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景荣,张文卿
(1.重庆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重庆 400044;2.重庆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重庆 401331)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制造业凭借初级资源成本优势,积极参与国际分工,产业链日趋完备、国际竞争力持续提升,制造业的成长、扩散与升级成为中国经济长期高速增长的重要推动力。然而目前,中国制造业在市场、技术方面仍存在严重的外部依赖:受以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国际分工体系捆绑,诸多行业被锚定于低价值领域;产品核心技术缺失,高端制造发展受制于人。当下,新冠疫情的暴发使全球市场大幅萎缩,国内出口导向企业面临困境;美国科技禁令无限放大了中国高端制造业关键产品供应能力不足的弊端。中国制造业发展遭遇全方位冲击,产业升级面临巨大挑战。为了应对复杂经济形势,2020年7月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 “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为后疫情时代中国制造业升级指明了方向:从国家整体或区域层面,应促进产业结构合理化,在补足高技术产业短板的同时避免自身的全产业链优势减弱,在释放内需潜力、畅通国内大循环的同时保障国家经济安全;对特定行业或企业而言,继续积极参与国际分工、稳定国际循环,但需努力实现产品价值攀升,掌握国际竞争的主动权[1]。换言之,双循环新发展格局要求中国制造业实现地区结构优化和行业纵深发展的有机统一。
技术进步是制造业提质升级的主要路径,随国内技术、资本等要素市场不断完善,可供制造业选择的技术进步模式、创新赋能来源也在日趋多元化。选择适宜的技术来源有利于强化技术进步对产业升级的推动作用:由于生产过程中技术与生产要素不断耦合,发展不同来源的技术进步将引导各生产要素间的相对边际产出向不同方向改变,即存在要素偏向差异[2];要素偏向影响厂商对各生产要素的使用倾向,从长期看将影响地区与产业的要素收入份额结构与要素禀赋水平,进而作用于产业内部资源配置和产业结构变迁[3]。因此,通过技术来源选择使技术进步偏向于特定生产要素,引导技术进步与产业特征相耦合,应当是实现中国制造业升级的关键。那么对于中国制造业而言,各类技术进步来源分别拥有何种要素偏向性?在双循环视角下,如何选择技术来源以协调制造业结构优化与纵深发展,从而解决技术缺失和低端锁定问题,促进中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本文将详细探讨这些问题。
在整合 “结构调整论”[4]与 “价值链升级论”[5]的观点后,目前学术界主流观点认为产业升级应包含纵向和横向两个维度。纵向指产业结构的演进,横向包含工艺水平、生产效率、产品附加值、盈利水平的提升[6]。可见,这一观点与双循环发展格局下中国制造业升级两大目标相呼应,也与当前中国推进制造业升级 “传统产业改造和新兴产业培育‘两手抓’”[7]的努力方向相耦合。
关于技术来源与中国制造业及相关产业升级的关系,早期研究多是将技术引进与自主研发两种技术来源对产业升级的影响进行考察与对比[8-9];其后该领域相关研究开始关注FDI、OFDI、进出口等带有间接获取、逆向技术溢出性质的技术来源对产业升级的影响[10-11]。梳理文献发现,已有研究大多关注某种或某组相似技术来源对产业升级的影响,鲜有文献将多种主要技术来源纳入统一研究框架进行比较分析,以此选择最有利于产业升级的技术来源;同时,现有文献大多以产业结构高级化指代制造业升级,以知识、技术密集制造业等价于先进产业,着重探究技术来源对产业结构演进的影响,较少就技术来源选择对生产效率、产品附加值、盈利能力、发展能力等反映产业纵深发展的指标进行考察。
技术进步偏向性指技术进步引起各要素生产率以不同比例提高[12],其定义最早由Hicks[13]提出。他认为,如果技术进步使要素I相对于要素J边际生产率提高,就称为技术进步偏向于要素I。在涉及产业升级问题时,有偏技术进步理论认为要素相对边际效率的改变最终将引发地区要素禀赋结构的改变[2];而要素禀赋升级是产业升级最直接、最持久驱动力,这一观点与新古典增长论、结构主义发展论、新结构经济学相一致[14]。近年来,将技术进步偏向的测算对象细分到技术来源,对比不同来源技术进步的偏向性已成为相关领域研究的重要思路。部分研究通过构建有偏技术进步估计模型测算不同来源技术进步的要素的偏向性,克服了传统技术选择模型只考虑中性技术进步的缺点[15]。例如,在绿色生产和能源节约方面,郑猛等[16]发现以进口技术溢出为来源的技术进步是能源节约型的,而董直庆等[17]发现进口增加了能源强度,但两篇文献均认为自主研发降低了能源强度;在就业与劳动保障方面,王林辉等[18]认为产业内发生偏向性技术进步一定会改变劳动要素的收入分配格局,刘琼等[19]进一步指出自主研发将显著提升高技能岗位的占比,而技术引进对此具有显著负效应。综上,技术进步的要素偏向性将影响产业升级效率,而选择不同技术来源将引发带有不同要素偏向性的技术进步。那么,技术进步偏向是联结技术来源选择与产业升级间的桥梁,但极少有文献综合考虑技术来源、技术进步偏向两个方面分析产业升级问题。
本文首先基于技术进步偏向视角,分析技术来源选择对制造业升级的作用机理,进而构建超越对数成本函数,利用SUR方法估计技术引进、外商投资、合作研发、自主研发4种来源技术进步的要素需求强度与技术进步偏向,从结构优化与纵深发展两个角度探索有利于中国制造业升级的技术来源选择。本文可能的贡献是:① 基于技术进步偏向视角,分析技术选择对制造业升级影响理论机理,进而从纵向的产业结构优化与横向的行业纵深发展两个角度完整、详细地刻画技术来源对制造业升级的影响路径;②利用超越对数成本函数模型强包容性特征,将内源与外源、直接获取与间接获取等多类型技术来源变量纳入统一系统框架进行研究,通过对比不同技术来源对制造业升级的影响得到更具说服力的研究结论。
有偏技术进步视角下,技术来源选择对制造业升级的影响机制如图1所示。它主要包括:①技术来源选择对技术进步偏向的作用机制;②技术进步偏向对制造业纵深发展的影响机制;③技术来源选择对要素需求的作用机制;④要素需求对要素禀赋结构的作用机制;⑤要素禀赋结构优化对制造业结构高级化的影响机制。
图1 技术选择对制造业升级的影响机制
不同来源技术进步所引发的价格效应和市场规模效应的强度有所差异,因而带有不同的要素偏向性。价格效应指企业为节约相对昂贵生产要素的使用以降低成本,不断提升稀缺要素生产效率的行为倾向[12,20];市场规模效应指企业为增加产品产量以扩大市场份额,不断提升丰裕要素的生产效率的行为倾向[21]。可以看出,价格效应或市场规模效应往往体现于企业战略乃至产业政策中,技术来源选择则是落实战略决策的重要环节,因此二者有高度关联性。
通常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内,同一产业类型、相似的地区经济特征下,选择某种技术来源意味着选择了一组特定的要素偏向。例如,当以维持企业生存、提高短期利润率为目标时,企业通常以技术引进、接受外商投资、对外投资方式快速获取关键技术,实现技术与优势资源整合,此时技术进步受市场规模效应影响较大;当以培育长期竞争力为目标时,企业通常会增加自主创新、合作创新投入以加速技术积累,以期实现产品突破式创新,此时技术进步受价格效应影响较大。
根据产业特征,发展具有特定要素偏向的技术进步以发挥产业整体比较优势,可以促进制造业纵深发展。例如,分别提升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等不同类型制造业所依赖的关键生产要素的边际效率,一方面有利于直接提升行业生产效率,建立成本优势与产能优势,不断扩大市场占有额;另一方面可使行业内的企业更容易实现技术集约化、产品高加工度化,推动产品质量提升、工艺改良,提高产品附加值。这种改变有利于提高行业整体投资回报率,形成行业效益与要素效率相互作用、共同攀升的良性循环。
技术来源投入通过引发中性技术进步,直接影响要素需求。中性技术进步指技术进步所引起的各生产要素效率同比例提升,它表现为劳动、资本、能源等要素使用率同比例上升或下降。同时,若存在富有弹性的要素市场,要素使用率同比例变动意味着全要素价格的同向变动,这将对冲中性技术进步对要素需求的作用。
技术来源选择通过引发有偏技术进步间接影响要素需求,这将改变要素需求结构。例如,Hicks[13]认为生产要素价格的变化诱导厂商进行技术改良以提升相对昂贵要素生产率,使相对昂贵生产要素被节约。同时,要素间的替代关系将扭曲有偏技术进步对要素需求结构的影响,厂商对各要素需求强度的改变将通过要素在生产活动中的替代与互补关系被广泛传递,这增大了有偏技术进步对要素需求结构作用方向的不确定性[22]。
要素需求结构改变将引发要素供给结构变动。在要素市场影响下,要素供给将与技术模式、要素需求结构趋于一致,形成新的供求平衡,即形成新的要素禀赋结构。可以看出,完善且活跃的要素市场是这一传导过程的关键。例如,Diamond[23]认为在要素价格变动存在黏性的情况下,有偏技术进步的发生将引导厂商更多使用高效率要素,但供给反应较慢;王班班等[24]认为由于能源市场改革深化,中国能源价格不再被人为严重压低,能源价格的上升速度比其他要素更快。这种相对价格变动影响能源及相关行业投资。
要素禀赋结构优化将引导高端要素向本地区集聚、地区资源向优势部门转移,优化高端制造业生存发展环境,推动制造业内部结构高级化;另一方面,要素禀赋结构的优化可培育地区制造业内生比较优势 (如学习曲线的优化),通过加快比较优势的动态化,实现要素禀赋优势的自我积累,进而加速制造业内部结构高级化进程[25]。
综上可知,适宜的技术来源通过价格效应或市场规模效应,引导技术进步偏向特定要素,实现制造业纵深发展;另一方面,适宜的技术来源通过改变要素需求结构,进而改善要素禀赋结构,作用于制造业结构高级化。下文的实证模型设计、结果分析与检验将围绕这两条线索展开。
参考阳立高等[26]的分类方法,将制造业细分行业按技术复杂度由低到高分为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进一步地,引入特征要素概念。特征要素指企业对其生产依赖度较高的、对企业规模经济起决定性作用的生产要素。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对体力劳动者的需求量较大;资本密集型制造业的生产经营需要大规模物化资本的支持;技术密集型制造业研发费用投入比重高,对技能型劳动者所拥有的研发人力资本要素需求较大。因此,分别以劳动、资本、研发人力资本作为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制造业的特征要素。
基于此,从以下两个角度界定制造业升级:① 地区产业结构优化可被理解为产业结构的适度高级化,而制造业结构的高级化通常表现为技术密集型、资本密集型对劳动密集型的替代,或技术密集型对后两者的替代。因此,若某来源的技术进步使地区制造业对研发人力资本的需求相对增加且对劳动的需求相对减少,说明从长远看该技术来源可推动要素禀赋结构升级,有利于地区制造业结构高级化。②产业纵深发展表现为生产效率、产品附加值、盈利能力的提升,若技术来源所引致的技术进步偏向于某类制造业的特征要素,则说明选择此技术来源有利于该类制造业纵深发展。
3.2.1 超越对数成本函数
建立成本函数,可表示为:
C=C(WK,WL,WHR,A,Y,t)
(1)
式中,总成本C受生产要素价格 (资本价格Wk、劳动价格Wl、研发人力资本价格Whr)、技术进步A、总产出Y以及时间趋势t影响。
假定技术进步A包含技术引进 (fti)、外商投资 (fdi)、合作研发 (coop)、自主研发 (rd)这4种技术来源。构建包含不同技术来源的超越对数成本函数,可表示为:
(2)
式中,i,j=K、L、HR且i≠j,表示资本、劳动、研发人力资本3种特征要素;n=fti、fdi、coop、rd表示4种技术性投入。
3.2.2 要素需求强度的测算
构建回归模型表达要素份额与技术来源间的联系。要素份额指要素投入价值占要素总成本的比重,式 (2)对要素价格变量的对数求一阶偏导可得各要素的份额。利用超越对数成本函数的回归结果可以构建以要素份额为被解释变量的回归方程,可表示为:
(3)
式中,Si为要素i的价值份额,Qi为要素i的投入量。
用技术来源对要素需求结构的影响反映其对制造业结构高级化的贡献。构造要素需求强度变量Qi/Y,其含义为 “能够支撑单位产出的要素消费量”;令要素需求强度对技术进步A求一阶偏导,反映出特定来源技术投入边际变化对要素需求强度的影响,记为Int。式 (4)为Int计算公式,其中x=K、L、HR。Inti,n代表在技术来源n上的投入每变动1%,所引致的i要素需求强度变动的百分比。Inti,n为正数说明技术来源n为i要素使用型,为负数说明技术选择n为i要素节约型;Inti,n的绝对值大小代表了技术进步在多大程度上使用 (或节约)要素i。
对要素需求强度方程做解构分析,可表示为:
(4)
式中,第1项反映不考虑价格变动的中性技术进步效应,第2项反映要素价格变动效应,第3项反映基于要素份额变动的有偏技术进步效应。可以看出,该式包含了本文理论分析部分所提及的各项影响因素。
3.2.3 技术进步偏向的测算
用技术来源对技术进步偏向的影响衡量其对制造业纵深发展的贡献。参考已有文献,首先需要判断要素间替代关系对技术进步偏性的影响。用Morishima替代弹性 (MES)表示要素间替代关系,计算公式为:
(5)
式中,CPEij、CPEii分别代表要素i与要素j间的交叉价格弹性和要素i的自价格弹性,其中CPEij=βij/Si+Sj、CPEii=βii/Si+Si-1。
根据技术进步偏向的定义,在要素市场出清条件下存在如下关系:
(6)
式中,Biasn代表技术选择n所带来的技术进步偏向,mpi代表要素i的边际生产率,MES代表Morishima替代弹性。由式 (6)可见,特定类型技术进步的偏向性由要素替代弹性MES与要素投入比变动共同决定。若要素i与要素j的投入比变动小于0,则说明要素i的生产效率提升较快,称技术进步呈i要素增强型[18,27]。如果此时i与j两要素间呈总体相互替代关系 (MES>0),则说明技术进步Biasn偏向于要素i;如果此时i与j两要素间呈总体互补关系 (MES<0),则说明技术进步Biasn偏向于要素j。这可以解释为,相互间呈总体互补的两要素,在其中一要素技术效率增速较快时,由于互补关系的存在,市场产生对另一要素的超额需求,使其要素报酬提高程度更大[12]。具体判定规则见表1。
表1 技术进步偏向判定规则
本文研究样本涉及两套数据:①中国制造业2007—2018年细分行业面板数据;②中国制造业2009—2018年省级面板数据。两套数据主体内容均源自《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劳动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工业经济统计年鉴》《工业企业科技活动统计年鉴》。此外,省级面板数据部分内容来自各省、直辖市、自治区统计年鉴及统计局网站,少量数据来自工业企业数据库,部分缺失数据以做差分方式补齐,各变量释义如下。
(1)总成本。为了使该变量尽可能全面涵盖各要素成本与各类技术支出,采用主营业务成本衡量总成本 (C)。
(2)要素投入与要素价格。用固定资产折旧额衡量当期资本投入 (QK);用全国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衡量资本价格 (WK);用扣除R&D人员数后的年平均从业人数衡量劳动投入 (QL);用行业实际工资总额除以从业人员数得到劳动价格 (WL);用行业R&D人员全时当量衡量研发人力资本投入 (QHR);用R&D内部支出中用于支付R&D人员工资的数额除以R&D人员全时当量得到研发型人力资本价格 (WHR)。
(3)技术来源。用国外技术引进与消化吸收经费之和占主营业务收入的比重衡量技术引进 (fti);用外商资本占实收资本的比重衡量外商投资 (fdi);用R&D外部经费中对境内研究机构支出与对境内高校支出之和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衡量合作研发 (coop);用R&D内部经费与工业总产值之比衡量自主研发 (rd)。
4.1.1 要素需求强度的测算
在得到式 (2)中各参数估计值后,根据式 (4)测算各技术来源的要素需求强度,结果见表2。
表2 技术进步的要素需求强度
表2 (1) (2)列分别对应式 (4)中的第1项、第2项, (3)列为前两列数值之和,反映考虑价格变动后中性技术进步的发生如何影响要素需求。可以看出, (3)列中除自主研发 (rd)外,各技术来源数值均接近于零,说明技术进步所引发的价格变动很大程度上对冲了中性技术进步对要素需求的影响,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3种要素市场均具有较强的弹性,即要素供给能够在短时间内随要素需求变动,形成新的均衡;而自主研发的技术性投入周期通常较长,所导致的要素需求渐进式变动无法在短期内被要素市场完整反映。表2 (4)列为式 (4)中的第3项,反映有偏技术进步对要素需求的影响,它改变了要素需求结构,进而使得技术进步呈现出对不同要素的使用或节约。
由表2 (5)列可以看出,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技术引进 (fti)指标值每增长1%,中国制造业对劳动的需求强度就下降0.12%,对资本和研发人力资本的需求强度分别上升0.35%和1.68%。这说明发展以技术引进为主要来源的技术进步有利于促进中国制造业由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转化,实现产业结构高级化。相比于购买国内技术或吸收投资所带来的技术溢出,以国外技术引进为主要技术来源的制造企业面临着更强的信息不对称风险;较高的交易成本迫使企业提高消化吸收效率,进而开展以 “引进—消化吸收—改造”为步骤的模仿性创新活动,使技术引进由间断的、一次性的技术获取活动转化为连续的、动态的技术进步实现过程,诱导企业持续投入相当规模的研发资源。
合作研发 (coop)指标值每增长1%,会使中国制造业对劳动和资本的需求强度分别下降1.25%和0.59%,对研发人力资本的需求强度分别上升5%。这说明发展以合作研发为主要来源的技术进步有利于促进中国制造业加速进入以技术密集型为主体的高端行列。从企业层面看,合作行为可充分整合科研资源、畅通信息渠道,为研发主体带来引资和引智的双重功能,进而降低研发风险,使企业克服短期投资倾向,增加包括科研人员在内的各类研发资源投入;从地区或产业层面看,产学研协同、技术创新战略联盟实现了技术创新上、中、下游的对接与耦合,提高研发效率的同时促使产业研发活动形成 “外在经济”,在研发效率与效益的共同攀升过程中,创造了地区对创新型人才的大量需求。
4.1.2 机制检验
本文通过测算各技术来源的要素需求强度,得到有利于中国制造业结构高级化的技术来源。但该结论成立前提是要素需求—要素禀赋结构—产业结构这一传导过程成立,即要素市场应当是需求导向的。本文将构造实证模型,更为严谨地检验要素需求强度的改变是否影响了制造业结构。
如前所述,要素禀赋结构是要素需求作用于产业结构的桥梁。用要素份额反映要素禀赋结构,以要素份额为中介变量构建中介效应模型,利用逐步回归方法检验要素需求如何影响制造业结构,以及要素禀赋结构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中介效应模型可表示为:
(7)
式中,Stru代表制造业结构,用行业产值与地区制造业总产值之比衡量;Sn、Inti,n含义同前,分别代表n要素份额、i技术来源对n要素的需求强度;Control为控制变量集合。
以技术密集型制造业产值占地区制造业总产值之比衡量Stru,Stru值越大代表地区制造业结构越高级,回归结果见表3。表3中模型 (1)~ (3)探讨技术引进对研发人力资本的需求强度对制造业结构的影响渠道:变量Int(fti,HR)对研发人力资本份额SHR、制造业结构Stru均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模型 (3)在同时纳入解释变量Int(fti,HR)与中介变量SHR后,解释变量系数有所下降,中介变量系数保持显著。这说明在技术引进正向影响制造业结构的过程中,要素禀赋结构起到中介作用。同理,模型 (4)~ (6)以合作研发对研发人力资本的需求强度Int(coop,HR)为解释变量,得到了相似的回归结果。这说明技术引进、合作研发首先通过影响要素需求,进而升级了要素禀赋结构,最终推动制造业结构高级化。
表3 技术密集型产业中介效应
为了检验回归结果的可靠性,以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产值占地区制造业总产值之比衡量Stru,得到了相似回归结果,说明中介效应检验结果的稳健性较强。
4.1.3 地区异质性分析
考虑区域间经济特征差异、制造业发展水平差异,分地区探讨技术来源对要素需求强度的影响,结果见表4。由表4可知,各来源技术进步的要素需求强度存在地区异质性,中部、西部地区测算结果与全国层面测算结果差异较大。对中部、西部地区,外商投资体现出节约劳动、使用研发人力资本的特征,这意味着中西部地区发展以外商投资为主要来源的技术进步有利于地区制造业结构高级化,而东部地区未体现出这一特征。对西部地区,技术引进呈现出使用劳动、节约研发人力资本的特征,意味着技术引进不利于地区制造业向技术密集型转型,阻碍了地区制造业结构高级化。
表4 各地区制造业要素需求强度
不同类型制造业特征要素与其他要素间的投入比变动系数和替代弹性见表5。各类型制造业要素间的Morishima替代弹性均数为正,说明要素间呈总体替代关系,要素增强型技术即要素偏向型技术进步。
由表5判断技术进步偏向,以劳动密集型为例:合作研发 (coop)所对应的要素投入比变动系数IP(L,K)、IP(L,HR)分别为-0.0113和-0.0006,说明当其他条件不变时,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合作研发指标值每增长1%,平均而言会引发劳动与资本投入比降低1.13%、劳动与研发人力资本投入比降低0.06%,技术进步为劳动增强型。根据表1的判定规则,在要素替代弹性大于零时,技术改造所引发的要素投入比变动IP(L,K)与IP(L,HR)均显示偏向于劳动。因此对劳动密集型制造业而言,构建以合作研发为主要来源的技术进步模式可使技术进步偏向于其特征要素——劳动,进而有利于自身纵深发展。这一结果从侧面支持了当前新一轮技术革命对农产品加工、纺织等传统劳动密集行业的深远影响:一方面,劳动密集与先进技术有机结合是中国劳动密集型产业发展的大势所趋,精加工、自动化已逐步取代原劳动密集生产模式,大数据与人工智能的兴起正在使粗放劳动力岗位得到根本性解放;另一方面,目前国内关注工业领域的人工智能公司数量仍较少,绝大多数传统制造企业主要通过合作方式获取定制化的技术资源,加速智能化转型。
表5 技术进步偏向
同理,根据表5对资本密集型而言外商投资 (fdi)为资本偏向型。通过引入外资,企业可以快速获得实用性极强的前沿技术,这符合资本密集产业技术与设备的更新逻辑,也反映出其为克服资金周转慢、投资见效慢等弊端所做出的决策与努力。对技术密集型而言,自主研发 (rd)为研发人力资本偏向型。一方面,相比于其他技术来源,自主研发投入大、周期长,为研发人力资本积累提供了更强的 “规模效应”与 “干中学效应”;另一方面,当前国内技能型劳动力的价格上升速度要显著快于一般劳动力,对于对研发人力资本需求量较大的技术密集型制造业,自主研发表现出很强的成本节约特征 (即价格效应占主导),即自主研发经费投入应当具有稳定性、连续性,这种成本约束使企业更重视提升研发人力资本使用效率。
技术来源选择存在机会成本,前文实证结果显示,任一技术来源都无法同时具备促进制造业结构升级与实现全产业链价值攀升双重功能。因此,本部分立足当前国内制造业布局,通过分析全国各地区制造业区位优势,厘清各地区制造业升级的首要任务;结合前文研究结果,以优化技术来源选择为政策抓手,统筹实现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中国制造业升级结构优化与纵深发展两大目标,为各地区提出相应的技术选择方案。
将全国制造业视为一个有机的统一整体,可将双循环视角下中国制造业优化升级总目标解构为以下两个子任务:① 制造业发达板块应快速实现制造业结构高级化,保障高端技术与产品供给;②制造业相对欠发达地区、产业出口依存度较高地区应重点强化现有制造体系的纵深发展,维持全产业链优势的同时实现国际价值链攀升。在落实上述两个任务的基础上,发达板块将通过产业转移、技术扩散有效带动欠发达板块制造业发展,使后者实现产业结构的渐进优化,进而实现全国制造业整体实现高质量发展。
综合利用生产地区集中度 (LQ)、产业脱钩指数 (DA)、行业外向度 (EX)这3项指标识别国内制造业发达板块、欠发达板块、高出口依存度地区。指标计算方法和相关说明见表6。鉴于相关数据的可获得性,在计算生产地区集中度、行业外向度时,拟在东、中、西部选取有代表性的省份及行业进行测算与报告。行业方面,以通信设备、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代表技术密集型制造业,以冶金工业代表资本密集型制造业,以纺织工业代表劳动密集型制造业。
表6 衡量地区制造业区位优势的相关指标
各省份制造业生产地区集中度及其动趋势、产业脱钩指数见表7,各省份制造业行业外向度及其变动趋势见表8。由表7可见:①东部地区技术密集型制造业生产集中度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中西部地区普遍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说明东部地区在高端制造规模、专业化水平方面占据优势,即在发展技术密集型制造业方面占据比较优势;②就中西部地区整体而言,近年来其劳动、资本密集型制造业生产集中度快速上升,这可能与接受东部地区制造业转移密切相关;由表8可见,近年来中西部地区劳动、资本密集型行业外向度快速上升,这说明随着近年来交通条件不断便利、各项区域经贸合作倡议持续推进,在承接东部地区出口导向产业转移的基础上,中西部地区制造业正加速融入国际贸易、分工、价值体系,全面参与国际竞争。这意味着,提高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行业的投资回报率,构建国际竞争优势,对于中西部地区制造业整体发展而言至关重要。
表7 生产地区集中度与产业脱钩指数
表8 行业外向度及其变动趋势
综上所述,由于制造业区位优势的差异,双循环格局下东部地区与中西部地区推进制造业升级的侧重点应当有所区别。本文认为,东部地区应基于高端制造业产业规模与技术水平优势,以加速实现地区制造业结构高级化、促进技术密集型制造业发展为产业升级目标。相应地,在技术来源选择方面,应按照技术引进—合作研发—自主研发的路径实现技术进步模式演进:鼓励制造企业通过部分引进关键技术、建立创新战略联盟以实现技术资本积累、培育自主创新能力;激励有能力的高技术企业积极自主研发,补齐技术短板、锻造长板。中西部地区应基于传统制造业产业规模与出口规模优势,以实现地区现有制造体系纵深发展为首要目标。相应地,在技术来源选择上落实 “合作研发+吸收外资技术溢出”的技术进步模式,在提升全产业链生产效率与国际竞争力基础上,以承接东部地区高质量产业、技术转移为契机,兼顾实现制造业结构渐进式升级。
(1)发展以技术引进为来源的技术进步,有利于中国制造业由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转化;发展以合作研发为来源的技术进步,有利于中国制造业加速进入以技术密集型为主体的高端行列。
(2)各来源技术进步的要素需求强度存在地区异质性;中西部选择外商投资为主要技术进步来源,有利于地区制造业结构高级化。
(3)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制造业分别构建以合作研发、外商投资、自主研发为主要来源的技术进步模式,可引导技术进步偏向与其行业特征相耦合,加速行业纵深发展。
(4)通过制造业区位优势分析认为,东部地区应以加速制造业结构高级化、促进高端制造业纵深发展为目标,按照技术引进—合作研发—自主研发的路径实现技术进步模式演进;中西部地区应以实现现有制造业体系纵深发展为首要目标,落实 “合作研发+吸收外资技术溢出”的技术进步模式。
根据研究结论,针对不同政策主体,建议如下。
国家层面。加速完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强化有偏技术进步要素配置能力;进一步完善技术市场秩序与制度,畅通各类高质量技术获取渠道,为制造业选择适宜的技术进步来源提供便利。
东部地区。地方政府一方面应制定科技政策与区域产业政策,使技术资源向高端制造业倾斜,在加速地区制造业结构高级化的同时,推动其加速突破技术瓶颈、培育核心竞争力;另一方面,辅以相应财税政策与人才政策,通过建立创新补偿体系与人才保障体系等方式,优化地区高端制造业创新环境,强化其自主创新能力。
中西部地区。根据本地区制造业发展水平、结构特征合理制定鼓励外商投资产业目录,重点打造更具吸引力的外商投资环境,深化制造业外资领域放管服改革,利用优质外资的技术溢出实现地区优势产业纵深发展;其次,随技术资本积累、要素禀赋水平提升,审慎渐进调整产业政策,通过承接东部地区与境外发达地区优势产业转移,逐步实现地区制造业结构高级化。
各级地方政府应通力协作,加速协同创新体系建设,发挥合作研发对制造业升级的积极作用。一方面,推进区域间协同创新共同体建设,实现设施平台互联、人才技术互通,实现科研资源的跨区域融合;另一方面,加速区域内部产学研融合,推进科技成果转化和产业化,鼓励关键核心技术联合攻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