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晶
(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宜兴 214200)
当今,各艺术门类间的跨界与融合变得愈发频繁,漆陶工艺是陶艺与漆艺两大工艺门类跨界合作的产物。以陶为胎,以漆为器表装饰材料,使陶胎漆器给观者带来独特的造型和装饰美感。漆陶工艺既拓宽了漆艺的表现空间,也丰富了陶艺的表达语言。
漆陶这一称谓应是现代提出的,但陶胎漆器在我国却有着悠久的历史。
纵观我国工艺美术发展史,可发现陶胎漆器集中出现在三个历史阶段:新石器时期、战国至秦汉时期、明清时期。文章阐述了这三个阶段漆陶工艺的发展情况。
早在新石器时期,一些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中已经发现了漆绘的痕迹。
陶器的发明使新石器时期先民的生活质量发生了质的飞跃,为其提供了包括容器、蒸煮器、工具等生活用具。而彩陶器的出现,则又印证了先民对陶器的需求上升到精神审美的高度。从目前考古发掘来看,新石器时期文化类型分布比较集中的区域主要是黄河流域和长江中下游流域。黄河流域有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等。长江中下游流域出现过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等。
黄河流域和长江中下游流域的文化类型皆有大量彩陶出土。黄河流域的彩陶纹饰绝大多数是在陶胎未烧之前绘制上去的,因此烧成后不易脱落。从出土的实物来看,花纹清晰、完整。陶胎以红色为主,彩绘颜料多用黑色,兼用红色。有的彩绘之前,先涂上一层白色陶衣再描绘花纹,如仰韶文化秦王寨类型[1]。
长江中下游流域新石器文化遗址也有较多彩陶出土,但器物的数量和完整度都远不及黄河流域,多为彩陶残片,且纹饰多出现脱落的现象。究其原因,可为两方面:其一,长江流域彩陶器部分采用二次烧成。其操作方法:先将器物烧结,然后施上陶衣,待干后彩绘,再进行第二次焙烧。此种方法纹饰比较容易脱落,而脱落后的痕迹很不清楚,亦不见材料往胎内渗透的现象,如大溪文化早期彩陶[2]。其二,长江流域彩陶器部分为彩绘陶。彩绘陶区别于彩陶,采用先烧后画的方法。部分彩绘陶采用的色料由动物油脂调和矿物色料而成,泡水容易脱落。另有部分彩绘颜料为漆,由于陶胎已经烧结,漆和陶胎无法抓牢,出土后失去所含水分也容易剥落。
由于种种原因,这一时期出土的漆陶器或残片较为完整,实属不易。现选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案例列举如下。
江苏常州圩墩村马家浜文化遗址出土彩陶片两片。豆盘残片在盘口沿内侧施一周褐彩带,在盘内描绘一喇叭形图案及“∞”形符号[3](见图1)。
图1 豆盘残片(江苏常州圩墩村马家浜文化遗址)Fig.1 Fragment of Dou plate (From Majiabang cultural site in Yudun village,Changzhou,Jiangsu Province)
浙江海盐仙坛庙遗址的新石器时代崧泽文化晚期到良渚文化早期遗存中发现了一批保存较好的涂朱或朱绘黑皮陶器。朱绘纹饰以勾连“S”为主要题材,分别是朱漆陶豆(见图2)、朱绘黑皮陶壶、三足红陶带把壶[4]。
图2 朱漆陶豆(浙江海盐仙坛庙遗址)Fig.2 Lacquered pottery Dou (ancient food holder)(From Xiantan Temple site in Haiyan,Zhejiang Province)
浙江海王坟遗址属于新石器时代崧泽文化晚期至良渚文化时期。该遗址的编号为J2 的一口井中发现一件杯(见图3)。其泥质黑陶,外壁红漆彩绘,腹部装饰两组弦纹。J3 中发现1 件罐,泥质黑陶,外壁涂朱,腹部上下两端各装饰一周弦纹[5]。
图3 觚形漆杯(浙江海王坟遗址)Fig.3 Lacquered pottery Gu (ancient wine holder)(From the site of Sea Emperor’s tomb,Zhejiang Province)
江苏吴江龙南崧泽文化与良渚文化过渡期村落遗址中发现少量彩绘,主要在黑皮陶上用漆勾画的[6]。
江苏梅堰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遗址出土两件彩陶:一件是已烧的黑陶器,用金黄、棕红两色绘出两道弦间丝绞纹;另一件纯用棕红色,仅一道花纹。先在黑陶表面涂上一层稀薄棕色漆,然后在上面用厚漆加绘图纹,厚薄不匀(见图4)。1955 年春,江苏省博物馆在吴江团结村中发现良渚文化遗存的黑陶器。其中,有一漆绘彩陶杯,与梅堰出土的完全相同,现藏于南京博物院[7]。
图4 弦间丝绞纹陶尊(江苏梅堰新石器遗址)Fig.4 Pottery Zun with onvolved string decoration(From Meiyan New Stone Age site,Jiangsu Province)
由上述案例可知,长江下游流域新石器时代遗址多有漆绘陶器出土,与黄河流域彩陶文化有着一定的区别,这与目前考古发掘所证实的我国对天然大漆的使用最早发生在长江下游地区是一致的。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出土的漆弓比黄河流域目前发现最早的山西襄汾陶寺彩绘漆器早了3000 多年。此外,河姆渡遗址出土的朱漆木碗,证实了最迟在7000 年前该地区的先民已经掌握了炼制彩漆的方法。
自夏朝,我国开始进入奴隶制社会时期,一直延续至春秋。这一时期主流的陶器是灰陶和白陶。陶瓷装饰广泛运用压印、拍印等手法。彩陶也有少量出现,但显然并不是这一历史时期陶瓷装饰的主流。此外,我国甘肃、青海一带发现的一些文化遗址,出土了数量众多的彩陶。其中以火烧沟文化(四坝文化)、辛店文化、卡约文化、沙井文化较为著名[8,9]。但漆绘陶器却难觅踪迹。
安阳殷墟、藁城台西、敖汉大甸子、偃师二里头等地的商代或商周时期墓葬中都发现过漆器或漆制品。西周漆器曾报道的有浚县辛村、长安普渡村、张家坡、蓟村毛家咀、洛阳庞家沟和北京琉璃沟等地。琉璃河遗址目前发现的漆器都是木胎。其他地点出土的漆器以何种质地的材料为胎骨,有关简报多未交代,可能也以木胎居多[10]。
这一时期的漆陶器就考古资料来看,主要以丧葬用器的形式出现。集中表现为战国至西汉晚期以仿铜陶礼器为主的漆陶器和西汉晚期至东汉以仿漆祭器为主的漆陶器。相较于原始社会时期的彩陶纹饰,这一时期的陶胎漆器制作工艺更为考究,纹饰更为繁复,彩漆的颜色明显增多,这是与同时期的漆工艺发展密不可分。但分析其配色思路,基本还是承袭自前代,多以红黑配色为主,且制作工艺仍为彩绘。只是这一时期一般不再露陶胎,不再以陶胎的颜色作为背景色与色漆花纹相配合。而是通体髹一色漆打底再在其上彩绘纹饰,相较于之前工艺更为考究。就纹饰来说,彩绘面积更大,有些器物甚至通体彩绘纹饰。纹饰存在模仿同时期漆器纹饰或铜器纹饰的现象,也有将两者杂糅进行装饰的现象。漆色除了前代的棕、红、黑三色发展出了黄、蓝、白等色,装饰效果更为丰富。
据专家研究,秦汉之际是我国新旧葬制更替的时期。秦汉之前,墓穴以竖穴墓为主,随葬品崇尚礼、乐器,指导思想是重礼制。之后,墓形以洞室墓为主,并向多墓室拟庭院发展。随葬品注重生活内容,指导思想是追求舒适的地下生活。战国墓葬是在旧葬制的最后发展阶段。因此,大量表现的是和殷周一脉相承的特点。但其中必然孕育着新葬制的因素,和对旧葬制的破坏。随葬品的礼器组合逐渐不完整,贵族墓中也往往以陶器代替青铜器礼器,乐器已很少见[11]。
丧葬制度的变化,无形中扩大了对陶礼器的需求,使陶礼器制造得到了较大的发展。此类陶礼器在器型和纹饰上与铜礼器一脉相承,装饰手法是为了适应胎质的不同。除仿自青铜装饰的线刻、印文等外,也发展出自身独特的形式,如磨光暗花、彩绘等。彩绘一类除了朱绘、粉绘等外,漆绘也时有出现,且西汉时期较之战国、秦代出现更为频繁。
安徽省六安市城北楚墓(战国中期),出土多件漆陶礼器,鼎4 件,钫2 件,壶2 件,豆2件,小壶4 件,皆通体髹黑漆。其中,钫和壶在黑漆地上施红黄交织的彩绘纹[12]。
四川省青川县战国墓M40(战国晚期),出土漆陶鼎1 件,盆1 件,通体髹黑漆。此外,该墓葬群除M40 外,还出土漆陶鼎9 件,壶5 件,均髹黑漆[13]。
河南新县窑岗战国墓(战国晚期)出土的陶豆,柄部有黑漆条带[14]。
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墓(战国晚期到西汉早期),M4 出土漆陶礼器21 件,鼎4 件,盒4 件,壶4 件,异形壶6 件,盘2 件,匜1 件[15]。
湖北枝江市木椁墓(西汉早期)出土漆衣彩绘陶壶1 件,外表髹棕黑色漆衣,其上用朱、黄、白三色彩绘纹饰[16]。
湖北云梦睡虎地秦汉墓M1、M2(西汉早期)出土陶鼎1 件、陶盒3 件、陶钫2 件,均以黑漆为地,其上以红褐色、黄色、蓝色彩绘纹饰[17]。
湖北襄阳擂鼓台1 号墓(西汉早期)出土陶鼎2 件、陶盒3 件、陶壶2 件,均以黑漆为地,其上用红、白两色彩绘花纹[18]。
安徽六安市九里沟西汉墓(西汉早期)出土多件制作精美的漆陶礼器。其中,M176 出土鼎1件、壶3 件、盒2 件、鐎壶1 件、盘1 件、匜1件。器表均涂黑色漆衣,其上以红、白等色彩绘丰富的纹饰。M177 出土鼎2 件、壶4 件、盒2 件、钫1 件、鐎壶1 件、釜1 件、盘1 件、新月形耳耳杯1 件、勺3 件、匜1 件。与M176 出土漆陶器的装饰手法相似,但保存情况不及前者[19]。
安徽省阜阳双古堆西汉汝阴侯墓M2(文帝时期)出土陶鼎6 件、陶盒7 件、陶壶2 件、陶罐2件、陶瓮2 件,均内外髹漆,有黑色、褐色或棕色[20]。
绵阳永兴双包山二号西汉木椁墓(西汉早中期)出土陶鼎3 件,器表、里均髹黑漆;Ⅳ式陶罐,里表均髹棕褐色漆;陶钟8 件,器表髹黑漆,里髹红褐色漆,器表饰红色彩绘图案三组,效果较为丰富。编磬7 件,泥质灰陶,磬表面原来髹漆,现尚存漆痕[21]。
成都洪家包西汉木椁墓(西汉早中期)出土髹漆卷口平底罐8 件、髹漆鉴1 件,均为髹漆后表面再涂朱彩[22]。
成都凤凰山西汉木椁墓(西汉中期)出土髹红漆陶罐19 件、髹红漆蒜头壶1 件[23]。
山东临沂金雀山九座汉墓(西汉)M28 出土陶罐外髹赭色漆[24]。
双包山一号墓(西汉晚期)出土漆陶礼器10件,均髹黑漆。包括鼎5 件、盒2 件、洗1 件、罐2 件,其中,洗髹漆外黑内红,外腹绘卷云纹红彩[25]。
除仿铜陶礼器外,其他随葬陶器也有髹漆的现象。如绵阳永兴双包山二号西汉木椁墓(西汉早中期)在出土上述多件仿铜漆陶礼器之外,还同出漆陶碗一件,内外均髹黑漆;陶俑3 件,均以黑漆髹发,朱绘衣纹[21]。湖北云梦西汉墓中出土漆衣陶罈1 件,里表均髹褐色漆,在器外的漆衣上还套有细篾的编织物[26]。
从以上案例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陶胎漆器多出在楚国故地的墓葬中,配色和装饰手法与同时期的木胎漆器相似,黑、红、棕为常用色。通体黑漆、外黑内红、通体红漆、通体棕漆的案例都有出现,同时惯于以黑、棕为地。其上进行彩绘装饰,黑底红彩或朱彩较为多见,也有以白、黄、蓝等彩色绘饰的案例。从纹饰上来看,有仿自青铜器纹饰、也有仿自漆器纹饰、更有融合共用的现象。如安徽省六安市城北楚墓(战国中期)出土2 件陶钫和2 件陶壶,皆以黑漆为地。其上用红、黄色漆彩绘变形盘虺纹、变形蟠螭纹、变形凤纹、三角纹、重环纹、綯索纹、三角卷云纹、卷云纹、钩状云纹、交叉纹等(见图5)。再如安徽六安市九里沟西汉墓M176(西汉早期)出土三个陶壶,皆以黑漆为地,其上用红、白两色绘饰菱形纹、三角形雷文、鸟纹、云纹、宽带纹、弦纹、波浪纹等(见图6)。
图5 (1)彩绘陶壶;(2)彩绘陶钫(安徽省六安县城北楚墓)Fig.5 (1) Pottery Hu covered with colored lacquer;(2) Pottery Fang covered with colored lacquer(From North Chu Tomb in Beian county,Anhui Province)
图6 彩绘陶壶(安徽六安市九里沟西汉墓M176)Fig.6 Pottery Hu covered with colored lacquer(From Jiuligou West Han dynasty tomb in Liuan city,Anhui Province)
这一时期的仿漆祭器与前一阶段的仿铜陶礼器在器型和制作工艺上都有着显著的不同。西汉晚期开始,以陶质耳杯、盒、案等作为祭器的现象普遍出现。可以明显看出,受新葬制的影响而发生变化。西汉中晚期砖室墓开始出现,至东汉已较为普遍。多墓室的结构使墓内空间较之前增大,为墓内祭奠提供了条件。而这些仿漆祭器便应运而生。这一时期的仿漆祭器多为以陶器仿制漆器的器型,其中,也出现同时以漆进行表面髹饰,从器型到装饰完全模仿漆器的案例。
重庆市水泥厂东汉岩墓出土陶案5 件。四足磨光后均髹黑漆为地,上施彩绘,饰以网点纹,案面亦施彩。还出土耳杯34 件,除一件素面外,其余均髹漆彩绘。出土盘3 件,均通体髹黑漆,口沿及腹部用红漆饰卷云纹及网点纹[27]。
广西贵港市孔屋岭汉墓(东汉前期后段),M1 出土漆衣陶案2 件,均髹漆,漆多已脱落[28]。
河北蠡县东汉中期墓出土4 件陶案均朱漆彩绘[29]。
至于为何要以仿漆器的漆陶器代替漆器,有学者研究认为木材缺乏的原因。诚然,东汉时期墓葬出土的木胎漆器较之前大大减少,可能受木材缺乏的影响。但笔者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原因之一。漆器制作相较于漆陶器周期更长且更为费工费时,高昂的制作成本和作为丧葬用具的实用价值之间的权衡,也可能是重要原因之一。
从制作工艺来看,仿铜陶礼器阶段,陶器髹漆仅为器表装饰的需求,多为器表单色髹漆,或在髹涂底色后在其上绘饰花纹。而这一阶段的漆陶器出现了制胎的环节,明显仿自漆器制作工艺。如济南济源市桐花沟十号汉墓(东汉中期偏早阶段或东汉早期偏晚阶段)出土的漆陶器多是在器表先涂一层深黑和黑灰的生漆为地,再在地料上通施彩漆为底色,尔后绘饰花纹[30]。
这一时期的墓葬中除仿漆祭器以外,其他丧葬用品也有陶胎漆器的案例。如成都东郊一座东汉残砖墓中出土了1 件精美的陶胎漆钵,全身磨光后髹朱漆,再以黑、黄、橙红等彩绘花纹[31]。
由于彩料和胎体结合度的问题,这一历史时期漆陶和彩绘陶一直较少出现。在丧葬用器领域,部分东汉墓葬开始出现以釉陶陪葬的案例。且自东汉晚期始,浙江地区已成功烧制出瓷器。随着胎质和釉料的不断优化和发展,瓷器相较于陶器的优势越明显,从胎质的坚固度、致密度;器表的光洁度;装饰的便捷性和耐久性等方面来比较,瓷明显更胜一筹。因此,瓷器的出现对陶器包括漆陶器的冲击,也逐渐结束了这一时期漆陶器的持续发展。
明清两代由于饮茶风气的盛行,使紫砂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也为漆陶工艺的再一次兴起埋下了伏笔。这一时期的漆陶工艺相较于之前两个时期有了飞跃式的发展。
制作工艺由原来的单一彩绘拓展到雕漆、堆漆、金髹等多种工艺技法。特别是金髹工艺因其装饰效果富贵华丽,符合皇家审美,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可细分为描金、彩绘描金、戗金、晕金等诸多门类。这一时期的漆陶器多以紫砂胎制作的实用器为主,相较于之前的粗陶胎制作的祭器更加精制。大部分漆陶器沿用了之前阶段的装饰方法:先用一色漆髹底,再用彩漆绘饰图案的思路。但也有部分漆陶器大面积露紫砂胎,只在局部用堆漆描金或戗金等手法进行装饰。装饰效果与新石器时期的彩陶器相似,但并不是工艺的倒退,而是因为紫砂材质本身的质感润泽、色泽古朴,表现效果出众,与大漆装饰相互辉映,可形成较好的视觉对撞效果。
明代饮茶风气极盛,且由于文人的参与,对茶器的设计与装饰愈发讲究,使其逐渐受到皇室的关注。自明末始,宜兴窑生产的紫砂器便作为贡品进贡宫廷,受到统治者的推崇。据统计,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宜兴紫砂陶有400 余件[32]。由朱家洵先生等人整理编撰的《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记载了从雍正元年至乾隆二十七年养心殿造办处主要承做活计,其中提到宜兴窑的地方就多达21 处[33]。
紫砂器能成为皇室的宠儿首先得益于其优良的物理性能。其独特的双重气孔结构使之成为品茗佳器。正如《长物志》中所说的“茶壶以砂者为上,盖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故用以泡茶不失原味,色香味皆蕴。”[34]而皇室的参与也使紫砂装饰获得了较大的突破和进一步发展。
明朝由中央委派或由地方官吏兼做陶正,负责为宫廷督造紫砂用具。与此同时,明朝雕漆工艺已达到较高的境界。帝王的偏爱也对雕漆工艺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明初即在宫廷内设立果园厂,由雕漆名将张德刚主持雕漆事宜,雕漆漆器常作为国礼馈赠。雕漆和紫砂同时作为最高统治者推崇的工艺门类,上行下效,给两者的结合创造了可能性。
明代漆陶器最具代表性的器物为时大彬款紫砂雕漆方壶(见图7)。此壶为民间制作,后被收入宫廷。该壶胎质为紫砂胎,壶盖、壶身外表面满饰雕漆,壶身雕漆四面开光,正面饰松阴品茶图,背面饰高士对谈图,底纹雕刻单线回头天锦和方格地锦。左右两面有杂宝花卉图案,开光外雕刻龟背锦文。流和柄均饰飞鹤流云纹。壶底髹黑漆,隐现“时大彬造”四字竖刻楷书款。
图7 时大彬款紫砂雕漆方壶(明 清宫旧藏)Fig.7 Carved-lacquer square teapot with Shi Dabin’s signature (Ming dynasty,housed at Qing palace)
除此之外,还有一款宜兴窑紫砂雕漆提梁壶(万历年)(见图8)传世,可惜器物保存不完整,提梁已经缺失,壶体表面的雕漆大部分已经剥落,仅存少量残留于壶身。壶内原旧黄签上写有:“宜兴窑提梁壶一对,寿康宫。”[32]可知其原为皇太后寝宫之物。
图8 宜兴窑紫砂雕漆提梁壶(明 清寿康宫旧藏)Fig.8 Yixing carved-teapot with bail handle(Ming dynasty,housed at Longevity and Health palace in Qing dynasty)
清代为使器物款式、造型、装饰等各方面更符合圣意,自康熙朝始便设立养心殿造办处,兼与内务府造办处(又称匠作处)加工、生产宫廷用具。养心殿造办处在编制上隶属于内务府,但其总管大臣经常是由一两位亲王或内廷行走的一品大员来担任,等于是直接受命于皇帝。因此,养心殿造办处就像是皇家的实验室,能够最直接、最快捷地执行皇帝的旨意,将皇帝的奇思妙想竭尽人力、财力、物力加以实施。清早期的珐琅彩便是在康熙皇帝的授意下,在玻璃、陶、瓷、金、银、铜等胎体材质上加以实验并创烧成功的。
清初宫廷漆陶器主要以宜兴窑的紫砂壶为胎,也有部分以宜兴窑的文房用具为胎。康熙时期,宫廷即开始向宜兴定制紫砂胎,再经由皇帝的授意在造办处用多种材质在紫砂胎表面进行装饰,由此诞生了“宫廷紫砂”。
紫砂装饰正如珐琅彩装饰,在皇室的推动下进行了大胆的创新:珐琅彩、粉彩、炉均釉、白釉、泥绘、镶玉包锡、镶玉嵌木等都曾是皇家乐于尝试的紫砂装饰材料,而诸多髹漆技法如描金、晕金、彩绘、戗金等也被运用到紫砂装饰领域,从而催生出丰富多彩的紫砂装饰语言。大漆材进行装质温润、细腻,色泽华贵、富丽,工艺细致、精妙,与皇家气派十分契合。因此,大受皇室推崇,也使漆陶艺术在康乾盛世又迎来了一次大发展。
为了迎合皇家气派,宫廷紫砂在装饰色彩上选择金漆装饰,细分之下又可以分为通体髹漆加金漆彩绘装饰、局部戗金或描金装饰、泥绘结合描金装饰等。
雍正、乾隆年间流行壶身通体髹漆装饰。先以一色漆通体髹涂,其上再以金漆结合彩绘进行装饰。如宜兴窑紫砂黑漆描金彩绘方壶(雍正朝)[图9(1)],通体髹涂黑漆,其上以描金、晕金等手法绘饰山水。器盖漆层已部分剥落。再如宜兴窑紫砂绿地描金瓜棱壶(乾隆朝)[图9(2)],通体髹涂灰蓝色漆,其上以金漆绘饰花纹轮廓,其间点缀红、绿等色。漆层完整,效果华丽。此外,为了追求画面的立体效果,有时会将纹饰堆出些微的浮雕感后再进行绘饰。如宜兴窑紫砂黑漆描金菊花壶(乾隆朝)[图9(3)],壶身菊花、昆虫等图案微微凸起,富有立体感。宜兴窑紫砂黑漆描金吉庆有余壶(乾隆朝),壶身纹饰也有类似效果,层次丰富。
图9 (1)宜兴窑紫砂黑漆描金彩绘方壶;(2)宜兴窑紫砂蓝地描金瓜棱壶;(3)宜兴窑紫砂黑漆描金菊花壶(清 清宫旧藏)Fig.9 (1) Yixing lacquer-coated square teapot with gold tracery and painting;(2) Yixing melon-shaped teapot with zisha body and gold tracery on blue ground;(3) Yixing teapot,zisha body covered with black lacquer and chrysanthemum design in gold tracery (Qing dynasty,housed at Qing palace)
此类漆陶器大面积保留紫砂胎,仅在需要装饰的部位用漆绘饰。以金漆装饰为主结合少量彩漆,使紫砂的质朴与金漆的华丽产生强烈的对撞,视觉冲击力较强。这种装饰方法又可以细分为戗金和描金两种。前者先刻纹后烧成,再将金漆填覆在刻痕内,有一定的颗粒感,质感古朴且具有一定的立体效果[图10(1)];后者直接用金漆在烧成后光滑的器表描画,平整、细腻,较为华丽[图10(2)]。此外,有时会根据画面效果,在立体的结构上用金漆勾画结构线,使结构更加分明,造型更加立体。如宜兴窑描金彩绘天鸡尊(乾隆朝)[图10(4)],鸡冠、翅膀、尾部先用红、绿彩漆打底,再根据立体结构以金漆绘饰结构线,符合中国以线造型的特点,取得了较强的立体效果。再如宜兴窑紫砂金漆云蝠砚(雍正朝),砚体侧面一周的蝙蝠纹、寿字纹、云纹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装饰[图10(3)]。
图10 (1)宜兴窑描金御题诗烹茶图壶;(2)宜兴窑描金山水方壶;(3)宜兴窑紫砂金漆云蝠砚;(4)宜兴窑描金彩绘天鸡尊(清 清宫旧藏)Fig.10 (1) Yixing teapot with a gold-traced brewing-tea picture and a poem by the emperor;(2) Yixing square teapot with gold-traced landscape painting;(3) Yixing zisha inkslab with clouds and bats painted in gold lacquer;(4) Yixing wine vessel painted with gold-traced colored ‘celestial rooster’(Qing dynasty,housed at Qing palace)
此类漆陶器多为文房用器,器表先以泥绘的方式堆绘出画面,烧成后再以金漆蹭擦泥绘堆叠结构的转折线。使纹饰结构更为明晰,立体感更强,效果也更为丰富。如宜兴窑描金彩绘山水人物纹大笔筒(雍正朝)(图11),筒身树木、山石、建筑结构转折处都运用了此种手法。
图11 宜兴窑描金彩绘山水人物纹大笔筒(清 清宫旧藏)Fig.11 Yixing brush container decorated with mountain,river and people(Qing dynasty,housed at Qing palace)
明清时期的宫廷漆陶器存在的背景是中央集权,皇帝推崇,国力强盛。清末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对工艺的关注与投入极大缩减。漆陶器的审美品位和工艺精细程度都大不如前。至清朝覆灭,宫廷漆陶器也就随之消失了。
综上所述,纵观中国历史上漆陶工艺的发展,表现出非连续性的特征,每一次出现和中断都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但因其依附的漆工艺和陶瓷工艺的传承始终没有间断过,只要条件许可,便会再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当下,各个工艺门类之间的壁垒已经逐渐被打破,跨行业的合作成为趋势,漆陶工艺正是在这种契机下再一次蓬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