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涛
全面抗日战争时期,汪精卫投敌建立汪伪政权后,曾建立一所中央航校,围绕着这所伪航校,也留下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
汪伪中央航校的成立
1940年3月,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伪国民政府,侵华日军立即指使其组建伪军以配合日军围攻抗日武装,实现其“以华治华”的侵略阴谋。
当时,汪精卫委托其小舅子陈昌祖担任航空署长,陈昌祖一上任就四处搜罗“人才”组建“中央航校”。这些人鱼龙混杂,有的是旧军阀割据时期在南苑、保定、沈陽、广州等航校培训的旧人员,有的是在国外学习航空技术回到香港混日子的空、地勤人员,更有投敌的部分原国民政府机务员、飞行员。伪中央航校校址选在常州原国民党沪宁线民航备降机场,陈昌祖兼任首任校长。
伪航校本部设在常州城内觅渡桥畔,下辖教务、副官、政训等办事机构;飞机场在常州西郊陈渡桥附近;空旷的草地机场上,任何设施都没有,决定建校后,马上就动工兴建机库、教学楼和宿舍。机场的警卫营官兵及20多名航空机工则住在机场边的民房里。
学校有了,自然要有学生,为了解决这一问题,1941年夏,汪伪政权在上海的伪海军学校、伪陆军军官训练团及伪武汉陆军军官学校选拔32名身体素质较好的学生入学。六七月间,学生陆陆续续来到常州,住在城内乌衣桥附近一个织布厂的空楼房内,一楼为队部及食堂,二楼为教室,三楼为宿舍。
这些学生大都是20来岁的小青年,阅历浅,来到航校,都想学一技之长,但伪航校的教学状况却令学生失望至极:其所设基础课程包括飞行力学、飞机构造、航空发动机、气象学、无线电原理及收发报实习等,全都是中文教材,不学外语;教官上课才来,下课就走。管理学生的队长是从陆军部队调来的,对航空知识一窍不通。
这些年轻人就读的尽管是伪航校,但却没影响他们的爱国心。学生们都爱唱爱国歌曲,比如《义勇军进行曲》《大路歌》等,在众多爱国歌曲中,最爱唱《红缨枪之歌》,甚至当唱到“拿起红缨枪,去打那小东洋”的歌词时,大家群情激昂,热烈万分,这不能不说是对伪航校最大的讽刺。校方发现后,派来所谓政训员调查。这些政训员软硬兼施,好言诱导,威胁恐吓,甚至逐个追查,但学生都很机智,异口同声说这些歌都是在小学、中学里学的,没有人教。就这样,公开、秘密审查多日,学校最终也没能查出什么“带头人”,最后只能作罢。
日本宪兵却不肯善罢甘休,责令继续追查“带头人”。为了保护同学,一位名叫谭仲嘉的年轻人挺身而出,主动承认带头领唱,最终被开除,遣返回南京。通过这件事,同学们发现中间有“眼线”——新调来的学生队长以关心同学的名义,到处巡视。从此,爱国歌声再也听不到了。
1942年,机场设施及教学楼、宿舍等建筑竣工后,住在城内的一批学生迁往新居,编为飞行一连,3月又从“南京陆军军官学校”调来30名学生,组成飞行二连,另设一个机务连,有20多名机械学员。机场警卫营有200余人,全航校有300余人。
尽管航校里没有一个日本人,但一切大权仍由日本侵华派遣军掌控,飞机、汽油、航空器材全靠日本海军供给。当时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日军军需物资早已自顾不暇,汽油、橡胶更是稀缺。伪航校建校一年有余,却只有3架初级教练机,学生60多人。僧多粥少,只能让一连、二连上下午轮流训练,一天中起飞着陆次数太多,飞机磨损严重,特别是初级教练机的轮轴减震器,不是一般常用的油压式,而是用粗橡胶绳代替,在飞机着陆时经常受剧烈震动而断裂。配件太少,补充来源困难,飞行训练经常因此中断。
此后,伪航校训练条件越来越差,最终当汽油、飞行器材等物资用完后,校方干脆直接宣布停飞。学生入校已两年,却连初级飞行训练科目都没有完成,经过学生抗议,航校才勉强运营下去。
首批学生毕业后,伪航校既无权也无力继续招生,只能换汤不换药地将伪航校改成伪中央空军教导总队,继续培训原航校的飞行员。
待到重新开办,学生只剩下50多人,伪航校对于逾期未归学生也不在乎。训练重新开始时,伪航校并未进行任何考试就放手让飞行员单飞,造成有位学生驾驶教练机进入航线编队转弯时,僚机操纵失控撞击长机机翼,迅速坠地,最终机毁人亡。事故发生后,校方不准学员去事故现场探望,只是将遇难飞行员草草地埋在常州城外荒草里,连追悼会都没有举行,更不用说总结事故原因了。
伪航校实质上只是汪伪政权的装饰品,官员们为了捞油水,勾心斗角,互相争夺;学员们内心苦闷,只是消磨时间混日子,苦于虚度年华,前途渺茫。整个航校上下,人心涣散,纪律松弛。在这种情况下,抗争事件的出现也就自然而然了。
伪航校警卫营起义
伪航校机场警卫营由中条山会战被俘的200多名国民党军队的官兵组成,分驻在机场南北两侧;营长叫顾济民,河北人,30多岁,待人宽厚,曾在上海江湾伪陆军军官训练团担任少校教官。他们与大多数汪伪空军人员一样,都不甘心当汉奸,于是一场震动汪伪政权的起义发生了。
1942年春,新四军地下工作人员深入警卫营内部与营长顾济民接触联系后,警卫营开始积极活动,随时准备举行起义。5月12日午夜,机场周围雨雾茫茫,伸手不见五指。风雨声中,突然响起一阵短促激烈的枪声。早已紧急集合、整装待发的200多名官兵,在顾济民的带领下,立即奔赴指定地点,跟随新四军地下工作人员一鼓作气向西南方向转移,经过一整夜急行军,到达丹阳附近山区的新四军游击区,受到当地军民热烈欢迎。两天后起义队伍被编入该部队,顾济民升任团长。
警卫营起义后,伪航校头目惊恐万状,调来武装力量,加强机场警戒,同时宣布暂停飞行,不准学员随便外出行动;另外向附近村民询问,同时鼓励学员提供线索,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一问三不知,伪航校头目只得向伪航空署报告请罪。
伪航校警卫营起义给了日伪强烈冲击,惊恐之余,日伪当局换了校长,张惕勤走马上任。张惕勤在第二次长沙会战时投敌,这样的人来当校长,更不能阻止伪航校学生奔向光明,1943年夏,又有3名分别担任通讯员、轰炸员、机械员的学员冲破牢笼,投入抗日行列。
汪伪“建国号”起义飞延安
1944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进入反攻的一年,不甘沉沦的学员都在探寻新的出路。
周致和是1944年夏天从南京调来的飞行教官,国民党中央航校第十期毕业生,曾多次袭击侵华日军,在一次飞行任务中,被侵华日军击中座机,迫降后被俘,后被保释出狱,分配到常州空军教导总队担任少校飞行教官。与此前伪航校官员相比,他为人正直,对学生和蔼可亲,循循善诱,深受学生爱戴。
周致和深知日本迟早要投降,决定起义后参加新四军。他和因顶撞上司被开除军籍的少尉飞行员黄哲夫志同道合,两人做好分工,由黄哲夫联络中共组织,周致和则设法将汪伪政权专机弄到手。
中共宣城县委书记彭海涛告诉黄哲夫有关起义计划,专门派出1个班护送黄哲夫到新四军苏浙军区司令部。司令员粟裕听完黄哲夫汇报后,十分高兴,不过因为事关重大,他需要请示军部及延安党中央。
3天后,延安方面复电:“待机而动,配合反攻。”
粟裕向黄哲夫讲述了抗日战争的反攻形势及延安飞机场周围情况,明确指示南京和扬州的联络人、代号及联络地点,再三叮嘱此时已化名于飞的黄哲夫要小心谨慎,提高警惕。粟裕专程派全副武装的游击队员护送黄哲夫到张渚,黄哲夫化装成商人,经宜兴、常州乘火车直达南京,第一时间将联络情况告诉周致和。周致和十分高兴,决定争取更多的人参加起义。
与此同时,黄哲夫到江北见到了新四军扬州军分区政委程明并告知其来意,程明表示新四军也在准备争取伪空军起义,新四军随时可以帮助周致和、黄哲夫,希望他们带领更多的人,驾驶更多的飞机来解放区。
黄哲夫回到江南后,联系到白景丰。白景丰是辽宁人,他不仅是沈阳航校科班出身,毕业后还被公派法国学习飞行两年,与空军英雄高志航是同班同学,在张学良航空司令部担任過中队长,此后几经沉浮,直到担任汪伪航训处少将主任。在抗战胜利大形势下,他越发向往光明,当黄哲夫将起义计划告知他后,他随即同意,表示必定全力以赴。此后陆续又有何健生、秦传佳、吉翔3人加入。
1945年7月底,黄哲夫、周致和、白景丰等6人聚集在南京珠江饭店,传达粟裕的指示及程明的具体意见。经过研究,他们制定了详细的起义计划,具体分工如下:白景丰回到扬州后,假借组织飞行日活动,驾驶所有可以起飞的飞机集体飞到解放区;吉翔则先到扬州杨家庙与程明联系,设法找到一个临时迫降场地,准备布置地面信号,迎接起义飞机着陆;何健生负责率领地勤人员及部分家属,在新四军武装人员护送接应下,转移至解放区;周致和负责将飞机搞到手,在黄哲夫的协助下驾机去延安。
1945年8月,随着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和苏联红军对日宣战,进攻关东军,抗日战争即将迎来最后的胜利。此时此刻,蒋介石为了防止人民军队解放敌占区,迅速委任伪军将领庞炳勋、孙良诚、孙殿英、吴化文、叶蓬等为先遣军司令,配合接收。在这紧急时刻,周致和获悉,在南京开会的叶蓬到武汉就任第七路先遣军总司令。周致和与叶蓬交往颇深,便想借送叶蓬上任之机将汪伪政权专机“建国号”弄到手。
8月18日上午,周致和以伪军委会命令对“建国号”进行检查并加满油。19日,周致和送叶蓬到武汉后,没有飞回南京,而是飞到扬州机场。周致和到扬州后,派人去杨家庙与黄哲夫联系,向程明汇报情况,请他发电报给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朱德,告知“日内有机来延安,万勿误为敌机”。接到电报后,毛泽东非常高兴,亲自布置着陆机场,并手书一封电文给华中局,“(一)飞机一架从扬州起飞今午飞抵延安;(二)延安机场可容二十架飞机。此外,太行之辽县城西及五台之灵丘城东廿公里各有一可用之机场。”
一切准备就绪,8月20日清晨,周致和、黄哲生驾驶“建国号”飞机朝着西北方向展翅翱翔,当日14时顺利飞抵延安,受到中共中央和延安军民的热烈欢迎。后来,“建国号”改名为“八二〇号”,以纪念起义壮举。
何建生、吉翔、秦传佳、白景丰等人先后离开敌占区来到莲花塘解放区,得到妥善安置。张云逸曾高度评价他们的起义行动,直接命名为“八二○扬州汪伪空军起义”。
此后,周致和、黄哲生等人成为人民军队第一所航校的筹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