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烟火

2021-10-18 01:01乐祥涛
大理文化 2021年10期
关键词:瓦屋澡堂巷子

瓦屋檐

瓦屋檐,是鸟。我知道这种称呼是不正确的,但我从儿时起都是这么叫的,说是老家的一种土语、俚语也行,说是一种习惯也罢。它真正的学名是啥,属于哪一类的什么鸟,我真的说不上来。之后,我还专门在百度和有关书籍上去查过,令人遗憾的是没有结果。现在仔细想想,最好的解释就是,它是寄宿在瓦屋滴水檐下的鸟,感觉这种说法比较妥帖。

瓦屋檐是在春天里走近我们的,整个夏天和秋天都与我们在一起。冬天一到,它们是藏起来了,还是飞到别的地方去过冬,不得而知。不过,我坚信,那个时候它们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了,如果长途迁徙的话,它们瘦小的身子怎么会受得了?

我第一眼看到瓦屋檐时,就觉得它好看。这种鸟是属流线型的,小巧、精致、灵动,没有赘肉、没有臃肿,也不呈现骨感。给人的印象是协调匀称,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仿佛它的整个身体都长得恰到好处,瞧着就特舒服,多一点是繁,少一点就简。

要是从外表上看,瓦屋檐比麻雀稍大一点,它的羽毛以白和灰黑为主,不过大部分都是白色。它的尾巴总是向上翘着的,乍一看很神气,其行走、觅食、观望等都很有范儿,那种自信满满的劲儿,极像舞场上的绅士。

我发现瓦屋檐每次吃东西时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它吃的时候不光在点头,而且尾巴也在动,频率几乎都在一个点上。开始,我感到有趣,就细细瞅瞅,后来我发觉它仿佛是在感谢大地赐予它食物似的,每吃一粒都谢一次。那种重复让我惊讶,于是,我就耐心地在那品味、琢磨,直到瓦屋檐飞走为止。我非常欣赏、喜欢、敬佩瓦屋檐的这种精神,它在吃食时,哪怕是吃到一个空壳,或是一粒坏籽,都要谢过,似乎它知晓食物来之不易,应该知道珍惜,懂得感恩。

再后来,我就对瓦屋檐有了更多的关注。

有一天,我专门去看了瓦屋檐的巢。随之,就在那思考,为什么瓦屋檐不把巢建在草屋、树枝或别的什么地方呢?是嫌贫爱富?当我走近鸟巢时,这才发现秘密。原来,瓦屋檐是利用瓦凸起的空隙,支起了家的空间;利用房梁的坚实,加固了家的基础;利用伸出滴水的房檐,做遮风挡雨的屏障,也起到御敌的作用。这样一来,既避开了猫、狗、鹰、蛇等天敌的伤害,又能过上了一种比较安稳的生活。瓦屋檐真是一种非常聪明的鸟,它懂得怎样去躲避、怎样去隐藏、怎样去合理利用资源,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

一般情况下,瓦屋檐的巢建得很小,是依瓦屋凸起的缝隙而建的,材料都是被岁月和风雨遗弃之物,小的落叶,断的草茎,枯的细枝,飘散的飞絮、落花,还有羽毛之类的东西,只要是它们叼得动的细软之物,都在它们的拾取之列。所以,它们的巢筑得很紧实、绵软、温暖,也很稳固。

母亲是最了解和喜爱这种鸟的。我看到过母亲长时间地观察瓦屋檐,不仅没有驱赶的意思,还时不时地在瓦屋檐最困难时,有意无意地丢些谷物之类的食物给它們。要知道那是在特别清贫的时期,吃那些谷物,瓦屋檐们就等于在和母亲分享着有限的口粮。

第一次见母亲那么长时间地在看瓦屋檐,还是在别人家瓦屋下看的,不知是看它们嬉戏、鸣叫,还是看它们筑巢。时间久了,母亲好像是看懂了瓦屋檐,然后就喜欢上了它们。于是,母亲便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自己盖瓦屋。

就在二妹出生后不久,母亲真的动手建房了。建房的材料是在许多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在备料时,母亲有时是请人,有时是换工,有时是自己起早贪黑地干。大房梁是父亲托人在外面买来的,小一些的梁和木料便就地取材。母亲像鸟垒巢一样,在合适的时间里,一件一件地把所需要的材料砍下、晾干、运回。

记得脱土坯时,母亲趁农闲,去找队长申请了一块刚收割完稻的水田,然后把水放干。母亲有时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带上我和哥哥,把留在田里的稻茬清除干净(不然土坯上会留些稻草,那样不仅不好看,更重要的是还会影响土坯的质量)。等田干爽些后,母亲就请人抬来碌碡,在那块田上进行碾压,让脱出来的土坯更加紧实。可是,那块田是有着粘稠泥浆的水田,不宜用耕牛拉着碌碡施工,母亲只好把绳套在自己的肩上,充当起牛的角色。很多时候,幼小的我们也会在两边帮忙。

土碾好后,母亲又请人进行切割,然后是翻身、晾晒、码垛,一系列工作都做好了,母亲才慢慢地利用早起晚睡的时间,把成型的土坯搬到房基边。

那个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很长时间才回家一次,挣来的工资基本上都交到队里换回工分让我们姊妹糊口。所以,家中许多重的体力活,都是母亲一人在做,而当时我们尚幼,也无力进行分担。

要说最难的事情就是瓦的烧制,因为这都是些技术活,母亲是做不来的,只好请专业的师傅去做,她只能帮其打打下手。好的瓦匠师傅,无论是对泥的选择、揉和,还是在瓦坯的制作上,都非常讲究。先是选泥,必须选粘性很强的黄褐土,泥的粘性决定瓦的硬度。其次,是和泥,泥和不熟的话,会影响到瓦的质量。还有制瓦坯,没有娴熟的技术,制出来的瓦坯厚薄不一致,这样的瓦如果盖在房上,不仅透风,还会漏雨。接下来便是烧制。无论是装窑、点燃,还是冷却、卸窑,都有许多技术含量,稍不注意就会出现裂纹、破损、掉角的现象,同时还会发黑、发暗,那就制不成好的青瓦了。事实上,青瓦并非是青色,而是暗蓝色、灰蓝色,所谓雨生蓝烟,说的就是这种颜色。另外,好的青瓦不仅坚固耐用,还会呈现舒雅、沉稳、古朴、宁静的美感。

在母亲整个人瘦下一圈后,我们家的三间瓦房终于建起来了。最高兴的不仅仅是我们姊妹,还有母亲。此后,母亲就时常往房檐上看,她是想看看瓦屋檐们有没有飞过来呢。当时,我们不明白母亲的心思,只是觉得母亲比较偏爱瓦屋檐。

一年后,不知是母亲的真诚打动了瓦屋檐,还是瓦屋檐看中了这个地方,真的有两只瓦屋檐率先在我们家的房檐下落户了。那天,第一个发现这个情况的就是母亲。接着,很自然地,母亲对新来的瓦屋檐关爱有加。

安了家的瓦屋檐,总爱在我们家的房上溜达。每天清晨或傍晚,瓦屋檐都会在屋檐、屋脊上行走,像是在晨练,也像是在巡视、检阅,那种神态与气势,让我们的日子多了些生机与趣味。

我敢肯定,在母亲的眼里,我们姊妹五人像是她守护长大的鸟,只要在我们没能展翅之前,都需要她的陪伴、照顾与抚育。可我偏偏是一只不让人省心的鸟,不是闯祸就是闹腾,给母亲找了许多麻烦。

那时,乡村几乎没有什么孩子们可玩的娱乐项目,有的也只是些自制的玩具,比如踢毽子、滚铁环、荡秋千等,可事情偏偏就出在荡秋千上。一天晚饭后,我邀了几个伙伴一起荡秋千,绳子系在邻家门前那棵老槐树的枝丫处。就在我荡得最高、最开心的时刻,系在老槐树上的绳头由于没系紧,散了,我一下从最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巧的是,我是趴着摔下的,一块三角石正好扎到我的下巴上,血流了一地。母亲赶过来拽掉石头,采取各种办法止血都不行,只好背起我跑了十余里山路,去看乡村医生。当母亲再把我背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母亲把我放在床上,自己却瘫在那里,许久都没站起来。

更让母亲担心的是我和一个小朋友去水库里逮鱼。那日,天都黑了,母亲在我们常玩的地方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我。后来,是我的一个玩伴提供了线索,母亲才在大老远的水库边找到还在水面上逮鱼的我。回到家里,母亲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那也是母亲打我最重的一次。事后我才知道,就在不久前,有父子俩在水库上游打鱼,结果遇到山洪,两人险些都送了命。母亲想想就怕,情急之下,才动手打了我。后来,母亲发现打重了,又抱起大哭的我,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给自己擦眼泪。

等到我们稍大一些,父亲的工作有了变动,由乡镇调到县城,单位还分给了他两间平房。没多久,我们姊妹也都陆续到城里上学、工作,坚守在乡村很久的母亲和小妹,最后也都进了城。

不知是否是受母亲的影响,我搬进城居住一段时间后,曾留意、观察甚至是寻找过瓦屋檐的身影,但可惜的是没有看见它们,只是见到过麻雀和灰喜鹊之类的鸟。我也问过一些人,可他们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事后我想,可能是瓦屋檐们只喜欢长着瓦松,生着蓝烟,有着故土气息的乡下小瓦房吧!

母亲一进城,也去找过瓦屋檐,同样没有下文。可母亲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而是亲自去寻找原因。后来母亲发现,城里喜欢建楼房,向高空发展,把楼都建得老高老高。就是有平房,也是钢筋水泥结构的房面,即使是平房用瓦的,也全是机瓦。所谓机瓦,就是用机械做的一种黄色的平面很大的瓦,在施工时,瓦下还铺有一层油毛毡,瓦与梁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就没了鸟生存的空间。嘈杂、喧闹的城市,也让乐于享受清闲的瓦屋檐很难找到立足之地。

最终,母亲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清闲下来的母亲,不知是不适应城市生活,还是落下的病根开始发作了,总是三天两头地感觉这里不适,那也不舒服。好不容易熬过了不适应期,我们忽然发现,母亲老了。

或许,在孩子们的眼中,天下的父母都是一个样子,总是在老了以后,对任何事都爱絮絮叨叨。而我们的母亲,反复说的就一件事,也是母親至今都在自责的事。那就是我们全家都搬进城里后,母亲把搁置在老家很久的房子,半卖半送地给了自家的一个亲戚。起初,房子一切如常,谁知后来亲戚和其他人家一样,都把老家的房子进行了翻修,建成了钢筋水泥结构的两层小楼。为此,母亲一直很后悔,唠叨说,当初不应该卖房,就把房子放在那里,也好给瓦屋檐们留个住处。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母亲那次大病一场后,我去看她,半天她都没说什么话。在我准备离开时,母亲突然跟我说,现在乡下基本上都没有瓦屋了,也不知道瓦屋檐们都去了哪里。当时,我愣在那儿,竟有些语塞。不是我不想回答母亲的问话,而是我确实不知道。那些瓦屋檐们,是不是飞离了那里,去适应了别的地方的生活……

烟火味

每次走进母亲搬家后居住的那条小巷,我几乎都会发现新的变化,这些变化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那种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而是与这个城市发展规模和速度相比,有些落后但却深入人心的变化。

母亲刚搬到这条小巷居住时,极不适应,心里总是有种焦虑感,似乎看什么都不对劲,看哪里都觉得有些别扭。嘈杂的环境、狭小的空间、邻里间的淡漠等,都让住惯了敞阔地的母亲感到憋屈。当时,我们以为母亲有新居恐惧症,或是因为到了更年期的原因,于是都尽量抽出时间去看她,安抚她的情绪。

我们曾想让母亲和我们一起居住,但是她不愿意。她说,你们的生活习惯和我们都不同,如果住在一起,相互之间都会受到影响,况且我们都还能动,单独住会方便一些。

我们说母亲那儿实际上就是父母的家。过去,父亲一人在城里工作,母亲和我们一起住在乡下,几乎是母亲一手把我们带大的。不知是和母亲一起居住时间长的缘故,还是母亲在哪儿家就在哪儿的缘故,我们总是爱把父母的家称作是母亲那儿。

无论是住在乡下,还是住在父亲单位的家属院里,居住地都很宽敞,活动的空间和范围也相对自由一些。只因父亲单位的房子拆迁,急需找一新的处所,才住进这个小巷里。突然住到狭小和陌生的地方,给原本身体欠佳的母亲造成了较大的影响。起初,母亲一直没缓过神来,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过,母亲的自我调节能力真的很强,或许是在乡下生活时间长形成了克服困难的能力,积累了丰富的人际交往经验,让她在很短时间内就适应了另一种生活方式,那就是与乡下人一样,开着门和邻居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母亲家开着门,挨近的邻居也都学着母亲家的做法,陆续地敞开自家的门,这样交往起来就基本没了障碍。有时候,大家干脆搬上家里的凳子,在路口通风的地方坐着,纳凉、做家务、说家常,从而拉近了邻里间的距离,多了些相知。那次,我去看母亲时,发现母亲家的门上了锁,一位邻居马上就跟我说母亲去医院打针了,一会儿就回来。

因为母亲住在这里,我们的来往就多了些,渐渐地竟喜欢起这条巷子和这条巷子里的人。起初,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巷口炸圆子的炉灶。炉支在一家居户的门边,灶口对着巷子,每次我经过那儿,都可以看到灶膛里燃着的火苗,以及火苗上的炊烟和锅里腾起的蒸汽。不过,烟不大,蒸汽也很淡。有时,我会特地站在那儿,看一看用柴火或是包装箱拆下的废木料燃烧的灶膛,红红火火的样子,让人容易升起片刻的暖意。

这种感觉好像是久违了的。记得小的时候,家里只有年前几天的灶膛才有这般火红。那红红的火,不仅能使人感受到温暖,还能提前品尝出年的滋味,因为年夜饭和正月走亲戚的待客菜等,都是在这样的灶膛上面做好的。偶尔,我们在帮母亲打下手时,也会顺手牵羊地拿上一两个圆子什么的食物先解解馋。母亲在这个时候是不会责怪我们的,有时还会递上一个鼓励的眼神。印象里还有这样红的火炉,就在三叔和小叔在村头支起的铁匠铺。每逢进入隆冬时节,铁匠铺都会修补和锻造一些农具。开炉时,我特别爱去看那红火的炉膛,在风箱的作用下,那有停顿且带节奏的声音,伴着红红的火苗与飞溅的火花,还有叮当作响的锻造声,让人感觉身心都不再寒冷。

如今,這个炉灶,只是用来炸圆子和油条,向来往的市民售卖早餐与纯正的地方风味小吃。有时,我看到赶早或是上班的人,边走边拿着油条吃的情形,便会感到充满了生活气息。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看完母亲出来,便特意在小巷里走走,想切身感受一下小巷人家的生活,也想感受一下小巷独特的魅力。因为我并不赶时间,所以步子放得很慢。我发现,这里的人日子过得很散淡,并非紧张忙碌。有一位大妈在墙角边,用扇子扇火,引燃蜂窝煤。先是引火被大妈的扇子扇着了,不一会儿,煤火也被大妈的扇子扇着了。然后,她把引着了的煤炉提到屋里。另一位大妈买菜回来后,便坐在自家门口择菜。这时,有两位说话的大妈走了过来,片刻之间,说话的大妈也加入了择菜的行列。她们边说边择,到高兴处时还仰面哈哈一笑。有趣的是,一位穿白色运动装的男子在另一墙角边练太极拳,他没有感觉到场地的狭小,也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行人,从他那一招一式的认真劲上看,仿佛这是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在我面带微笑看着他们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位长者,从年龄上看有七十岁的样子。他左手托个鸟笼,右手提个可以折叠的凳子。他走到一房檐前,伸手把鸟笼挂在那里,坐下后,从口袋里拿出杯子在那喝茶。依房檐看过去,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个小巷没有新建的楼房。一眼望不到边的小巷,居然全是过去那种青砖灰瓦式的建筑,看上去虽然有些陈旧,但能从古朴中看到幽静,从劳作中看到悠闲,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出于好奇,我走上前去,和长者攀谈起来。长者笑着说,这里不是城市发展的规划区,所以没有太大的变化。另外,城建方面还规定,凡临巷房翻建,必须向后退一米。长者接着说,这里的房子本身就不宽敞,再向后退一米,就没有翻修的意义了。在谈到是否有开发商来开发时,长者说,开发商倒是来了,但他考察一番后摇摇头走了,临走时留下两句话:一句是这里的居户太多,还有一句是没有开发的价值。

离开巷子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开发对于这条小巷来说,不知该是憾事还是幸事。

转眼,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到了。这一天,按照当地的习惯,是需要到乡下扫墓送灯的。母亲特别注重这样的习俗,她很早就准备好了午饭,然后打电话让我们过去。饭后,我和哥哥就往乡下赶,好在路程不算太远,一个下午可以跑个来回。

返回的时候,母亲又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吃过晚饭,我说身上脏得很,得回去开空调、烧热水,好好洗个澡。母亲说,不用这么麻烦,前面巷口拐弯的地方,有个澡堂,可以到那里去洗一洗。

我到澡堂一看,发现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彻底打破了我对路边澡堂脏、乱、差的印象。事后,我听说这个澡堂原是一户人家的四合院,主人搬走后,就被有心人买去稍加改造建成了澡堂。

院子的东边是男澡堂,西边是女澡堂,中间是过道和服务台。澡堂最大的特点就是平民化,没有过分的装修,没有过多的设施,所以票价也比较低廉。不过,水质很清澈,四周也很干净。人行道是用小鹅卵石铺成的,既防滑又时尚。房子左边的一侧安有几个淋浴头,里面是个大大的浴池,淡蓝色的水面还飘着热气。我泡完澡,又淋洗一次后,感觉一切的灰尘与疲惫都随之而去,剩下的就是畅快和清爽。

打那以后,我竟与这个澡堂结下了缘分,虽然自家也有洗浴的设施,但每次要洗澡,总是想去那个澡堂泡一泡,不知是因为澡堂洗得舒服,还是与母亲住在那边有关。

那天,我去看母亲时,母亲一见到我就说,怎么几天没见你,你又瘦了。我说,没有啊,可能是头发长长了吧!母亲又说,怎么不去理呢?我说出了诸多的理由。母亲接着说,这好办,我们前面巷子里就有理发的,你去理一理。听出母亲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只好按她的意思去做。

理发店不大,倒也干净,虽靠在巷边,但不是很嘈杂。有趣的是,理发的师傅一边理发,一边和我说着,还不时地与行走在巷子里的路人打招呼,那情形像是在自家屋里聊天一般。感觉理发的师傅不仅精力充沛,而且信息量超大,什么大事小事和刚发生的事,他几乎都知道一些,至于是否真实就很难说了。但这也没有必要去追究其准确性,只当是在理发时作为消遣的谈资也挺好。

在这儿理发,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师傅上来不问你的要求是什么,只是看看你的身材和脸型,然后就下剪。这和我过去在发廊里理发完全不一样。不过,剪完后我觉得比在发廊里理的任何一次都还精神些。心满意足后,我问师傅多少钱,师傅说五元。五元,才五元?我以为是听错了,师傅嗨嗨一笑说,就是这么多。

对于价格问题,我感受最深的不止这一次,还有一次是电器修理。母亲刚搬到这个巷子不久,我来看母亲时,竟意外地发现在巷子小拐角处有一修电器的招牌。我心想,我家二楼的电视坏了很长时间,苦于找不到在哪儿修理,没想到在这碰上了。师傅听完我的介绍说,可能没多大问题,只是烧坏了电阻丝。他一边说着一边当着我的面很快就修好了电视机。我付钱时,他说不需要那么多,只收二三十就行。

时隔不久,我家客厅的大电视也坏了,看情形与小电视有相同之处,可能是那句话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大电视不方便搬动,于是我就拨通了那个品牌的客服电话。很快,维修的师傅来了,检修的结果确实也是烧了电阻丝。当时我心想这是个小事,还能上门服务,真的不错。师傅修好电视让我拿出购机发票,看完后,师傅说,你购机一年零两个月,已超过一年期的免费服务范围,需交费一百九十元。我的大脑“轰”地响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镇定些后,我说,不就是换个电阻丝吗?怎么会要那么多钱?师傅说,没办法,这是我们的规定。看那师傅满脸公事公办的模样,虽然自己心里有个疙瘩,但转念一想,人是你请的,制度是别人定的,没办法,只好付钱了事。

来这个巷子的次数多了,就对巷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巷子叫“郝巷”,也叫“一人巷”。相传,清朝的时候,这里住着周宰相和程巡抚的家人,两家中间只隔着一人能行走的巷子,所以叫“一人巷”。一天,周宰相的家人翻建房子,想向外扩出一墙。谁知邻居程巡抚一家坚决不同意,把官司打到县里和州里。周宰相的家人想打赢官司,就给宰相写了一封家书。宰相家人接到回信打开一看,见上面写道:“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見当年秦始皇。”宰相的家人很快就按宰相的意思做了。程巡抚的家人一见,说,既然宰相家能让出三尺,他们也应该回让三尺。结果就有了一条比较宽敞的巷子。后来,人们说这是件好事,这条巷子就叫“好巷”吧,时间一久就变成“郝巷”了。

对于这个巷子来说,许多东西是需要慢慢发现的,比如巷子里的烧饼,虽然它只是一个小吃,却在市民的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虽然在其它地方也有烧饼,但吃着没有这儿的正宗,味道相差甚远。由于我每次来这里都是上午,而做烧饼恰恰是在下午,所以就与它失之交臂。这是我在当地一论坛上看到,县志里有关于烧饼的这么一小段记载:“起酥肉馅烧饼,为小城传统风味小吃,主料面粉、猪肉、香油等,包馅成型后,贴炉炭烤,文火烤成,外焦里软,咸香可口。”

我特地选了一个下午下班后来到这里,想亲眼目睹烧饼的制作过程并且品尝一下。我不仅看到了烧饼制作的全过程,还和师傅进行了面对面的交谈。师傅说,面团要反复地摔打,然后把面揪成一个个小坨坨,放入肉馅,在掌心里团几下,再左右拉扯成型,放些芝麻香油后送至火塘中用炭火烤制。不一会功夫,一缕缕香气就扑面而来。在这深秋的晚上,我拿起一个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烧饼,一口咬下去,顿时觉得满嘴香酥,回味持久。

后来,为了想吃的时候方便,我在自己的家里,用电饼铛试着去做这种烧饼。在选好面粉、五花肉、香葱、芝麻、香油等后,就按小巷师傅所说的配比、程序、烤制方法去做,但怎么做都做不出那种口感。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我突然想到了小巷的火塘与炉灶,一下明白了,这烧饼里什么都不缺,唯一缺少的便是烟火的味道。

编辑手记:

读罢《安康路42号》,便觉作者安建雄身上隐约有中国古代诗人的气质,一是如杜甫般具有博大爱恋的情怀,对社会最底层弱势群体充满无限的关切、理解和尊重。作者以简单质朴的笔触,真实地反映了大多数当代中国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为突出主题,作者选择的描写对象是通过正当方式为梦想打拼的小院租户以及善待租户的男女主人,用心发掘这些平凡人身上的闪光点,通过他们传递一种积极正面的饱满的精神能量。二是如苏轼般真率旷达,在挫折中积极进取,热爱现实生活。第一章节对院中两棵桂圆树的大量着墨,正是因为它们的生长方式与作者描写人物的品质以及追求的人生态度不谋而合:“无法选择自己生长的地方,但它可以选择向着阳光的方向生长”,即使无法改变自己的出生甚至命运,也要着眼于当下,积极努力地活着。作者说:“生活总是不完美的”,要学会“看见美好,放大美好”。这些美好既不是一帆风顺赢来的欢喜,也不是被艰难困苦打倒的死寂,而是诸如像作者一般悦纳他人而发现的人性美、欣赏一颗树而获得的安宁;像小女孩一样备战两年终于成功“上岸”的幸运和喜悦;像女主人一般通过播种、耕耘、收获、分享而得到的快乐;或是像“谭医生”一般即使生活拮据却仍然守信而获得的尊重和理解……学会发现生活中的美好,终会发觉人间值得。

李易农的《生活笔记六则》由六个关于作物、土地、自然、乡愁、亲情等主题的故事组成,每一则故事在单纯朴实的叙述中蕴含深刻寓意。作者善于从植物中获得人类社会的生存哲学和处世之道,从平凡之物中发掘其潜在价值。他热爱生活和土地,敬畏自然和生命,更懂得感恩。这个主旨也贯穿着六则故事,让人们明白人世间的爱和自然界是相通的,当你善待一切生灵时,它们也会以善回报你;当你学会热爱生活时,生活亦会在不经意间以美感动你。

乐祥涛的《母亲的烟火》是一篇风格质朴写实、文笔细腻委婉的文章。文章围绕着“一鸟一巷”展开,一种名叫“瓦屋檐”的寄居于瓦屋房檐之下的鸟,母亲的旧屋下就生活着这种被她深深喜爱的鸟;一条母亲家进城后所居住的巷子,因被开发商放弃改建幸而保持着旧时的生活痕迹。作者通过回忆母亲与“瓦屋檐”之间的不解之缘,塑造了一位善良勤劳的母亲形象,表现人与动物之间和谐共生的关系;通过近距离接触这条小巷,感受人间烟火,表现母亲与邻为善、亲切和蔼的个性,也表达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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