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建峰
浒西小学在浒浦西角,靠近长江,原址是个庙,后改建成小学校。教室是三排红瓦白墙平房,“冂”字形布局,包围了操场。操场上有两株银杏树,像两个巨人拔地屹立,夏天荫蔽烈日,秋天满地黄叶。操场敞开的一侧有条道路,路外边有条河,河上有座单栏水泥桥。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春风苏醒大地。我们上学放学故意不过桥,喜欢沿河岸跑,河岸本没有路,硬是跑出一条躲躲藏藏的小泥路。河很深,但河水丰沛,水面伸手可及。岸边是大片棉花田,棉花有一人高,卵圆形的蒴果还没开裂,一个个像青果,打在脸上硬邦邦,有点疼。
纸船折了出来。小心地蹲到水边,把纸船放入水中,浮满了河面。我们把玩船叫作放船。一艘挂机船驶来,纸船如遇到了惊涛骇浪,轻则颠簸,重则沉没。高年级的男生会过来捣乱,他们把泥块掷向河水,把纸船“炸沉”。
玩撑篷船。男生人手一艘,船身用木块做成,挖出船舱,中部插桅杆,串上纸帆。船尾挖洞,插木舵。我上课忙于做船,手藏在桌兜里。放学路上,我们一群小学生,从书包掏出宝贝木船,插上帆,装上舵,顺风入水,数帆竞发,那景象是“壮观”的,心怦怦跳,要大喊大叫。有时,船到对岸,阻滞水草间,只好跑过桥到对岸捞回来。
雨天还玩“油船”。这是种袖珍小船,小如一片梭形树叶。拔掉圆珠笔芯头,放油吹涂船尾,船身入水,油挥发产生后推力。下雨天,河岸上到处有水坑。小伙伴头碰头,翘屁股,蹲围着,比谁的油船开得快,又拍手来又喊叫,浑然不顾天上飘着毛毛细雨。油船在水面拖曳一条彩色油污尾巴,船小,不装舵,因此方向飘忽,或打转,或绕八字。
夏日上学路上,正是太阳最热时,我们走在河边寻思要游水,这种没有经过父母同意的游水叫“偷游水”。没有替换裤衩怎么办?男生嘛,怕啥?大家脱了裤衩,赤身露体跳下水,溅起很高的水花,玩起了打水仗。农村小孩都会游泳。正玩得兴起,一个姓季的女老师突然出现岸头,她还没结婚,涨红了脸,两条小辫甩了甩,命令我们:太危险了,起来!她转过身,又说,不看你们!我们只好听话,一个个上岸,找着自己的裤衩套上,往学校跑去。
浒西小学的学生都会折纸飞机。纸飞机有两种折法,尖头的是美帝战机,钝头的是中国战机,我喜欢折“中国战机”,因为它是抗美援朝志愿军的神鹰,是英雄战机。纸飞机的纸张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太厚飞不远,太薄不成形。练习簿纸最适合。
课间十分钟,浒西小学操场上滑翔着纸飞机,机身比空气还轻,飞过跳橡皮筋、跳房子、滚铁圈的小学生头顶,像蜻蜓一样缓缓落下。
折纸坦克就比较复杂,参照折纸图例,研究了数次才能折成。折好车身、炮塔后,组装一起,成了坦克。再用蜡笔画上轮子,涂上红五星,就活灵活现了。
纸坦克只能看,不能行驶。那就让它变成“水上坦克”,放河里,慢吞吞漂着,不会沉。风吹河水,碧波荡漾,纸坦克像只浮动的碉堡漂了起来。漂到拂水的树叶下,河里的鸭子朝它嘎嘎叫。
学校操场不准玩打弹珠。打弹珠属于“赌博”,是违反纪律。学校操场鼓励玩跳房子。
玩跳房子最好的工具不是砖片,砖片会碎裂,也易弹出界;砖砚台也会断裂。橡胶砚台软硬适宜,皮实牢固,地面附着力强,不易弹出界,是完美的跳房子工具。当时我做梦都想得到一块橡胶砚台,眼巴巴看着同学拥有,又羡慕又渴望。
那年春节,父亲起早身上浒浦小北街购年货,为我带了一块橡胶砚台。父亲以为我学书法呢。砚台还没剪去毛边,圆形的砚池,月牙形的水槽,软中带硬,黑黢黢,漂亮极了。
我每天上学书包里都带着橡胶砚台。操场是泥地,用小刀在地上划成塔形“房子”,一共七层。然后,大家围成圈儿,手掌藏身后,一起喊:乒令乓郎起!手心手背,比出顺序,直到剩余两人,再来个“石头剪刀布”,比出高低。
确定顺序后,持橡胶砚台往“房格子”抛——要抛准,不能跳出格子。然后单脚在格子里一个个跳过,跳到进展格,弯腰俯身把砚台捡起来,单脚跳回到起始格。跳了一楼跳二楼,跳了二楼跳三楼……越往上就越困难。第一个跳完塔顶格子就是冠军,以此类推设立名次。
☉ 1970年代学生课余打乒乓球
我最喜欢玩跳房子游戏,时常一个人练习抛砚台。塔顶的格子最难抛准,一旦抛准,意味着登顶成功,那真是快活兴奋一整天。
女生除了玩跳房子,还玩跳橡皮筋。操场有个旧篮球架,没有学生家里有篮球,买不起。学校有一只篮球,体育课才舍得拿出来。男生在操场上玩橡皮筋球,由十几根橡皮筋编扎成,鸽蛋大小,弹跳力特别强,方向不规则,有时弹到屋顶上,架了竹梯去捞。
下课铃响,浒西小学的操场上飞着纸飞机,滚着铁环,玩着跳橡皮筋、跳房子,架腿玩斗鸡……叫着、喊着,跳着、跑着。
儿时的游戏诞生于物资匮乏的年代,自主设计,土法制造,原料都是日常之物,化平庸为神奇。我四年级转学到常熟城的五爱小学,城里的游戏少,作业重。城里人讲卫生,不玩趴地上的游戏。城里的河道满是船,城里的马路开汽车,城里小巷骑脚踏车。城里的小孩玩塑料枪,玩皮球、乒乓球,玩飞行棋、斗兽棋、军棋……进入1980年代,新时代开新篇章,广播里唱着歌曲,我们走在希望的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