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铁道博物馆藏个碧铁路公司股票

陈 哲（中国铁道博物馆）

一 馆藏个碧铁路公司股票

中国铁道博物馆藏有一张民国十三年（1924年）十月发行的个碧铁路公司股票。该股票长26.3、宽25.4 厘米，保存完整。机制纸，彩印，字迹清晰，股票正面印有个旧至碧色寨铁路线路图以及在轨道上行驶的寸轨火车图案（图1）。股票正文文字从右至左竖印，具体内容如下（标点为作者所加）：

图1 个碧铁路公司股票（正背）

个碧铁路公司为发给股票事，本公司议定由个旧锡沙碳三项认股修筑个碧铁路，照章以五十元为一大股，五元为一中股，一元为一小股。兹收到义庆丰由夕项缴纳大股一股，合大洋五十元，如数收讫，合行填给股票收执为据。本公司认票不认人，如欲将股票转售，不得售与非中国人，如违，本公司绝不承认，须至股票者。计实收到义庆丰号大股，一股大洋五十元。

中华民国十三年十月三十日

其中“义庆丰”“夕”“十三年十月三十日”诸项为手写填入。股票正文上部盖有方形朱文印章，依稀可见“云南个碧铁路”字样，正文结尾处盖有长方形印章，文字模糊不能辨识。此外还盖有两处人名方形印章，为“陶德生印”“沈鋆章印”。

股票票面上缘印有股票编号“030466”，下缘有“云南官印局代印”字样，右侧骑缝处被从上而下裁剪，现只残留一半的印章与文字，其部分内容可以辨认，为“字第三万零四百六十六号”。此外，股票背面右上角有一处红色小字，除“锡字”清晰可见外，其余字迹模糊不可辨识。

根据票面内容判断，这张股票是个碧铁路公司发行的可转让记名股票。对于个碧铁路公司以及这张股票发行背景的考证，将有助于我们了解其收藏价值和意义。

二 个碧铁路公司的成立以及股票的发行

个碧铁路公司又称个碧临屏铁路公司（图2），是近代云南最早的民营铁路公司。同中国早期大多数铁路公司一样，它的成立过程波折重重，且与滇越铁路息息相关。

图2 个碧铁路公司

自1899年清政府屈于法国的压力签订《滇越铁路章程》，丧失滇越铁路云南段的建筑权和经营权，云南的有识之士就意识到应及早谋划自行修筑铁路之事。1903年10月29日，云南籍翰林院编修陈荣昌，庶吉士罗瑞国、李坤，主事倪维诚、道员徐秉和、知府何绍堂等12 人上书云贵总督丁振铎：“铁路之利，中外所争，然自办则利归诸己，人办则利属诸人。滇越铁路，其往事已矣，一旦告成，自滇通蜀之路，势将接踵而来，若不及早筹维，自行开办，必贻后悔。”丁振铎将此提议于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上奏清廷：“臣查该绅等所议兴办滇蜀铁路，实于商务交涉，两有裨益。明知款巨工艰，而众议合同，势不可缓。惟当竭蹶筹维，官商通力合作，以保利权而通商务……”当年5月15日，光绪亲笔批示：“着照所请。”[1]1906年，云南省府成立滇蜀铁路公司，采用随盐、粮、锡认股办法，筹集修路经费。个旧矿区则定为随锡、炭抽股，股额定为100 万两，收足为止。然而，虽然成立了铁路公司，却仅是个意向，具体的路线一直未能勘测，铁路的开工遥遥无期，且与个旧锡矿运输毫无关系。

1910年4月12日，滇越铁路正式通车，昔日闭塞的云南成了中国西南内陆距出海口最近的区域，成为中国对外开放的前沿。个旧所产大锡可经滇越铁路运至香港出售，销量大增，促进了个旧锡矿工业的发展。但大锡仍需依靠马帮驮至滇越铁路线上的碧色寨车站装车，效率十分底下，蓬勃发展的大锡生产与落后交通间的矛盾日益突出，于是个旧工商业者再次将自行集资修筑铁路事宜提到桌面上来。1910年5月，李文山、刘新元、郭步程、黄士运等48 名个旧绅商联名上书云贵总督李经羲，请求准拨由个旧厂商所出的滇蜀铁路公司的锡碳股款做基金，修筑个碧铁路，即由蒙自县的滇越铁路碧色寨火车站展筑一条铁路至个旧。后因辛亥革命爆发，政权变更，未有结果。[2]

清政府被推翻后的第二年，48 位绅商再次联名上书云南都督蔡锷，要求修建个碧铁路。这次的路线有所增加，除碧色寨至鸡街、个旧外，又从鸡街延伸至滇南重镇、个旧锡矿生产生活物资运输的主要集散地临安（建水）石屏，故上书中将铁路的名称改为“个（旧）蒙（自）临（安）屏（石屏）铁路”。该计划获得了蔡锷的赞同，他批示道：“具呈已悉，临蒙个屏等处铁路关系本极重大，该绅商等倡议筹款修筑，足见关心桑梓，注意交通深切，嘉尚所诂，继续抽收锡炭股并添收砂股，以供路需，各节均准照办，在路车未成以前，不准轻易停止，仰即遵照。”[3]在蔡锷的支持下，云南政府召集个旧矿商代表在昆明开会商议，议定从1912年起官商按各50%的股份筹集资金，官股部分由政府将原滇蜀铁路的资银拨出100 万两，商股部分则继续采用原滇蜀铁路向民间抽股的办法继续抽收碳锡股，另对每桶矿砂也抽银1 元作为集资来源，以此凑足100 万两。

1913年，个碧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在蒙自正式成立，由云南行政公署委任陈介（性圃）为公司总经理，筹划修筑铁路的相关事宜。1917年，承建个碧石铁路的滇蜀铁路公司，因通往四川的线路迟迟无法动工，退股还民，拨还锡炭股100 万两，取消官商合办方案，个碧石铁路从官商合办转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民营铁路。

修筑铁路耗资甚巨，筹措资金成为个碧铁路公司成立后的当务之急。当时资金筹集的主要渠道，是通过个碧铁路公司发行股票。发行的股票五十元为一大股，五元为一中股，一元为一小股。除自由认购的一小部分外，其大头以个旧商户个体实业为基础强制分摊，采取随锡、炭抽股金的办法，按大锡、薪炭、矿砂占有量在交易中比例的大小而定：每张大锡（“张”为重量单位，每张锡为25 块，每块重约100 旧市斤，合计2500 斤，相当于1500 公斤）抽银50 两（折合银元72.92 元）；炭股即每座炼锡炉一昼夜所烧木炭为“1 个”（约500 公斤），每个炭抽金3 元。矿砂股金为后来加收，每桶锡砂（“桶”为计量单位，每桶等于100 旧市斤，相当于60 公斤，每10 桶等于1 石，每3 石可炼1 吨大锡）抽银元1 元。以个旧矿山平均每年生产可炼500 吨的锡砂计，折合15 万桶锡砂，可抽收15 万银元。[4]锡砂炭股截止1935年2月10日总计集资1370 余万元，加上先前滇蜀铁路公司拨还锡炭股100 万两（约合银150 万元），以及特别收入新砂股210 余万元，共计收入股本1740.68 万元。[5]

三 对该股票的考证

中国铁道博物馆收藏的这张个碧铁路公司股票，发行于1924年，从票面看，为锡砂碳股中的锡股，且为五十元大洋的大股。持有者为义庆丰商号，应属于个旧当地被强制分摊的商户。据个碧铁路职工回忆，发行股票最初颇为艰难，起初人们不太理解，并未主动买股，是个旧经营大锡生意的绅商朱渭清等人率先购买，引起部分民众跟风购买，后来铁路在一边建设一边营运的情况下，以盈补建，民众尝到了甜头，才争相购买股票。[6]

股票正文上加盖的是个碧铁路公司图章和公司董事的私人印章，沈鋆章与陶德生均为当时个碧铁路公司董事会董事。1913年，个碧铁路公司建立了股东大会，按照现代企业运作的模式，制定出《个碧铁路股份有限公司章程》，共有“总则、股份及利息、股东会、会计、附则”五章六十四条。章程阐述了公司的性质、股本、资金的筹集和还款方式，明确了股份以及利益的分配，规定了股东会的运作方式和董事、监事选举办法，相关人员的职责以及会计账目的结算方式。一年后，随着总经理陈介的离去，董事会在正副董事长、总经理人选及名额确定上发生了争执。后经全体股东商议，决定按照各县股份的多少，确定正副会长及董事的名额。当时的临安（建水）因股份多，取得正会长职位，石屏股额次之，取得首名副会长职位，蒙自又次之，得第二副会长职位，个旧更次之，得第三副会长职位。[7]临安人沈鋆章正是个碧铁路公司董事会第二任正会长。

股票右侧骑缝处加盖的公司图章是一分为二的，一半保留在了股票原件上，另一半则保留在股票存根上。这张股票的原始存根已不可寻，但中国铁道博物馆尚保存有面值五元大洋的中股股票存根（图3），其正文内容基本与股票原件一致。按照当时股票交易的程序来说，在股东认购股票时，公司会在股票和存根相连的空白处填写上公司的名称、股票的编号，加盖公司印章，然后从中间裁剪，把股票交给股东，存根则被企业留下作为凭据。这种做法不仅可以完善股票交易程序，还可以达到防伪的目的，“二联票的骑缝、编号形式，可以防止涂改、补救污损、遗失；加盖企业印钤，便于查核鉴别”[8]。

图3 个碧铁路公司股票存根

股票正面所印的铁路线路图中有两条铁路，其中连接个旧、鸡街、碧虱（色）寨的是个碧铁路，经过黑龙潭、碧虱（色）寨及草坝的则是滇越铁路，两条线路交汇在碧虱（色）寨。该图通过线路粗细的描绘，含蓄地展现出个碧铁路与滇越铁路轨距的不同：两者虽在碧色寨相连，但滇越铁路采用1 米的轨距，个碧铁路却采用了600 毫米的轨距。

其原因有二：一是民营资本资金不足，修筑寸轨比修筑米轨更能节省经费；二是阻碍滇越铁路的机车驶入个旧矿区，进而防止法国殖民者对个碧铁路路权的霸占。《云南经济》载：“个碧石铁路，就外形观之，绝似滇越铁路之支线，实则纯为国人自营之铁路。在滇越铁路完成之后，法人确有向个旧延伸之企图，曾屡次派人秘密测量，预备要求政府准许兴修支路，以遂其侵略野心。此种企图，当被个旧矿商窥破，眼光远大之人士，深觉此为个旧锡矿绝大之危机，于是由朱瑜卿、李文山二人召开矿商大会，筹备自行修路之计划。”[9]出于对法国殖民者窥视个旧路权矿权的警惕，个旧绅商在考虑节省筑路资金的同时，决定不与滇越铁路同轨相通，以保持主权的独立。个碧铁路虽不能与滇越铁路过轨联运，但毕竟与之交汇，大大促进了沿线矿产尤其是锡矿的开采和外运，加快了云南对外贸易的发展步伐。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个碧公司铁路股票票面上特别注明不得将股票转售给外国人，“本公司认票不认人，如欲将股票转售，不得售与非中国人，如违，本公司绝不承认。”这是当时个碧铁路公司股东们防止外国势力染指路权的一种手段，也从侧面反映了个碧铁路修建过程的艰辛，展现了不屈不挠的民族情怀。

股票票面所印的“小火车”，也是个碧铁路的一大特色。因轨距的限制，个碧铁路只能使用“迷你型”的机车（图4），其所拖拽的车厢狭窄有如马车，三等客车车厢仅能设22 座。虽然个碧铁路设计时速为25 公里，但由于铁路沿线坡大弯多，机车功率小、设备故障多，实际运行时速只有10 多公里，云南十八怪里的“火车没有汽车快”，其出处就在这里。当年在个碧铁路上运行的机车是美国著名的鲍尔温工厂制造的客货两用蒸汽机车，如今仅剩下3 台。这3 台寸轨蒸汽机车分别被中国铁道博物馆（图5），以及云南、上海铁路博物馆所珍藏。

图4 个碧铁路寸轨小火车运行场景

图5 个碧铁路寸轨蒸汽机车SN-23 号

1915年5月，个碧铁路正式开工修建，1921年11月完成通车，全长73 公里。后又接连展筑鸡街至建水段、建水至石屏段铁路线，个碧铁路也因而更名为个碧石铁路。1936年10月10日，长达177公里的个碧石铁路全线通车。它的修建经历了官商合办到自办的艰辛历程，是中国西南部最早的主权最完整的民营铁路。它与滇越铁路一同结束了云南几千年来人背马驮的历史，并以民族独立、自强不息的精神，在中国交通史上占有的一席之地。个碧铁路公司股票，正是这段历史的重要见证物。

注释：

[1]宓汝成：《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1863—1911）》，中华书局，1984年，第1098-1099 页。

[2]孔官生：《百年窄轨：滇越铁路史个碧石铁路史》，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年，第241 页。

[3]汪致敏、杨汉斌：《百年米轨：个碧石铁路与建水》，云南科技出版社，2013年，第6 页。

[4]《昆明铁路局志》编委会：《昆明铁路局志》，中国铁道出版社，2005年，第83-84 页。

[5]车辚：《民国时期个碧石铁路的经营情况分析》，《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 期。

[6]纪丽君：《从个碧石铁路看民营资本修路的艰辛》，《卷宗》，2015年第6 期。

[7]同[3]，第23-24 页。

[8]卢伯炜：《官督商办洋务企业股份票研究》， 《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4 期。

[9]张肖梅：《云南经济》，中国国民经济研究所，1942年，第1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