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工业革命以后欧洲发生巨大变革,至二战以后的后殖民时期,思想和经济在全球所谓一体化下形成新的影响秩序。博物馆随之应运而生,在欧洲和北美显现繁荣发展之后波及全球。然而,在时代变化下,博物馆自身的身份认同和社会定位不断发生着改变,已经历了从“圣殿”般的精英设置到人民性的过程,经历了由“物”向“非物”的转型。在原有社会职能尚未转身的前提下,作为向受众提供反思、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第三空间”,深入探讨博物馆的本质——博物馆可谓是一种记忆的固化形式,并通过“记忆”这一媒介和方法来构建民族想象共同体的一种社会存在形式。当下在全球疫情之下,在不断显现的社会危机及环境变化等诸多问题之下,“后博物馆”时代亟须基于历史和过去的更多新的思考。
[关键词]博物馆;记忆;民族想象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G268.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391(2021)06-0068-09
作者简介:沈宁,女,上海人,云南省博物馆副研究馆员、云南大学考古研究中心历史与档案学院客座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英国伦敦大学学院(UCL)文化遗产研究硕士,研究方向:文化遗产。云南昆明 650214当下出现的缺失会成为人们面对未来时的追逐对象[1]。“文化遗产”恰巧作为一种可更新的[2]创造未来的资源[3],传达了人类历史和记忆[4]。工业革命之后欧洲发生巨大变革[5],带来了不同文化间大范围的交流,更引发了随后的战争、掠夺和殖民。“争夺资源”也许是一个自人类文明产生以来就开始的话题。在此大背景之下,现代博物馆应时代而生。最为古远的“亚历山大博物馆”为文艺复兴时期开始发展的现代博物馆提供了灵感来源[6]:欧洲主流思想溯源“亚历山大”的征服历史,以亚力山大收藏“战利品”的模式建立起博物馆的初期形式,旨在于为救赎“过去”确立“神圣”的范式[7]。由此,亚历山大范式为现代博物馆确立了合法性的根基。[4]109至二战以后的后殖民时期,思想和经济取代了战争的形式造就了新的控制手段,在全球一体化的障目下,博物馆以传统收藏、展示为核心功能,在创造并树立救赎“过去”模式的同时影响到世界范围博物馆的产生。作为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和表现形式,“保护遗产”成为博物馆最直接、最显性的初始核心职能。
风云变化,全球一体化下产生新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并取得了物质生活的不断进步。但在享用便利的同时,同化式与多样化的客观性、特殊性共存,由此带来的矛盾和冲突也是不容忽视的,诸如看似走远的“9·11”事件、巴米扬大佛被炸事件、埃及博物馆被炸事件和现今疫情之下正显现的社会矛盾,文化遗产越来越明显地成为冲突的攻击对象。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欧洲和北美博物馆的繁荣期开始,[8]博物馆的发展在全球呈现出雨后春笋般的发展态势。但在面临人类社会发展以及所带来的相应社会危机和自然灾难时,博物馆是什么样的存在?本文欲通过对博物馆“昨天”和“今天”发展历程的梳理,进一步探讨博物馆的本质,以试推阐博物馆以“记忆”为媒介和方法,作为民族想象共同体构建的一种社会存在形式。
一、传统博物馆“圣殿”模式的源起
工业革命再生产技术的出现颠覆了以往局限的传播方式,如印刷术等方面的广泛推行,促使多样性和地方性的文化趋向同质化发展;“孤品”成为过去,并打破原来艺术作品为宗教祭祀服务的传统,使人们的生活世俗化,为人类后续爆发式的发展奠定了基础[9];人口迁移和大范围流动,同时产生了“缺失”“异置”等问题,从而产生了与“身份认同”“起源地”等相关的一系列新兴问题;另外,由于机械化的发展,战争导致了大范围大规模的“遗失”现象。如此的社会背景和多维原因成为博物馆在世界大范围出现的重要推手。[10]
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殖民体系影响到现代、甚至当代语境下的代表性表现形式和知识构架。其中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基于全球政治秩序影响下意识形态的扭曲——把“东方”作为与“西方”相对的一种存在,并将“东方”衍生为一种极度边缘化的形象。[11]在以欧洲北美独尊的中心论影响下,“博物馆”成为一种“标杆性”的所谓“文明”的标志物。[5]
20世纪60、70年代开始,“当下”与“过去”发生了明显的裂变,学者们开始意识到两者之间的不同,从而催生了对“过去”的关注和对“遗产学”的研究。此时,社会科学如社会学、马克思思想、后现代、后结构以及人类学等理论的逐渐产生和发展为文化遗产研究和实践的崛起奠定了理论基础。[3]467人们开始探讨“过去”“传统”“源起”“本真”等问题,这些始于救赎、疑惑的研究成为了“遗产学”的起点,也成为博物馆大力发展的理论因素。
在心理层面,对“现实环境中以往记忆之地”的缺失需要构建新的“记忆之地”[12]。与当下人们的心理需求相契合,固化的地点和物件被认为是记忆和知识的承载实体[13],正如一个“库房”一般联系着过去、现在、未来的“历史”。[14]同时物件是对灵魂、创伤具有疗愈作用[15]的实体存在,能使人们内心得以安定舒适,能给人以历史感、存在感、亲切感、延续感和安全感。由于人类机体的遗忘机理并对“逝去”产生的情感反应,人们“怀旧”和希望回到“过去”的这种夙愿便通过各种物质性的客体救赎、保护历史遗迹、遗址并通过建立博物馆等形式和具体行为得以表达和消解。通过容纳考古实物、圣像、文本和物件等,博物馆逐渐成为一种相对模式化的物质集合,成为收藏、保管物质存在、救赎遗产的最初形态和重要场所。随着人们对遗产的热情和关注不断提升,更多的遗产地、纪念碑和博物馆戴上保护“过去”的神圣光环成为人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与此同时,博物馆救赎“过去”的这种形式在局限性当中确立起了其被需要且神化的地位。博物馆把一种循环性的认知改为一种线性的时间脉络,由此把历史本身所具有的多维性、多元性和虚幻性表现为单一的时间线索。同时博物馆模式也将人们的记忆碎片化、主题化、去场景化。虽然在这种局限性之下,博物馆仍然能为人们经历的“遗失”“改变”等痛苦提供慰藉。[16]通过如此形式,回到过去似乎回到了祖先存在的地方,回到过去似乎穿越时空重温了祖先的辉煌时代[3]。這种对“过去”的“虚幻再拥有”模式是一种媒介、一种不真实的复原、一种想象[16]5。但这种模式在欧洲中心论的笼罩下却成为了世界性的救赎祖先、与祖先相连的模板形式,成为了现世与逝去之间的挣扎空间[17]。由此,博物馆成为一种当下的需要: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暂时逃避现实的场所,这是一个时间似乎可以延伸和静止的殿堂;[16]7这个殿堂处于每天的日常之外,看似虚幻充满矛盾但却又是真实的存在;[18]它正好中立于“唯物”和“形而上”之间,具有一种类似准宗教仪式性和光环性的特殊意义[9];符合从传统宗教和神话中剥离的现代人寻求心理上稳定感和持续感的需要[16]8。于是“遗产化”和“博物馆化”大规模骤然兴起。作为“祖源”“遗失”“异置”等心理问题的“避难所”,作为“神圣的圣地”和“神化的”遗产景观,博物馆不仅成为现代遗产运动中救赎“过去”的堡垒,[3]也成为后战争时代城市复兴、文化复兴的佐证和标志。
二、当下博物馆由“物”向“非物”的转型
“博物馆”概念于1797年由建筑历史学家Hirt首先提出[19]。“博物馆”一词意为“缪斯女神之家”,有关历史和个人的文物,各个行业装饰性的代表物品,以及绘画和手工艺品,所有人类不会消费但会保留的有价值的物品都在博物馆占有一席之地。[20]
(一)博物馆定义管窥博物馆的转型
世界范围内庞大的博物馆体系难于在一篇文章中归纳探讨其发展情况,但“博物馆”定义可谓主导着全球博物馆的整体发展方向。1946年国际博物馆协会成立伊始就对“博物馆”进行定义,以明确“博物馆”是什么样的存在,并履行什么样的职能和作用。若干年间“博物馆”定义不断进行修正:1946年的定义中强调“公众开放”“藏品”“陈列展览”等关键词,类型还涵盖了动物园、植物园等不同收藏对象的藏品机构;至1962年的定义,明确了“博物馆”的目的和职能为“研究”“教育”“欣赏”“收藏”“保管”“展出”,扩大了原有职能范围;1974年的定义中加入了“非营利”“为社会发展服务”“公开”等提法;后来1989、1995、2001年的定义仅对1974年的定义进行了微调;至2007年的定义,把“教育”职能做了强化,并把“见证物”划分为了有形遗产和无形遗产,原有大意保持不变。
遍及全世界的2万余博物馆、国际博协的4万成员在近几十年的时间里都遵循着同一个博物馆定义,历次博物馆定义重心和新关键词的改变和加入,以及自身定位的转移,指导着现实当中博物馆的实际工作。[21]从最初的收藏、展览为核心定位开始,博物馆的范围和功能在不断扩大,已扩展到与社会发生多元化的联系,逐渐成为一个联系社区的场所。尤其自1974年的定义开始,博物馆业界认识到并扩大、加强了自身与社会及其发展的相互关系。2007年开始尤为重视的教育职能,更掀起了博物馆界博物馆式“教育活动”的潮流,成为红极一时的博物馆与社会、与周遭社群发生关联的主要手段。
到了2019年国际博协京都会议,新的“博物馆”定义提案对以往定义做了较大调整,提出了“思辨对话”“民主性”“包容性”“解决当前的冲突和挑战”“多元性”“社会公正”“平等权利”“可参与性”“透明度”“社区合作”“地球福祉”等新的关键词,并把原有博物馆传统定位弱化为功能性的基本表述。从文字表达上看博物馆的原有基本功能似乎尚未改变,但其所要达到的目的和愿景却发生了巨大变化,所占据的格局和视野也发生了巨大提升。
对于2019博物馆定义提案加入的新内容,参与重新定义“博物馆”的国际博协“博物馆定义、展望与前景”(MDPP)常务委员会主席Jette Sandahl女士提到:目前的博物馆定义已不能代表21世纪的声音[22]。博物馆定义需要被“历史化”“语境化”以及“去殖民化”,这是国际博协在2017年决定对博物馆定义进行修改,以探寻博物馆的多样性并强调社会发展趋势,而希望重塑博物馆身份认同的缘由。[23]新时代语境下的博物馆应该服务于社会发展的需求,重视“边缘化”问题,社区的需求应体现在博物馆的策略和政策方面,体现在博物馆的核心功能体系之中。[24]有几个方面亟需引起重视:在目前面临的自然危机之下,博物馆的工作方向和相应解决方案要向着可持续发展努力;关注权力、财富、机会的不均等,以及全球、国家、地区层面的等级、种族和性别问题;在不同的世界观下,探索符合社会期望和文化民主与参与的原则和实践。[25]同时,应该意识到改变已为必然[24],必须承认并强调目前人们所面临的挑战,博物馆自身已无法避免地成为社会复杂性和冲突的一部分;参与并与多样化的社区积极配合,促进世界范围内的相互理解,从而贡献于人类的尊严、社会公正、全球平等以及地球福祉。[26]
新的“博物馆”定义提案强调“民主性”“包容性”,强调提供“对过去和将来多元思辨对话的空间”[27],强调以往被忽视的群体、不同族群之间、不同知识体系之间的交流和互融[28]。可以认为,在当下社会背景下,博物馆原有以藏品、展览等以“物”为基础的原始功能已开始发生弱化,博物馆自身身份认同正在发生变化。
(二)博物馆实践层面构建目标的变化
在現实层面,现今博物馆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已基本形成“迪士尼”般项目式、场景式,整齐划一的遗产景观模式[3]470,但新的探索一直在进行。近年来的“生态博物馆”就是对传统博物馆模式的一种批判性全新尝试——没有常设的大规模建筑和机构,将传统“博物馆”去概念化、去模式化[29],超越传统人造景观式的博物馆理念,挑战传统博物馆的圣殿形象。而北京的798艺术空间虽然没有以“博物馆”命名,但同样具有展览、活动,甚至吃喝玩乐的综合性功能,这些功能是现有博物馆所具备或者有些博物馆至今仍欠缺的。而今的一些展览也经常在城市的商业中心举办,让人们在消费娱乐的同时就能增添精神层面的享受。中国民族博物馆是一个至今尚未有大型馆址,主要以对外策展和研究合作为主要输出形式的博物馆。古根海姆博物馆更是颠覆传统博物馆的展览理念,“展厅”都是以视频播放的形式向公众展现不一样的思维模式。盖提(Getty)博物馆在世界新冠病毒疫情闭馆的情况下推出了一款互动游戏,鼓励人们在居家隔离期间用各种材料和方式模仿世界名画[30](图1)。
而且,当下的博物馆不仅“谈论”久远的“过去”,也“谈论”刚刚经历的“昨天”和“今天”。云南省博物馆展出的“1158+云南最美逆行者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展”(图2),意在展示抗疫期间,云南支援湖北咸宁的情况。踏入展厅入口,几面红色带有签名的旗帜映入眼帘(图3),踱步展厅,融合背景音乐的综合效应,不乏催人泪下的瞬间(图4)。这些“为众人抱薪者”应当被崇拜和铭记!此展览中没有一件物品是传统意义上的“文物”,透过英雄们的事迹,展览凝聚的是中华民族卓绝坚毅、无我奉献的不朽精神。这是该展览要表达和宣扬的主题,精神上的感受已逾越传统博物馆以物为基础强调物件价值、保护物质实体的局限和狭隘模式。
在博物馆定义指导下结合现世,博物馆的推陈出新和当下视野,以及类似博物馆的不同社会形式,已打破了博物馆的传统边界和常态。
回溯传统博物馆是一个救赎“过去”以物质实体为目标的场所,是一个以传统价值体系为中心的物件仓库。但当人们把具有艺术或多重价值的对象从其生活和初始的直接状态下剥离开来时,“艺术”已然消失[31]。展览的时代无疑是殖民化的时代,把对象甚至世界放入展柜的“世界展览时代”[32]已面临理论甚至现实层面的质疑。在价值体系和自身身份认同不断改变和扩充的情况下走到今天,博物馆已不再局限于原有模式和职能,而是逐渐看到了“非物”形而上的可能和方向,正在经历以“物”为中心向“非物”发展的更为开放的身份转型。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博物馆或将超越原有的“固体”形象成为一种打破传统模式的表达方式、存在形式和方法论。
三、博物馆作为记忆的回忆形式对“想象共同体”的构建
以上分析从理论和现实层面都体现出博物馆自身身份认同的变化。罗文索尔论“过去是一个陌生的国度”[4],而“过去”“现在”“未来”相互联系、互为构架。其中,人体的“记忆”功能赋予了三者之间彼此联系不可估量的能量。通过“记忆和遗忘”[33],社会每一个元素互动、摩擦,彼此发挥作用,并对“过去”“现在”甚至“未来”进行着重塑。而这也就是博物馆这种存在形式能给人们提供的最持久的“礼物”。
(一)博物馆是记忆的固化形式
“记忆”是人脑对经历过事物的识记、保持、再现或再认,它是进行思维、想象等高级心理活动的基础。[34]个体记忆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每个个体自身所具有的记忆,它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大脑中,并通过与周遭的接触来获得,参与者、经历者方可拥有[35]65。比如图片、物件、事件都可以成为记忆获取的对象和内容。或者事先存在的社群记忆——共享的“源起”“符号”“仪式”“传说”“价值”“象征”“行为”“建筑”“雕塑”“事件”“故事”“档案”等等——通过这些方式将需要传达的内容“植入”个体记忆当中。记忆作为个体大脑无可争议的一种功能是一种精神能力,通过它我们保存或恢复着我们的过去和过去的事件。[36]
博物馆所运用的各种传统及现代手段和方式,恰巧正是依托以上这些构成记忆的寻常方式,在“空间”“时间”和既定的、相对有限的群体当中,通过各种组织构架和“故事”讲述构建一种共性中带有个性理解的“集体记忆”。诸如博物馆中最常见的“图片”和“物”,它们是记忆的维系方式[3]473,一个物件就是一个缓慢变化的事件,是一个感人的存在[37]。物件、物品并非简单的物质实体,它们总是蕴含着人们的情感和思绪。当我们看到某个物件时,它联系并唤醒的是既定群体、既定个体的记忆。它们甚至与某些特定的个体有着紧密的联系,从而成为个体物理身体的延伸。[38]当“遗失”带来痛苦甚至导致惊吓或疾病的时候,人们便会携带、保留铭刻自身记忆、具有感情价值的物品,人们会有保留“所拥有”和“所爱对象”的需要。[39]由此我们可以解释人们为什么需要保存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把这种心理需求反应扩大、提升,可以推理“保存”“收集”本身的意义,推展“博物馆”的意义、“遗产”的意义。对于遗产、博物馆而言,所保存的遗址或物件是一定族群和社区历史、精神、思维、甚至邪恶的物质载体,所蕴含的是某个群体、某个社区的共同记忆。所有这些不同的形式存储并传达着有关“过去”的信息,扮演着引发、触动记忆的角色。因此,博物馆的记忆构建系基于历史和物质性的层面,同时并行并超越原本以物为中心的客体,通过记忆的传递持续对社区发挥作用。
作为遗产体系中一种自上而下的引导理念,[40]当下博物馆逐渐成为人们一种生活和文化休闲方式,其行为和信息输出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们集体记忆和意识形态的形成。从传统博物馆模式所蕴含的历史信息和内涵到当下博物馆的变化,博物馆已超越其传统的边界,成为记忆的固化形式,也即物化的记忆,在象征性物件、共同的仪式、历史事件等形式中彰显着民族共同的理念和价值体系[35]69-70。
(二)以记忆为基础搭建“想象共同体”
学者吴叡人在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散布》译本中作《导读》,强调:“世俗的、水平的、橫向的”“民族”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想象”是形成任何群体认同所不可或缺的认知过程;是一种社会心理学上的“社会事实”;认为“民族”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最初而且最主要是通过文字(阅读)来想象的,并且语言、方言构建的世俗“语言共同体”是后来“民族”的原型。[41]也就是说文字和语言在“民族”的形成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安德森著《想象共同体》时系以殖民征服、扩张为背景和语境。如今世界性的融合已远远超越了当时书中的时空,跨境的交流和民众的自主移民,离开母国并繁衍后代的异置者比比皆是。笔者曾在《伦敦华人社群的身份认同——从文化遗产与文化记忆角度分析》一文中介绍过实地调查的一些中国赴伦敦的移民社群,其中的移民二代、三代,他们的语言是地道的英语,文字是地道的英文,社交圈是以中国移民后裔为主,中式餐食是他们喜爱的主要食物;因为路途遥远,他们与远在中国的祖辈较少联系;他们戏称自己“banana”。正如安德森书中所提到的,他们的血统和肤色是母国的,但他们的品位、意见、道德与思维能力却是移民国家式的。[42]88据此案例分析,“语言”和“文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不同社群的共同体想象,但对于伦敦的中国社群及后裔而言,虽然生活在英语的环境中,仍有人认为自己还是中国人,中国是他们思绪和记忆的“根之所在”;而移民二代、三代,他们已不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因为他们的记忆当中没有多少与中国有关的元素。由此,“记忆”是他们联系一个社群的最重要纽带,是他们产生“身份认同”的识别基础。“身份认同”不仅是一个由外向内观的视角,也是一个自我意识、自我识别的体系,是一个当存在于不同文化之间可主观选择的构建过程。当声称“我们”或者“他们”的时候,区别就在社群成员和外来者之间建立起来。[43]
而前面提到,博物馆作为一项固化的记忆形式,正是以记忆为目的,通过有关历史和地域故事中时空的融合和交织,通过这些特定语境中个体记忆和集体记忆的共同作用,塑造“源起”“历史”“根基”等内容。当提及基于一定区域、一定地点的某某博物馆,它已暗含了一种基于一定社区的共同体的存在。在本文提到的一系列复杂关系中,博物館是唯一一项最为显性的实体,能使一个社群得以对其自身和他者显现出来。一个族群、一个民族需要有共同的“过去”、共同分享的“记忆”。因为拥有同样的文化遗产,同样的过去,构建着一种“幻化的记忆”[35]62-68。通过这种组织形式,构架出同一社群、同一族群、同一民族所具有的共同特点和共同精神,由此将分散的成员绑定在“民族”的共同想象风格和范围之内,从而给予人们归属感、同一感,同一的民族身份认同感。从而,通过统一的“记忆”打造民族历史的“叙述”(narrative),在此基础之上,解释并激起民族想象共同体的普世力量,成为社会形态中一种形而上的凝聚;成为成就“族群”“民族”的中坚力量。因此,博物馆这种固化的记忆对于民族身份认同和民族想象共同体的构建发挥着积极的作用,是构建民族想象共同体重要的一环[42]。(图5)。
四、结语
作为西方的身份认同和记忆工程,在东西方差异背景下产生的博物馆无可避免曾经一度是国家和文化精英的设置[44],是社会用来区分、看待不同人群、文化、知识体系、财富、权力、品味等社会秩序的一种手段。随着全球化、都市化的不断发展,博物馆实现了以欧洲、北美为中心的文化遗产神圣救赎形式向全世界的影响和覆盖[4]。同时,若干仓储式物质实体的存在,很容易给人们带来一种“沉默的失位”[1]10。传统博物馆自身的“神圣性”和对控制“过去”的“权威性”也会妨碍对“人”的关注、对“人”的理解。[45]
而不同时代背景下博物馆的角色和价值取向不断发生变化,经历着不断被解构、重构的过程。博物馆本身所占有的资源和空间正可以为社会提供一个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第三空间”,从而达成此二元维度与第三维度之间的调节空间。[7]268作为一个设计者或主持者[46],作为构建广泛“多元社会”的一项策略[47],作为多元社会当中公共政策一项具体实施的工具[48],作为一种记忆的固化形式,博物馆构建着民族想象共同体。伴随着博物馆身份认同的不断改变,在“后博物馆”时代[49],在当下诸多社会和自然问题中,博物馆所传达的信息将不断向人们提供自我反思和觉醒的机会,[7]206博物馆也将不断向“思维空间”“疗愈空间”[3]转化。在更为广泛的全球化与个性化相融的语境下,期待基于历史和过去的更多新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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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03-20責任编辑:许瑶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