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锈，我怀念铁的前世今生（组诗）

李云

柿树

从根部一路匍匐上去 粗糙的山道

许多戴僧帽的人打坐晒阳

那些佛们从洞窟里走出

金黄的脸庞有着经卷册页般的色泽

也有着青灰色袈裟的

如果秋霜降下

那鍍银的众佛就千灯互照

遥遥望你

池塘上的水锈让水底的鱼

窒息了一个人的午觉及三个人的梦

众鸟飞来

啄破蜜罐流滴的汁液

小径上蚂蚁们的盛宴

他们抬起仰望时

成熟的坠落的柿果

打碎池镜时众人不知

唯有鱼知道  佛来了

漏斗

但丁的漏斗是地狱的形状

假如真有地狱

我只看到凡间的漩涡

急急的水在向下抽搐

在最深的海沟

全海洋的水正在沿着漏斗状的洞穴

溃逃 有种力量吸走它们

在我的十指上

明显记录我的逃遁之迹

漏斗纹让我记起前世

我不住在天堂

为此 我得好好的活在人间

地衣

是春雷落地后的羽

性凉的语词在湿潮的草根

飞翔与驻足

大地的耳朵在倾听

昨天信笺上传来的秘密

是春雷落地后的羽

雨浸泡起一夜好动的手语

最柔软的锦缎呀必裹着最柔软的心跳

在沟壑深深的皱纹里

谁对我缄默   江山在表白爱意

有亿万张绿色小嘴在呢喃

是春雷落地后的羽

羽化的雷鸣匍匐在我纹脉纵横的掌心

那么，你看我此时是卧在谁的掌中

这苍天厚土 这江南

谁能告诉我呀梅雨来临的真相

抻抻腰我又卷缩回去

如墨绿的地衣那样

突然降临又悄然遁去

刨子

把利器藏在心底

只在刨下露出寸锋 寒光四溅

这只支着长耳的怪兽 擅长滑行

它的耳朵是它的翅膀

它吃下那么多年轮和木屑

所有参天高蹈的梦都卧在它身下 高叫 吃——

撕开布匹 炙铁放入冷水里的声音

吐出绿梦春色的馨香

和洁白雪肤的素衣

刨花卷缩 仿佛是一卷卷无人受理的状纸被扔在地上

刨子的真身和斧子的木柄

一样 是木奸

他俩一个伐倒树木

一个解剖树木

噢 还有锯子和凿子

云衫

当说云衫霓裳时

月已上了西楼

三个醉酒的人说着昨日喝断片的断章

秋虫大作 那些声音把水塘的水锈镀厚

仿佛黑漆流过夜的门楣

小院的灯火引起酒鼾震瓦

谁面红耳赤的诗句要循声上房

那十三只家猫和十五只野猫

在撕扯着一帛银色急匆而过

如中元节放焰口时四野游走

充满善意的孤魂野鬼

那个节日刚过去数天

抬头打量天庭时

苍穹是穿百纳衣的僧者向四顶山东边踱去

醉酒的人

半夜要水喝时 没有听到大湖的涛声

从杯子里他看到

三位穿着云衫的人沿杯壁爬上来

他不知所措， 此时 他发现自己是裸者

虞美人

这和罂粟近亲的花朵

如幽魂的小倩说来就来了 花开

秋夜凉 还有一个词牌更凉

春花秋月里那位后主

撒开双手里撕碎的诗笺有花香的蝴蝶飞

江山不在 美人呀

吊垂的蕾苞里还剩下叹息千声

禁渔的大湖腥味的风荡漾的比

浪还要浪了

远处的山已轰然躺下 杂树丛生

在所有的田间和地角

三寸金莲移过 花开

开就开在 四顶山麓

巢湖周边

她嫣然一笑 一位李姓的男子

倏忽一惊

仿佛煜兄摇着纸扇走近

湖水汹涌

卧在身旁的巨灵

是我的五哥

脾气好时他就把战袍摊开

晒着太阳

天阴大雨时他就四处咆哮着把巨碗里的水倒灌堤岸

我喜欢看他在大雪里信步的背影

姥山被腌在雪里

塔变为桅杆

此时 我听到五哥在高歌

好像湖里一亿尾大鱼在过生日

五哥另外的四位兄弟

他们的名字分别叫：太湖、鄱阳、洪泽、洞庭

凝视锈 我怀念铁的前世今生

凝视锈 我怀念铁的前世今生

锈不是铁的尸布 是铁最美的皮肤

是铁最后的悼词和墓志铭

是他精神留世的蜕衣

被火从岩石里逼出来或者是被火的妖艳舞蹈

诱惑

他走到阳光下也依旧怀念黑色的夜

和岩心里的缄默生活

他感谢水吗 淬火的水 —— 助产师的沉静身影

撕开帷幕的撕心裂肺   一声尖叫或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