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蔚
20世纪30年代后期,澳门(别称“濠江”)曾经掀起轰轰烈烈、影响深远的抗日救国运动。
从纸醉金迷的城市到抗日救亡的支援基地
1937年至1940年,是澳門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非凡年代。这一时期的澳门社会十分独特,既有颓废、灰暗的一面,更有朝气蓬勃、进步向上的一面,是一个充满矛盾的社会综合体。
当时的澳门,既有合法经营的赌业、鸦片专卖业,更有成行成市被称为“歌姬”的妓女行业。以福隆新街为中心地带的“花街”,开设有近百家妓院,“濠江风月”远近闻名。“嫖、赌、饮、吹”无形中成为当年澳门的一大特色,不少人沦为赌徒、吹大烟(鸦片)的烟民及沉迷风月场中“饮花酒”的风流客,不少青年男女在这种灰暗的、不正常的环境中迷失方向,被腐蚀同化以致堕落失足,毁掉了前途。
当抗日战争烽火燃遍全国,尤其是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一向静寂的南国海隅——澳门立即沸腾起来,不论上、中、下阶层,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各行各业,都激于义愤,投入抗日救亡的怒潮里;风月场中的风尘女儿也加入救亡的庞大行列,曾经纸醉金迷的城市顿时成为抗日救亡的支援基地。
彼时的澳门对结社集会的限制相当严,除工商界设立的商会、教育界设立的教育会及慈善宗教体育等社团,澳葡当局是禁止成立工联会、学联会等组织的。20世纪30年代中期起,尤其是在1935年一二·九运动后,抗日救亡怒潮席卷全国。沉寂许久的澳门在国内救亡怒潮的冲击下迅速地活跃起来,澳门爱国同胞特别是各业青年、工人、店员、各校师生等,采取多种途径冲破阻力,以妇女互助社、文化协会、读书会剧社、音乐社、歌咏团、文艺研究社、学术研究社、救护团、乡村服务团等业余组织形式组成爱国社团,用各种适当方式展开爱国活动。1936年12月12日,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发生后,澳门抗日救亡运动涌现高潮。当年澳门学术界音乐界体育界戏剧界救灾会(简称“澳门四界救灾会”或“四界救灾会”),集中了50多个各业的青年社团及报社、中小学单位,成员十分广泛,包括各中小学师生、各行业青年职工、各工厂工友和相当数量的从事新闻事业的知识青年。其中女教师、女同学、女职员、工厂女工以及家庭妇女等女性成员占了颇大的比例。当年澳门持续进行的各项救亡活动,实质上是青运、工运、学运和妇运的综合体。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澳门爱国同胞的救国热情空前高涨,形成磅礴的气势,澳葡当局想阻遏也阻不了,一部分澳葡官员亦受到感染,同情和支持澳门中国同胞的救亡活动。由于当局标榜中立,不许报章和社团使用“抗日”“抗敌”“后援”一类字眼,为争取在合法的基础上进行救亡活动,澳门爱国同胞便用“救灾”“慰劳”等名义来取代,终获当局同意,各界救灾会、四界救灾会、妇女慰劳会等多个救国组织得以顺利产生,各救国组织之间都能本着爱国一家的精神,和衷共济,互相支援。各界救灾会和妇女慰劳会从1937年8月至1939年的两年多时间中,在筹募救亡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四界救灾会除本身持续地开展各项救亡活动,更出动不少人手大力协助和支援各界救灾会、妇女慰劳会,使得当年澳门同胞的筹募救亡活动取得出色的成绩,为支援祖国抗战尽了最大的力量。
四界救灾会开展的救亡活动,包括筹募、宣传、动员、慰劳和回国服务等多个方面,除筹募只在澳门和离岛进行,其他活动更远及毗邻的广东中山县以至华南一带战区,因此,比之其他社团的规模更大,活动范围更多,工作地区更广,进行项目更多,经历时间更长,工作量方面也是最大的。单就筹募救亡来说,这是当年澳门地区救亡活动的一个重心,前后历时3年多。
四界救灾会做各项救亡工作,动员每一个人,不分党派、不分宗教信仰、不分男女老少,凡不愿做亡国奴、不当汉奸的,结成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因此,爱国团结面和动员层面极广阔,工作做得相当周详和切合实际,取得很大成效。天主教澳门教区具有威望和影响力的两位华籍神父严绍渔、颜俨若,华务局主管中文报刊检查的徐佩之与何仲恭,警察厅华探长兼掌管批准华人筹募事宜的施基喇等官员,都同情澳门华人的救亡运动,破例出任四界救灾会名誉顾问之职,此举对开展救亡文字宣传和推进筹募活动非常有利,无疑是救亡团结工作的一大突破。
当年天主教会对澳门当局有一定的影响力,天主教神父以及各教友参与救亡活动,产生了积极、有利的影响,其他宗教人士都参加到救亡的行列,有关教会所属各校也参与这些活动。
澳门同胞救亡运动的另一个重心是回国服务。从1938年10月到1940年6月,四界救灾会先后组派11个服务团回内地服务,地区遍及东江、西江、北江和珠江三角洲。部分团员深入东江游击区和顺德沦陷区工作,大部分团员到西江、北江,其后加入第十二集团军担任政工总队工作。他们在战区历尽艰险,出生入死,工作出色。两年多的时间里,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肩负团长重任的廖锦涛在澳门和广阔的华南前线奔走呼吁,白色恐怖中不幸被夺去宝贵的生命。
救国团体应运而生
七七事变后,澳门工商界和上层人士发起组织各界救灾会;仅半个月,由当时的《朝阳》《大众》两报发起的四界救灾会也随之成立。
各界救灾会是工商界和上层人士的救国团体,发起人和领导人都是上层知名人士,参加者都以个人身份入会,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故组织大规模、广泛的筹募活动往往难以得心应手。同时,各界救灾会成立初期,以长期捐输为筹募的方式,包括长期捐薪及在轮船、戏院和各公共场所设捐款箱等固定形式,难以充分和全面调动社会各阶层捐输的力量。在上述两种情况下,四界救灾会应运而生。四界实际上包括新闻、教育、学术、体育、音乐、戏剧、文艺、美术等各方面的单位和人士,是一个统一的青年救国组织,同各界救灾会在组织性质上有显著分别;群众基础具有广泛性,自然成为一支开展筹募的大军。四界救灾会除本身发动和举办的各项筹募工作不虞人手缺乏,还派出人员协助各界救灾会和妇女慰劳会主办的各项筹募工作。
四界救灾会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理事会各部之下设立的23个股就有正、副股主任69人,他们是当时澳门社会的精英。会员阵容庞大,除了后来接纳个别热心人士以个人身份参加,一般都是以团体和单位为会员,先后加入的单位近60个,包括报社、中小学校、青年读书会、妇女互助社、音乐社、歌咏团、话剧社、粤剧社、美术社、文艺研究社、学术研究社、体育会、国术馆、救护团、乡村服务团等。他们中有资深报人、报业新秀、教育界前辈、资深教师、曲艺名家、歌坛新秀、话剧中坚、粵剧红伶、书画名家、乒乓名将、体育健儿、武术精英等,都是当时澳门文化艺术界的俊彦。这股由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的力量,由于风云际会,自然地汇集在一起。
扩大爱国团结倾力报效祖国
四界救灾会理事会和工委会能够始终如一地贯彻“扩大爱国团结,不计得失,全心全意报效祖国”的方针,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其后经四界救灾会理事提出,救灾会方针再补充18个字:“只知工作,不求名利;工作至上,民族利益至上。”上述方针在各项工作中都得到贯彻,不仅获得各界救灾会、商会、妇劳会、教育会等各大社团的支持,也获得当时国民党澳门支部负责人梁彦明及天主教会两位具有影响力的神父严绍渔、颜俨若等有关方面人士的支持。
1938年,武汉国民政府发起“八一三献金运动”,四界救灾会立即响应。为使这项重大工作取得更佳的成绩,四界救灾会主动建议由各界救灾会主办,自己则全力协助进行。各界救灾会对这一建议表示赞同。当时四界救灾会事先已拟定多项办法,包括印制1万个印有宣传字句的献金封筒,由多个工作队到各区派发和推动献金,在商会设立1个大型献金台,并设计封筒图样。除各界救灾会派出3个工作队担任派发,其余户外派发和宣传工作由四界救灾会派队员全力协助进行。四界救灾会各工作队冒着酷暑烈日,挨家逐户派送封筒并进行口头宣传。他们还特别到澳门主要工厂区台山、沙岗、新桥和离岛内仔一带,深入各工场广泛发动神香、火柴、爆竹、蚊香、制烟、织造等业工友参加献金,获得工人们热烈响应。献金运动期间,献金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商会献金台,将预先贮好金饰或现款的封筒献上,气氛热烈,场面感人,受到各界人士的赞扬。
在义卖运动中,当时新马路中央不夜天酒家响应举行大规模义卖,四界救灾会应邀派出5队人员事前劝销茶券,仅两天时间,茶券全部售光,所得善款折合今澳币约6万元。该酒家于当天茶市别出心裁制作独具特色的“救国点心”,以竞卖形式进行,到场的绅商和热心人士纷纷以高价义购,金额直线上升,所得善款折合今澳币约44万元,成绩之佳,为当时酒楼业全行之冠。随后,中央舞场也响应义卖运动,以别开生面的“义舞筹赚”方式举行。该舞场事前邀请四界救灾会派专人负责舞场布置和策划筹募事宜。义舞当晚,四界救灾会派出多名女服务员担任接待,并派会员淘声音乐社各音乐好手莅场演奏。不少名流绅商为支持义举,偕同夫人莅临参加,场面非常热闹。这次筹赈特别新创一种大金额的名誉舞券,各舞女于事前向外界劝销,到处奔走不遗余力。当晚共筹得善款折合今澳币约30万元,创下舞场行历次筹募最高纪录。這次义卖活动规模之大、影响之广、参加筹募人数之众多,是当年澳门等救亡活动中前所未见的。
另一次创下筹募纪录的是1939年的献金运动,也是四界救灾会先提出,由各界救灾会主办。鉴于四界救灾会在首次举办“八一三献金运动”的工作表现,各界救灾会决定将派送献金封简等工作交由四界救灾会负责策划办理。为了全面动员各界各行业献金,使这次运动更加轰动,创出更佳成绩,四界救灾会理事会建议印制2万个献金封(首次举办时为1万个),封上印制推动献金的各项具体说明,以收事半功倍之效,获得各界救灾会赞同。四界救灾会决定将派送和推动工作重新安排,包括离岛分为7个区,另设学校、工厂和行业3个特别区,由四界救灾会组成10个工作队,每队负责1个区,各队员由四界救灾会具有宣传工作经验的骨干分子担任。为了提高士气,理事和工委会负责同志分任队长。四界救灾会派出10个队近百人,在短短3天时间内挨家逐户地走遍澳门和离岛每个角落,派送2万个献金封,同时进行口头宣传。这次活动所募善款折合今澳币3万元。
广泛动员筹募救亡
澳门当局对澳门同胞的筹募救亡活动,是通过申请批准手续的方式来进行一定限制的。筹募活动是四界救灾会的首要和重点工作,其方式多样化。
四界救灾会成立时的设想相当保守,正如其成立宣言中所说“以游艺及表演方式劝捐”,局限性很大,因为游艺、表演这类形式难以长期使用。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大家认识到筹募必须多创造新形式,运用多样化的方法,才能取得更大的效果,筹得更多的款项来支援抗战。理事会感到原来的5个部难以适应形势的需要,决定扩大理事会组织,增加2个部,新增的设计部负责设计一切筹募方式和有关事项;另将原来的劝销股扩大为1个部,专责处理日益繁重的一切劝销事宜。
为持续推进筹募,形式可谓多种多样:一类以表演、比赛形式进行,包括游艺会、水艺会、话剧义演、女伶唱曲、各类球赛等;一类以售物或服务形式进行,包括售花、售旗、纪念章义卖、义舞、酒店义租、理发店义剪、擦鞋童义擦、人力车义拉、歌姬义务弹唱等;一类以捐输形式进行,包括献金运动、捐输运动、一仙救国运动、沿门劝捐等。有采取单项的,也有综合的,就规模和多样化等方面来说,在当时都开创了澳门的先河。
每次筹募活动,按规模大小和实际需要,四界救灾会有关部门安排人力;担任具体工作的人,多由有关单位派员出任,少则十余,多则数百或逾千,而四界救灾会理监事、工委或各股负责人参与户外工作或担任领队,更是常见。担任筹募工作的人员,绝大多数都能不辞劳苦,口头宣传往往超时工作,进食要自掏腰包,出力又出钱;尤其是进行户外筹募的,如售花、售旗、售章以至沿门劝捐、沿门销券等,整日奔走。在历次户外活动中,各工作人员不仅进入店号和公共场所口头宣传,还深入各工厂,开展动员工作,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的足迹。
从1937年8月起至1940年,前后3年多持续的筹募活动,大大小小超过百次,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由1937年8月到1938年10月上旬为第一阶段,纯粹进行筹募和宣传等工作;其后为第二阶段,采取双线进行,除继续一般筹募、宣传等活动,还分期筹措服务团的出发经费和所需携带的药物和必需品。由于后期澳门外围情势恶劣,回国服务团有多队需经香港转赴东江,筹募工作更为吃力、繁重。
1940年起,澳门情势逐渐恶劣,当局的态度也有所改变,四界救灾会后期的筹募活动艰苦,一般大规模和户外的筹募活动被迫停止进行,只有小型的户内筹募仍在坚持,改用分散又十分灵活的包括上门、家访、座谈、发捐册等各种不同的方式,以争取多一分一毫的义款,继续支援抗战。
1940年冬起,四界救灾会的一切筹募活动被迫停止,但会务并未停顿,转而致力于服务性的工作。这是因为当时蒋介石顽固派推行消极抗战、积极反共限共的政策,而皖南事变后,一股政治逆流席卷华南战区,澳门也受到影响。澳门当局不再标榜中立,对澳门的抗日进步团体和有关活动转而采取很不友善的态度,更禁止一切公开的筹募救亡活动。与此同时,内地顽固派、特务染指澳门,不仅排斥支持全民抗战的本澳国民党人士,对一切爱国进步社团更视作眼中钉,政治情势更加恶劣。
从1939年9月四界救灾会服务团第六、七队出发后,服务团工委会为适应澳门社会的情况和需要,将工作范围扩大,增设服务科,除继续办理服务团事宜,还开展社会服务工作。1940年春季开始,四界救灾会为适应日趋恶劣的环境,经理事会决定,将服务团工委会改为“四界救灾会工作委员会”,积极推行多项服务性的工作,以澳门居民为对象。回国服务团在内地的活动和有关联系等工作,仍继续进行,但不再在报上发表有关消息,直到1941年冬香港沦陷后,澳门无形中变成“孤岛”,四界救灾会的会务被迫全部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