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元成的诗（组诗）

吴元成

我只是一个气泡

此时的大海是风平浪静的蓝冰

我躺卧其上，做它的鱼饵

其下的鱼儿却认为

我只是一个气泡，一粒盐

忽然，阳光的鱼线被乌云扯断

月亮的浮标吐出最后的鸟鸣

我终于被插在银河边的钓竿

甩进了虚空

扁担

要比父亲的两只手臂短一些

两头齐整，拴着绳钩

父亲走了多年。短扁担

长久地倚墙而立，两只水桶

也膨圈了，脱落的铁箍

锈迹斑斑

我挑起水桶到泉边汲水

从梦里蹿出来的鳄鱼张开血盆大口

石语者

已经很久没发声了，今夜

它开口说话

絮絮叨叨，都是过往的

岩浆，火焰，和漫长的缄默

它说，难得你还会等到此刻

我还以为我只是你的过客

我用眼睛倾听，直到

它开始呻吟，脸色酡红

老夫妻

周六下午的凉爽属于街边的那张长椅

紧挨着坐在椅上的老汉老太

呆呆地看车水马龙的街

和从长椅旁走过低头划拉手机的年轻人

他俩目光很散漫，似乎只是看

他俩之外的虚空

不说话，也不翻手机

天雨粟

那一定也是炎夏，仓颉

在洛水里沐浴

捡到一块奇石

点线纵横，曲折回环

仓颉抚掌大笑

这就是字了

听见笑声的人

散发赤足

之担之起高台

仓颉摘下头顶的野鸡翎

在虚空里

比划日月星辰

生老病死

五谷果木

最后左手一撇

右手一捺

台下的男女老幼

歌之哭之

舞之蹈之

成人了

蝉唱

蝉唱

知了知了知了

知其生于土

知其出于雷鸣

知其缘木求鸣

知其入于人腹

或坠于地成空壳

而子孙复入于土

生死循环

禅唱亦如是

梦死记

园子里最后一朵嫁接的月季凋谢了

我看见，我蜷曲在木香下

被雨打湿的花瓣慢慢散开

落在我的左胸还是花的形状

我和月季一起停止了呼吸

心也不跳，一动不动

花瓣褪去了浅红

一动不动

身边围着亲人，陌生人

哭着，笑着，说

他死了。我也说

我死了，不要把我放在冰冷的雨地里

他们开始讨论

什么时候移走，移到哪里去

我围着我转了三圈

他们还没有结果

我只好回到我里

站起来回家，躺在床上

早晨醒来的时候，还在回忆

自己是否已死過一回

责任编辑   谭   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