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三个维度

2021-10-17 07:01乔姗姗党垒张继焦
民族学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一体共同体中华民族

乔姗姗 党垒 张继焦

[摘要]文章基于我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和已有的研究成果,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三个维度:“民族-民族”关系视角、“民族-国家”理论视角和“国家-民族”理论视角。三个维度各有其特定的内涵和要求,且彼此联系,相辅相成,显示了以“56个民族-中华民族-国家”为主体的不同研究层次:基础层次的民族关系发展;中间层次的中华民族构建;目标层次的现代国家治理,三者共同构成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整体性认识,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持续推进并走向完善,提供进一步思考的空间。

[关键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民族-民族”关系;“民族-国家”理论;“国家-民族”理论;现代国家治理

中图分类号:C95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391(2021)06-0011-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专项研究项目“历史经验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意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和发展研究”(编号:20VMZ001)、中国社会科学院重大科研项目“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重大问题研究”(编号:2019ZDGH017)、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项目和所重点创新工程项目“人类学视野下的传统-现代转型”(编号:2019MZSCX002)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乔姗姗(1983-),女,贵州六盘水人,博士,贵州民族大学社会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公共管理;党垒(1994-),男,河南南阳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社会发展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社会学;张继焦(1966-),男,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社会研究室主任、二级研究员,海南海口人,博士,中国民族学学会法人代表、中国民族研究团体联合会副会长,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联合会CC副理事长,研究方向:民族学、社会学。北京 1000812018年,党的十三届全国人大将“中华民族”写入宪法;2019年党的十九大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写入党章;2020年,中共中央统战部、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四部委联合在全国设立了10个“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5个“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培育基地。这一系列重要的标志性事件凸显了新时代国家民族工作的主线,同时也为新时代中国民族理论研究提供了创新的空间和努力的方向。近两年来,学术界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相关议题,从不同研究领域出发,产生一系列有学术价值的研究成果和代表性观点。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研究成果和观点较为缺乏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整体性认识和系统性的阐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从一个新的提法上升为一种新的理论层次,具有十分丰富的意涵。特别是在现代国家的治理与发展中,其重要的地位与作用越来越得以凸显。从场域的角度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存在的场域是以“56个民族-中华民族-国家”三者共同构成的既有秩序环境,这三者也成为探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要素。在此基础上,结合已有研究成果,文章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三个维度:一是横向维度的“民族-民族”关系视角;二是自下而上的“民族-国家”理论视角;三是自上而下的“国家-民族”理论视角。这三个维度具有不同的指向,但相互之间彼此联系。接下来,笔者将对这三个维度做进一步的阐释和说明,并进而探讨其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一、横向维度的“民族-民族”关系视角

中华民族共同体是由中国历史上各民族经过长时期的互动融合所形成的有机统一体、命运共同体。作为各民族互动融合的一种真实反映——“民族-民族”关系(简称“民族关系”)成为影响民族问题产生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直接因素。总体而言,各民族平等相待、团结互助、彼此尊重、和谐共处,就能对民族的发展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起积极促进作用。反之,民族间歧视隔阂、互不相容、保守排外、矛盾纷争不断,就会对民族的发展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产生消极阻碍作用。简言之,民族关系既形成于民族互动之中,反过来又作用于民族互动。中国作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处理好民族关系,是有效解决民族问题,维护国家统一,巩固中华民族大团结的基石和保障。因此,“民族-民族”关系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一个重要视角,指向的是各民族之间的关系与互动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影响与作用,即从各民族的亲密互动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本文基于“民族-民族”关系视角所关注的主要是各民族之间的关系,即56个民族之间的关系。由于历史和现实等多种因素影响,我国各民族在人口数量、语言文化、地域分布、发展程度上存在着客观差别。那么,如何对待这种差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就鲜明的指出我国各民族已团结成为友爱合作的大家庭,十分重视新中国的民族关系问题,提出了坚决反对“两种民族主义[1]”的主张。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二代领导集体立足于中国实际指出“各民族经过民主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结成了社会主义团结友爱、互助合作的新型民族关系[2]”,其后又将这一新型民族关系发展为平等、团结、互助的社会主义民族关系这一标志性论断。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三代领导集体在社会主义民族关系的基础上提出了“三个离不开[3]”重要思想”。“三个离不开”体现了民族之间命运与共、共同发展的内涵。以胡锦涛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四代领导集体进一步丰富了社會主义民族关系的基本内涵,在平等、团结、互助的基础上加入了“和谐”这一时代要素,并提出了“各族人民和睦相处,和衷共济,和谐发展[4]”(简称“三和”)和“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简称“三交”)的创新论断。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的第五代领导集体高度肯定70多年来我国民族关系的发展,创新性的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①”这一时代命题,并对新时期我国民族关系发展提出一系列指导思想,强调“要正确认识我国民族关系的主流,多看民族团结的光明面[5]”、“坚持从政治上把握民族关系、看待民族问题[6]”等。

新时代我国民族关系的发展具体到实践层次,就是要通过加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强有力的基础支撑。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一个整体,交往是形式、基础,交流是内容、拓展,交融是本质、目的[7]。这三者是一个层级递进的关系结构,存在一定的时空逻辑和动力机制[8]。笔者认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时间逻辑上表现为:各民族由相对陌生的状态经过最初地接触、到进一步的交往交流加深相互理解,进而到最后的逐渐交融和谐共处,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空间逻辑上的表现为:从相对隔离的地理空间分布状态到逐渐形成“大杂居、小聚居、交错杂居”,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嵌格局,这是一个由分散到聚合的过程。在上述两个过程中,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动力机制则是由官方“伞式社会②”力量和民间“蜂窝式社会③”力量共同构成。所谓官方“伞式社会”力量即是一种政府(或国家)主导的力量,具有明显的官方性质,政府(或国家)通过法律、政策、制度、资源等与之相关的构成要件实施影响并发挥作用。所谓民间“蜂窝式社会”力量即是一种民间为主的力量,具有明显的自发性,民间个人、群体或组织出于经济、社会或文化性的各种需要进行的一系列自主行动。

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一个重要推动力量即是来自于政府(或国家)法律、政策、制度等的“伞式社会”力量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政府(或国家)在宪法和民族区域自治法等法律制度上明确规定各民族之间的平等地位和享有的合法利益,严厉打击民族分裂活动;主导实施的西部大开发、脱贫攻坚、城镇化、乡村振兴、一带一路等重大国家发展战略或倡议,促进各民族的共同进步和繁荣发展;重视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推动各民族优秀文化的传承保护和创新发展;全面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加强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的双语教育;持久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活动,建设特色鲜明的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单位等。政府(或国家)的伞式支持为各民族的交往互动和彼此交融创造了良好的空间和环境,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个显著的表现是随着城镇化的不断深入推进,人口流动与迁移成为常态,全国有超过20个城市拥有全部56个民族成分[9],城市成为各民族进行经济、社会、文化活动的集中地。

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另一个重要推动力量即是来自于民间基于经济性、社会性和文化性的“蜂窝式社会”力量支持。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以来,中国经济社会结构的深入转型,为各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现实条件。一方面,现代社会的开放性和流动性使各民族成员不再单纯依附于本地域、本民族内部传统,相互间追求深层次的交往互动。一个明显的表现是族际通婚比例不断扩大,56个民族均与其他民族有跨族婚姻,其中有12个民族族际通婚率超过50%,回、满、蒙、苗等少数民族与50个以上民族保持通婚[10]。另一方面,市场经济发展带来的深度社会分工,拓展了各民族之间的经济交往和互动范围,各民族成员可以自发地参与到社会生产的各个部门、行业。这其中如近年来兴起的民族特色村寨的旅游开发与建设,为各民族经济、文化的交流交融提供了新的平台。此外,互联网成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新空间。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40亿,互联网普及率达67.0%。作为一种新型的网络化社会生活空间,互联网通过提供各种应用和功能,吸引各族人民的积极参与和互动,潜移默化中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思考方式和社会关系。

综上,“伞式社会”力量体现的是一种基于政府(或国家)主导性的外部推动力,“蜂窝式社会”力量体现的是一种基于各民族间自主性的内部推动力。在“伞式社会”力量和“蜂窝式社会”力量的共同作用与影响下,促成了今天各民族广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的民族关系发展新局面和主流趋势。这表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仅是各民族间友好相处、共同发展的一种动态表现,同时也是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方式和途径。

二、自下而上的“民族-国家”理论视角

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一个核心概念是“中华民族”[11]。这一概念最早出现于清末,由梁启超提出,后经由民国发展,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华民族在不同时期其涵义不同。当前比较有代表性的解释是著名社会学、人类学家费孝通所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理论,该理论深刻诠释了中华民族的本质特征,即是一个独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12]”。所谓“多元”即是承认中华各民族存在与发展的正当利益与地位,“一体”即强调中华民族的统一性、整体性。“多元一体”是具有清晰层级性的理论概念,“多元”是基础层级,“一体”是更高层级。同时“多元”与“一体”又构成了中华民族的内在结构特征。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和发展,既强调一体这个主线和方向,又不忽视多元这个要素和动力,为我国各民族团结协作、共同发展,提供了独特的历史条件和现实依据,具有显著的优势[13]。费孝通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理论是在对西方“民族-国家”理论反思基础上形成的,遵循的是一种自下而上的逻辑方式。近年来在学者们的推动下,逐渐从阐述国内“民族-民族”关系语境扩展到“民族-国家”关系语境,本质上可归为一种反思后的“民族-国家”理论范畴。在此基础上,来思考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一个分析视角,指向的是中华民族的构建及其对现代国家治理与发展的影响。

“民族-国家”理论是西欧的民族在现代国家建构中,主体民族借助强大实力建立统一民族国家的过程中形成的[14]。这一过程实际上是由民族共同体向国家统一体转变,体现了一种自下而上的逻辑方式,表明了在国家形态演进和民族国家构建的历史进程中,“民族”所扮演的关键性角色。国内一部分学者以此理论为指南来构建现代中国的“民族国家”形态。其中一个主要的观点是构建并确立中华民族的“国族”身份和地位,也就是将中华民族看作是现代中国的“国族”。关于中华民族是“国族”这一认识,在学术界产生了比较广泛的讨论,但至今尚无定论。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华民族这一“国族”类似于西方意义上的“国族”,也即是与国家结合的民族,如英吉利民族、德意志民族、法兰西民族、美利坚民族等,是现代主权国家建构过程中的普遍形式。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华民族不同于西方意义上的“国族”,原因是中华民族是由多个民族构成,而非西方主张的单一主体民族;并认为西方的“国族”体现为一种狭隘的国家民族主义,以二分的方式凌驾于各民族之上,实质上是去民族化。关于两者争论,很大程度上是在考量西方“民族-国家”理论语境下的“民族”与中国历史事实语境下的“民族”是否相契合?西方意义上的“国族”与中华民族的“国族”涵义是否相一致?笔者认为,讨论的一个焦点是围绕着所谓“国族”的结构和主体展开的。第一,从“国族”的结构来看,西欧民族国家的“民族”,其结构是单一的;现代中国的“民族”,其结构是多元一体的,是具有层次的。第二,从“国族”的主体来看,西欧民族国家的“民族”,其主体是基于全体国民的同质化的民族共同体,自其诞生之日起就确立了“国族”的身份与地位;现代中国的“民族”,其主体是包含56个民族的中华民族,其中56个民族是基本层次的民族,中华民族为更高层次的民族,强调56个民族共同创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因此,从西方“民族-国家”理论框架下的“国族”的意义上说,强调的是一体,实际上忽视了多元是构成一体的重要基础。因此,今天我们强调多元一体,是在西方民族国家一体与多元二分的基础上,强调一体与多元的辩证统一,重视一体,同时也不忽视多元。从中国的实际角度看,离开“多元”只谈“一体”,则否定了数千年来多民族共处的历史,忽视了各个民族的文化差异;离开“一体”只谈“多元”,则否定了中华民族根本利益的一致性,丢失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认同感。结构与主体实际上涉及了中华民族的内涵和本质问题,在这点上我们应当有自己的认识和决断。由此可以看出,我们对西方“民族-国家”理论是有一个认识、判断并逐渐深化的过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在其合理性的基礎上,结合中国悠久的历史、丰富的民族实践创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民族话语体系。作为一种学术的探索,这种讨论与反思有助于促进我们进一步思考,中国的“国族”建设应该如何把握?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15]”。这句话包含两个核心要义:一是中华民族是一个由各民族构成的多元一体结构;二是我们的现代国家是由各民族共同创造的统一多民族国家。实际上,今天学界也正在努力超越西方“民族-国家”理论传统思维模式的束缚,提倡对“民族-国家”的再认识,不再过多移植“(自我)民族主义”、“民族自我意识”、“同质性文化”等西方民族国家的固化概念,而是逐渐回归到中国的“爱国主义”、“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包容性文化”等与中国实际更贴切的概念。

在新的时代环境下,全球化和现代化带来的各种民族主义和理论思潮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中华民族的前进方向和整体性认同。那么,如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民族整体的认同,塑造一个更具凝聚力和向心力的中华民族是当下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基于此,笔者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架构下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几点思考。首先,中国的现代国家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在各民族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这个过程中各民族汇聚一体,结成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既是历史事实,也是发展趋势。为此,我们强调处理好中华民族和各个民族的关系。具体到实践中,就是要强化各个民族的内在共识,凝聚各个民族的共同心理,增强各个民族的共性发展。其次,“多元一体”的一体属性不仅指向中华民族,也指向国家统一体。在这里,我们需要进一步明确“一体”的主线和方向定位,“多元”的要素和动力机制,将中华民族与国家统一、稳定和发展结合起来,深入挖掘中华民族作为中国现代国家治理与发展的内在动力机制及其实现方式。最后,即是整体性的认同问题。整体性的认同包括三个层面,即各民族内部的自我认同、各民族之间的相互认同、中华民族层面和国家层面上的一体性认同。其中中华民族层面和国家层面上的一体性认同是最高层次的认同。受现实多种因素的影响,整体性认同的三个层面之间存在着张力,并非完全协调一致的。那么,如何在增强各民族之间的相互认同和各民族内部的自我认同的基础上维持和深化中华民族层面和国家层面上的一体性认同?这是我们在实践过程需要反复思考并解决的问题。经验表明,通过加强国家总体布局,完善政策制度体系,适当平衡个人利益、民族利益和国家利益的关系,将个人的发展、民族的发展与国家的整体性发展緊密结合起来,是解决整体性认同问题的有效途径。

三、自上而下的“国家-民族”理论视角

进入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中国的国家治理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二者互为支撑。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角度看,国家治理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需要强大的动力支撑。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国家治理的内在优势,体现为通过各个民族共同的经济、文化、心理的塑造形成中华民族整体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其实质就是培养各族人民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归属、认可和忠诚,属于政治认同培塑[16];从国家治理的角度看,56个民族的繁荣发展需要稳定的内外环境基础,国家通过发挥主导作用进行权力、政策、资源的合理有效分配,为各个民族及整个中华民族的安全发展提供强有力的内部协调和外部保障。基于此,来思考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结构一体性问题,笔者认为应当既包含内在结构的多元一体,也包含外部表征的国家主体,进一步可以理解为新时代的“国家-民族”共同体,即“56个民族-中华民族-国家”的有机统一体。见图1所示。

“国家-民族”共同体是在“多元一体”的基础上发展而来,进一步明确了国家的位置和作用,理清了国家与民族的总分关系,也更加强调了国家与民族之间“共同”的内涵,即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在当前的国家治理与时代背景下,“国家-民族”框架作为探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视角,指向中国现代国家治理体系下的“一国多族”范式[17]。所谓“一国多族”即一个国家内的多个民族,强调国家的主体地位,主张以国家利益和中华民族的整体利益作为政策调整的取向和新时代民族工作的出发点,通过发挥国家的“伞式力量”实现多民族的治理,体现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逻辑方式。不同于“大熔炉”论和文化多元主义论,主张同化和差异,这里的“一”和“多”是辩证统一的关系。具体到中国的国情和实际,可以理解为:“一”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多”指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确定的56个民族。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制度体系及运行机制整合包容内在的56个民族及其所在的区域,体现出主权统一性、制度统一性和政权统一性;56个民族及其所在的区域统一构成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基本国情,体现在56个民族共同开拓了国家疆域、共同书写了国家历史、共同创造了中华文化、共同培育了中华民族精神,其无论人口多少,分布地域大小,发展阶段高低,具有共生并存的平等地位。

“一国多族”与现代国家治理,特别是处理国家与民族关系上具有高度的契合性。这一点在当今全球化时代表现尤为明显。各种民族主义和民族关系交织发展,民族矛盾与民族问题层出不穷。多民族国家治理在制度与政策层面面临着两种价值取向:一是立足于照顾处于弱势的民族群体的利益,取向于特定的民族群体;一是取向于国家本身或国家的整体利益,立足于维护和巩固多民族国家政治共同体的统一和稳定[18]。这两种价值取向反映在现实层面的后果,即是如果没有国家的统一和稳定,没有国家的有效治理,民族利益与繁荣发展将无从谈起。换言之,国家的统一和稳定,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国家治理,直接关乎各个民族的利益和福祉。基于“一国多族”的现代国家治理,一方面是为了适应全球化时代民族矛盾和民族冲突日益复杂的形势,将民族问题纳入国家治理的版图内,使国家的统一稳定和民族的繁荣发展相得益彰。从另一方面讲,一个民族的发展,受到许多内在和外在因素的制约。这些因素既形成于民族存在发展的全过程,反过来又促进民族的发展[19]。这些因素可统一视为国家主导下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即通过国家的政策制度实践,调节社会资源分配,来促进各民族共同发展。

首先,政治领域不断坚持和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中国的民族区域自治以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整体利益为价值依循与逻辑前提[20],其优势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实现了统一与自治相结合。目前,我国有155个民族自治地方,其中5个自治区、30个自治州、120个自治县(旗)。统一包含地理上的完整统一和权力上的集中统一,即各民族自治地方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可分离的部分,各民族自治机关都是中央政府集中统一领导下的地方机构。自治是在保证国家统一前提下,各民族自治地方依法享有自治权,自我管理本民族内部事务。二是实现了民族因素与区域因素相结合。一方面经过长期的发展,我国各民族已呈现“大杂居、小聚居,相互交错杂居”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分布格局。另一方面,我国各民族人口、资源分布、经济社会发展不均衡。坚持民族因素与区域因素的结合,就是保障少数民族的发展权益,维护各民族的共同利益,着力解决好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问题,进而实现整体的共同发展。三是很好处理了中央-地方、国家-民族关系。为了避免地方保守主义、民族分裂主义的困扰,民族区域自治将国家制度与地方实际相结合,既发挥了中央和地方的积极性,又将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统一起来。

其次,经济领域坚持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改革开放之初,我国经济发展遵循“先富带动后富”的思路,呈现出一种梯度发展的特点,东部地区先发展,其次是中部地区,最后是西部地区。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我国在取得发展成就的同时也带来了发展的不平衡问题。特别是西部地区,多为少数民族聚集区,经济社会发展程度不高,很大一部分处于贫穷落后状态。近年来,党和国家高度重视发展不平衡问题,创新发展理念,注重整体性协调发展,特别是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国家在原有的帮扶政策和措施的基础上加大力度,加強总体布局,审时度势,提出了一些新的战略部署和安排,更进一步帮助、扶持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经济,如大力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深入开展“兴边富民”行动;创新优化“对口支援”机制;重点扶持28个“人口较少民族④”发展;全力推进脱贫攻坚;大力实施乡村振兴;努力构建一带一路等。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国家加大对少数民族地区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持力度,加快了少数民族地区脱贫致富的步伐,激发了少数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活力。2013年到2019年,民族八省区⑤地区生产总值、城乡人均收入等增速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累计减贫超过3000万人,贫困发生率由20.8%下降到0-79%[21]。此外,到2019年年底,独龙族、基诺族、德昂族、阿昌族、布朗族、普米族、景颇族、佤族、拉祜族9个“直过民族”和人口较少民族,实现了整族脱贫。

最后,文化领域不断增强文化认同,构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培育我们的价值体系,坚守我们的核心价值观,必须发挥文化的作用。文化认同是最深层的认同,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精神纽带。实现文化认同,需要处理好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关系及各民族文化与中华文化的关系。今天我国的56个民族在历史上不断创新丰富本民族文化的同时,塑造了中华民族整体的文化多元与一体相统一、共性与个性相统一的结构特征[22]。中华文化作为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者,体现着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的内在共识,凝结着全体各族人民共同的价值追求,决定着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发展方向[23]。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大力推进现代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建设,将文化建设融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进行谋划,将文化认同作为文化建设的重要使命之一,进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工作,如不断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广泛开展先进模范学习活动;大力弘扬时代精神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鼓励支持各个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保护;大力推进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和民族地区双语教育等,从长远的考虑为构筑各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打下坚实基础。

四、结语:基于国情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理论体系构建

综上分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三个维度(“民族-民族”关系视角、“民族-国家”理论视角和“国家-民族”理论视角)体现了基于“56个民族-中华民族-国家”为主体的不同研究层次:①基础层次的民族关系发展;②中间层次的中华民族构建;③目标层次的现代国家治理,显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外结构的一体性。这三个维度各有其特定的内涵和要求,互不排斥,且相辅相成,相互影响,共同构成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整体性认识,为今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持续推进并走向完善提供进一步思考的空间。见表1所示。

上述关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三个维度各有侧重,但立论的基础都离不开对我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一基本国情的深刻把握与理解。“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蕴涵两个核心概念:一个是统一国家,即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一个是多民族,即中国是多民族的,是由历史上各个民族共同创造的。这里的多民族表现为今天的56个民族,56个民族统称中华民族。由此,今天我们强调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是国家的最高利益。可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三个维度的提出,是与我们国家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合乎历史逻辑与现实需要的理论概括。另外,笔者所论的三个维度(“民族-民族”关系、“民族-国家”理论、“国家-民族”理论)是彼此联系、相辅相成、具有层次性的关系结构,同时也构成了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一个整体性的视角:即应明确“56个民族-中华民族-国家”的结构一体性,凸显国家在其中的主导地位和关键作用,通过不断完善自上而下的民族政策制度来促进民族关系的和谐发展,进而促进整个中华民族向心力、凝聚力的强化。同时,在研究层面,构建起一个关于56个民族、中华民族(或中华民族建设)、现代国家治理目标相结合的、具有层次性和一体性的理论体系。从长远的学术目标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已被提升到一个内涵丰富,且具有强大现实导向的理论层次,综合不同的研究视角,努力构建一套比较完整的更具解释力和中国特色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理论体系是我们今后努力的方向。

注释:

①2017年10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上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时代命题。

②“伞式社会”是一种由官方主导的社会结构。政府作为政策、权力、资源的主要支配者,对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各要素和各行业存在着“父爱式”、“亲戚式”和“朋友式”三种支持关系类型。其中“父爱式”支持关系力度最大,也最直接,其次是“亲戚式”支持关系,“朋友式”支持关系力度最小。参见张继焦:《“伞式社会”——观察中国经济社会转型的一个新概念》,《思想战线》2014年第4期。

③“蜂窝式社会”是与“伞式社会”相对应的一种社会结构,是以民间力量为代表的非官方社会,如民间的一些企业、组织、机构、团体等依靠自身努力形成的大大小小的各种“蜂窝”,概括起来有五种类型的结构形态:就业者“链式”、“网式”两种形态“蜂窝”和经商者以家庭、价值链、本族裔为中心形成的三种类型“蜂窝”。参见张继焦:《“蜂窝式社会”——观察中国经济社会转型的另一个新概念》,《思想战线》2015年第3期。

④据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网站显示:目前,我国总人口在30万以下的少数民族有28个,他们被称为“人口较少民族”。这些民族绝大多数居住偏远、社会发育水平低、经济社会发展面临诸多困难。党中央、国务院对人口较少民族发展高度重视,从“十一五”开始,国家就制定了专项规划进行重点扶持。

⑤民族八省区包括五区三省,指的是宁夏回族自治区、廣西壮族自治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藏自治区、内蒙古自治区和贵州省、云南省、青海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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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02-22责任编辑:王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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