是相反价值,这是一种既有些许对立意味但又并非完全对立的情境。最后是负面之负面价值,这种情境具有双重的负面性,是最为复杂与深刻的对抗力量,可以达到角色与观者人生体验的极致。麦基以故事中能否包含这三种价值作为一个故事是否具有深度的判断依据,如果一个故事没有达到负面之负面,它也许会给观众带来一种由于肾上腺素或多巴胺分泌带来的满足感,但却因缺乏令人震撼的核心思想而很难辉煌,更无从变得崇高。
在该片中,“美好”作为警官弘扬的正面价值是故事追求的表层化真相,也是社会的主流价值,以约翰为载体的“罪恶”则是文本的矛盾价值。一个故事的成立必须要有矛盾冲突的存在,因此我们可以在任何故事里找到这两个价值,甚至可以称其为基本元素,从故事具备相反价值开始,才走上了脱离表层化的第一步。[2]
“似是而非的美好”是《七宗罪》的相反价值,米尔斯认为约翰滥杀无辜,而自己逮捕他正是为了消除罪恶,维护世界的美好,但约翰却说,“一个死胖子,肥得站不起来,你若在街上看到,会跟朋友一起嘲笑他,你若正在吃饭,他会令你无法下咽。只有在这堕落的世界,才能无愧地说他们是无辜的,这正是我的信念,而我们容忍,只是因为见怪不怪。”在约翰看来,罪恶的不是他,而是这个堕落的世界,他作为“被上帝选中的人”,目的是匡扶这个世界真正的美好,而警官是这个罪恶世界的维护者。故事进行到这里,善恶被颠覆,约翰完全占据了主动权,米尔斯与沙摩塞成为被审判的对象。至此,影片为人们理解世界提供了宗教的角度,在普世价值中“美好”的概念变得似是而非起来。
负面之负面价值出现在影片的高潮处,承认自己犯了“嫉妒”罪的约翰认为自己应当受到惩罚,为自己的信念殉道,而被他激怒的米尔斯一旦枪毙他,他这出“七宗罪”的警世作品将圆满完成,这正是他所渴望的。无论沙摩塞如何警示米尔斯,米尔斯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枪毙了约翰,当他双目空洞、嘴微翕张地遥望着某处,一生所追求的信念被自己亲手粉碎,他无法再相信这个世界所谓的“美好”,正如沙摩塞在影片最后的总结,“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們为它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
约翰以正义的化身审判了“有罪的人”,但是片中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值得留意,即米尔斯的妻子翠西。翠西在影片中被塑造成一个善良、温柔的形象,在她身上(至少是影片所呈现的状态)没有看到任何罪恶,而这样一个无辜者却成了约翰警示作品的牺牲品,可见约翰所谓的道德劝诫建立在了罪恶之上,约翰所信仰的 “美好”不过是他个人角度的自我解读罢了,真正的美好从不存在于这个世间,它是虚无的。
大卫·芬奇的兴趣在于伤痕电影,他总是爱赤裸裸地将人性中的狭隘、偏执表现出来,将社会美好的外壳剥去,它可能让人因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好而豁达,也有可能让人因极度失望而自暴自弃,但毫无疑问,正是这种赤裸和不留余地使它辉煌。
三、符号化的人物塑造
斯皮尔伯格在回答记者提问“决定影片成功的因素是什么”时曾说:“我认为主要在于人物,在于主人公的塑造。”与配角不同,主人公多塑造为圆形人物,相对扁形人物而言,性格比较丰满、复杂、立体感强。这种人物往往有一个比较稳定的性格轴心,同时又呈现出不同的性格侧面和性格层次。[3]
但《七宗罪》中的人物却是符号化的,热血冲动的米尔斯,沉着冷静的沙摩塞,善良温柔的翠西,偏执极端的约翰,似乎每个人的性格都可以一言以蔽之,且每个人的性格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麦基曾明确表示,“当人物的内心生活和外在表现就像一块水泥一样同为一物时,这个角色就成了一张重复出现的、可以预见的行为的清单。”[4]可见,《七宗罪》在人物塑造上犯了大忌。
很明显,编剧也从未想过从人物出发,这确然是一个主题先行的作品。导演曾表明其电影就是想引起人们的思考,从《七宗罪》到《搏击俱乐部》,再到《消失的爱人》,大卫·芬奇的电影似乎从未为我们留下过任何经典人物形象,不可思议的是,如此明显的短板却鲜少被人注意。笔者认为,这与大卫·芬奇多构建戏剧性情境有很大的联系。首先,强烈的戏剧性情境会最大限度地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当观众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情节之中时,容易忘记人物的状态;其次,情节起主导作用的时候,整个故事的框架其实已经建立起来了,是情节决定了人物,而非人物决定了性格。《七宗罪》中需要米尔斯触犯“愤怒”的罪行才能完成情节,那么米尔斯只能是冲动易怒的性格,为了与之形成对比,沙摩塞只能是冷静的性格,如果他们是复杂的圆形人物,反而与导演想表达的主题起了冲突。
精巧的戏剧性设置掩盖了驽钝的人物设置短板,但细思起来,又不失为一个令人遗憾之处。大卫·芬奇的电影一向票房与口碑并存,这与其擅于挑选能将深刻的主题内涵以精巧的叙事手法表现出来的剧本密不可分。人物塑造的薄弱却使其电影序列中的人物相继成为符号性角色和理念传声筒,在这一维度,创作者尚有可思索的余地。
参考文献:
[1]悉德·菲尔德.电影剧本写作基础[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
[2]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
[3]王雅慧.无声的语言,有用的静物——论谍战剧《悬崖》中的道具运用[J].西安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02).
[4]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
作者介绍:王雅慧,女,汉族,山东人,助教,主要从事戏剧影视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