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超
(中南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洗车河镇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时至今日洗车镇下辖的相关村寨仍保留着诸多文化遗产,其中包括物质文化遗产的历史遗存和丰富多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此同时亦彰显着土家族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与属性。当前学界对洗车河镇的相关研究亦取得了一些成果。陈磊结合“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背景提出洗车河镇相关总体规划与改革方案。[1]吴昶则从洗车河镇的手工艺文化和船运经济关系着手讨论文化遗产的历史活态性,提出洗车河镇的非遗保护应与经济生态保护相关联。[2]此外,得益于洗车河镇独特的地理文化优势,诸多学位论文亦基于此作为田野点,主要聚焦民俗节日[3]、传统建筑[4]与乡旅融合发展[5]的学术关怀与人文感召。综上而论,学界现有的研究成果主要关注点集中在传统建筑保护与发展规划之上,而对于洗车河古镇的人文历史与文化遗产的挖掘度尚浅。故笔者于2020 年7 月23 日至7 月31 日前往洗车河镇,实地考察走访其下辖的两个村寨,老洞村与耳洞村。对洗车河镇最具代表性的两个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村寨进行文化遗产的实地调研,旨在从田野获取的民间碑刻实物与口述历史进一步探寻洗车河古镇的历史记忆,再度“深描”其文化遗产的现实人类学内涵。
洗车河镇位于龙山县境东南部,为湘西名镇。该镇东接靛房镇,西接洛塔乡,南至苗儿滩镇,北临红岩溪镇。镇人民政府驻洗车社区,距县城约65 千米。辖区面积167.6 平方千米,人口约3900户,共计1.4 万人,民族成分以土家族为主,兼有少数汉族、苗族等民族。洗车河镇共2 个社区、15个村、74 个村民小组。其中洗车河镇因辖区内“洗车河”而得名。“洗车河”系土家语,“洗车”在土家语中意为“醋”。因昔日沿河两岸的村寨产醋十分有名,故名。洗车河镇在清代属五寨里,民国属五寨乡,1956 年设洗车乡,1961 年置洗车公社,1984年改为洗车河镇;2005 年,将原干溪乡并入洗车河镇。[6]洗车河镇下辖的老洞村和耳洞村分别入选第四批和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故选取二村作为田野点,通过民族学、人类学田野考察进一步窥探洗车河镇代表性物质文化遗产与非遗文化遗产的状况。
老洞村位于洗车河镇中北方向,距镇政府3千米左右。老洞村始建于明末清初时期,原名“老峒”,“峒”原意为村落连片形成的一个区域范围,后逐渐将“峒”演化为“洞”,自此“老洞”名字传播开来。对于“老洞”的名字由来也有称因村内有一山洞名为“老洞”的说法。据《龙山县地名词典》载:“洗车河镇村内有一山洞名为‘老洞’,村以洞为名。”[7]但笔者在走访过程中不曾听闻老洞村内有山洞一说,故更倾向于第一种说法,由“峒”转“洞”恐引发歧义而更改为“洞”,而“老洞”(山洞含义)则近似于附会之意。老洞村在清代属于五寨里,民国时期属五寨乡,1958 年设老洞大队,1984 年设置老洞村。现今老洞村村域面积约14.06 平方公里,下辖谢家寨(下老洞)、上老洞、王家寨、彭家寨、塔卡铺等5 个自然寨7 个村民小组,共有298户,共计1071 人。常住人口为430 人。村部设在谢家寨,谢家寨人数较多,约有500 人。老洞村内现有主要姓氏为田、彭、向、谢、王,但查阅老洞村户籍可知,老洞村现有姓氏高达62 个。①民族成分以土家族为主,偶有极少苗族与汉族。
耳洞村位于龙山县中部偏南地带,距龙山县城60 余千米,距离洗车河镇约18 千米。清代耳洞村属五寨里,在民国时期耳洞村曾属五寨乡。1958年设耳洞大队,1984 年置耳洞村。耳洞村东至纸厂村,南至老洞村,西至支家村,北至干溪村。洗车河镇耳洞村是湖南省省级深度贫困村,全村共辖耳洞、列巴哈、干比、柏那等4 个自然寨,共计3 个村民小组(其中干比与柏那同属一个村民小组),共计147 户,人口532 人。耳洞寨有300 余人,列巴哈和干比均有百余人。村内民族成分主要为土家族,但也有少量苗族与汉族人口。耳洞村主要有聂、王、彭、向、田等五个较大姓氏,最多姓氏为彭氏。耳洞村的村名来源于土家语,称为“er”,音译而来的“耳”字在土家语中含义为“猴子”,相传在以前村内有很多猴子居住,“洞”乃“坡”之意,名为“猴子坡”,故以“耳洞”为名。
1.谢氏四合院形置构造。谢氏四合院是老洞村物质文化遗产尤其是清代传统建筑文化的典型代表。其修建年代大致为雍正十三年(1735 年),为清代老洞村豪门大族谢文举的宅院府邸。谢氏四合院原有形制共有四进院落,现今依然保存有朝门一座(如图1 所示),朝门主体以两块整形青石板组成,门顶有精美雕花装饰,至今仍有保存,石门西侧立柱略有毁坏。朝门一进院落为前堂和四间厢房,二进院落为中堂,东西两侧各分布一处天井。如今天井保存尚好,井口与水槽依然清晰可辨。而从“回忆重构”的建筑图纸来看,三进院落为正堂位置,正堂处共有厢房8 间,主神龛一座。四进院落分布有6 间厢房,两侧分别有两处天井分布,分别与二进院落处天井对应分布。四进院落后分布厨房一间、杂房一间、粮仓一间、茅厕一间、磨坊一间,遗憾的是这些文化遗存皆没有得以保留。现存的仅为谢氏四合院的后院墙体,现如今半截墙体已被加固保护。
图1 谢氏四合院朝门 李超 摄
图2 谢氏四合院平面图 谢海涛②供图
值得注意的是,在谢氏四合院的现有遗址旁已不存在“平面图”所表示的西侧建筑。四合院西侧的房屋与其为配套设施,与规模庞大的四合院相比,其仅为两进院落,即一进院落为一座中堂、二间正房和二间厢房。中厅为一处天井,东西分部磨坊、厨房、茅厕、粮仓各一间。二进院落分布一间正堂、两间正房、两间厢房。屋后西侧与南侧分别配有茶园。
2.谢氏四合院历史源流。相传在明崇祯初年,谢氏祖先名谢达鄂,因经商从江西江右临川迁入董朴里。当时董朴里水陆交通不畅,达鄂公之孙谢雄生辗转经营来到老洞村,看到这里土地肥沃,四面环山,古树参天,并有一条河流穿村而过,河畔芳草萋萋,竹木郁郁葱葱,水运便捷,山清水秀,十分适合经商、耕作和居住,故回家后告别父母,携家眷复徙至五寨老洞居住,繁衍生息,艰辛劳作,之后逐渐形成村落,寨名以首居者的姓氏命之,故把这一带叫作“谢家寨”。③
据《谢氏族谱》载:“谢氏堂号为‘陈留堂’,本支系字辈为‘达伯雄君文,永道家声大,宏开万世基,富有甲天下’。”查阅族谱可知,谢开科老人所言“谢雄生”为谢氏第三代,而谢文举为谢君荣长子,为谢氏第五代人,而谢开科老人亦为谢氏第十二代后人。谢氏四合院建于谢文举之手,而后由于家族逐渐繁盛,四合院已不能满足所有人居住,故一些家庭成员纷纷搬出,分别在其他地方建房,故而搬空了各自在四合院故居的家具财产,而后四合院便日渐衰败荒废。新中国成立后,谢氏四合院内有些地面建筑逐渐被外来人员所拆毁并出售,当时来自张家界的一批人拆走和收购了许多文物。④
谢氏古墓为老洞村物质文化遗产中的又一重要代表,其为谢氏四合院主人谢文举之墓,距离谢氏四合院仅1 千米左右,地理位置为谢家寨内东侧台地。谢氏祖茔保存完好,高约1.8 米,宽2 米,墓碑整体形制呈牌坊状,茔冢保存完好,除自身砖石围砌之外,谢家寨村民设篱笆予以保护。墓碑匾额书写“谢氏祖茔”四字,墓联依然清晰可辨,上书:“读郭泰之铭窃幸鹳碑具载·试黔娄之抹无马鬃长封;白日悠悠照媲滕公室·青松郁郁辉分里坟。”正碑铭文为“诰封儒林郎例赠奉直大夫谢公文举·飞鹏之墓”。据碑文所载,谢文举为乾隆丁卯年十月初九日卯时建生,于道光甲午年冬月十九巳时寿终。由于墓碑保存较好,其墓志仍能清晰辨读。
谢氏祖茔地理位置由于在谢家寨内,故历经近二百年而不被损毁,每年清明和月半节都会有谢氏族人前来祭拜,香火不断。现如今,“县—镇—村”三级单位都对谢氏古墓进行了原址保护。
1.三月堂修建传说。老洞村彭家寨在新中国成立前拥有一座规模庞大的三月堂(即摆手堂)。相传该三月堂修建于清代晚期,民国时期彭家寨周边村寨皆来祭祀朝拜,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兴起,为了让出更多耕地,故三月堂逐渐被拆除。如今三月堂还保留有相关台基遗存。三月堂原始地面建筑已于20 世纪50 至60年代被拆毁,至于是何人何时修建始终难以详加考析。
图3 三月堂台基 李超 摄
图4 三月堂鸟瞰图 李超 摄
相传洗车河内涨了大水,从上游红岩溪流下来一棵白桐木,流到距离彭家寨不远的深潭边一直打转。当时有个老人路过这里看到这棵树在打转就用力一推,将树推到急流处,终于流下去了。后来这棵树又倒流回这个地方了,仍然停在刚才的地方打转,颇为奇怪。当时寨子上的头人们都感到这棵树有些来头,故让村里的土老司查了查。土老司头戴凤冠,身着八幅罗裙,手执司刀,跨上神马,上天堂,下地府,终于查出了缘由。其向众人解释说,这棵树不是普通的树,它是八部大神的大哥附体,所以显灵了。八部大神的大哥爱吃狗肉,终年四季在外寻找狗肉,一去两三年不归家,家内他的妻子与二哥私通后,大哥没有落脚之处,四处云游,落在了这棵树上显了灵,发现这里风水不错就停留在这。众人听闻后,由寨子内最大的五个姓,即彭、田、向、吴、覃,出资修建了这座摆手堂。因为修建时间为农历三月十五,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寨子附近的人都来这里摆手,共同祭祀祖先。⑤
而对于三月堂正堂之上供奉的八部大神当地亦有传说流传。据向发祥老人介绍,很久很久以前,村子里住着一对老夫妇,五十岁了无儿无女。有一天他们向山上挖草药的老人寻得了两包茶,老人称喝下就会怀孕生子。于是夫妇回去先喝了一包,果然妇人在怀孕三年零六个月后生了八个儿子,这八个儿子相貌丑陋,丈夫一看以为不吉,便将他们扔入山林中丢弃。后来这八个儿子得到天龙的保护与凤凰的庇护逐渐长大,而后返回老夫妇家中。老夫妇看到喜极而泣,于是给这八个儿子取名“熬潮河舍”“西梯佬”“西呵佬”“里都”“苏都”“那乌来”“垅此也所也冲”“接也飞列也”。
而后老夫妇将几年前剩下的一包茶喝了后生了一个女儿,这女孩生得一双巧手,绣的绣花鞋深受皇帝喜爱,后来女儿被召进宫内,八个哥哥也一同跟去。当时八位哥哥参加了皇帝指派的抵御外来入侵者的战争,皇帝察觉八位哥哥勇猛过人恐留在身边引来祸端,故将其遣回原籍,一人负责一个峒的安宁。后来八位哥哥分别娶妻,老大由于爱吃狗肉四处游走而被妻子丢弃,后来才一路漂泊到了老洞村,村民才为其修建了三月堂。⑥
2.三月堂建置规模。据向发祥老人口述,三月堂坐落在彭家寨附近的台地之上,图3 中的一片芦苇荡为三月堂原址。三月堂占地约为1000 平方米,正门一处,西门两处,东门一处,正堂上除供奉八部大神之外,神像西侧还设有两位夫人塑像,神位东侧塑有两位战将。正堂前有一处通道,节日时在堂前广场摆手,堂前两侧分别有两处菜园。月堂围墙高达3 米,平日不得外人随便进出。⑦
目前从三月堂历史文化遗存来看,仅有原址、台基、石墩、古树四类历史文化标志。其中保留最为完整的是三月堂遗留石墩。目前笔者在老洞村发现三月堂遗留石墩4 处,其中1 处位于彭家寨,3 处位于谢家寨。位于谢家寨的3 处都在姚祖爱⑧家中,据闻姚家的祖辈在修建房屋时曾从彭家寨的三月堂内搬下了几块石墩,目前保存的还有3块。其中一块散落在姚家草丛内,一块作为姚家老宅中支柱的台基,一块散落于姚家的庭院内。三块石墩中保存最为完整的为第3 块,目前仍保留着擂鼓花纹与鸟兽花纹。由此可窥探当时(清末民初)三月堂建筑的恢宏壮观。
3.三月堂的节日盛况。三月堂的祭祀时间为农历三月十五,但据向发祥回忆,通常在三月十二就有附近寨子的人到此游玩,同时做小生意的,游艺玩耍的众人齐聚于此,热闹非凡。但正式的祭祀活动在三月十五当天开始。据清乾隆二十六年龙山县三月堂碑文载:“每岁于三月十五进庙,十七日圆散,男女齐集神堂……击鼓鸣钲歌舞之,名曰摆手。”[8]《光绪龙山县志》卷十一《风俗》亦载三月堂民众摆手之盛况,其云:“土民赛故土司神旧有堂,曰摆手堂,供土司某神位陈牲体。至期既夕,群男女并入酬毕披五花被锦帕,首擎鼓鸣钲跳舞歌唱竟数夕,乃止其期或三月或五月不等。歌时男女相拥蹁跹进退,故谓之摆手相传。”[9]可见,在清代龙山县摆手堂的摆手活动便盛极一时。向发祥老人也回忆了老洞村三月堂昔日的盛况,其言:
“三月十五当天,由村内最初修建三月堂的5个姓氏分别组成5 支队伍,分别列5 条船,船头上插1 面田字旗,船上有1 面大鼓和1 口铜锣。5 条船从同一地点于同一时间向三月堂出发,比赛出率先抵达的船只。率先靠岸的船只就把自己的‘姓氏旗子’插在岸边,预示着今年家族人丁兴旺,财源滚滚。率先靠岸的人要把准备好的粑粑、酒肉、兽皮摆出,供奉在神堂上,待其余4 条船先后到达后,将所有贡品奉上,放3 眼土炮。各个姓氏的人按照姓氏排序分别从各自入口进入三月堂,再由主持人员统一安排杀猪祭祀,堂内所有人员在三月堂前共跳摆手舞。活动持续一天后,次日清晨送神、扫堂,三月堂祭祀仪式结束。”⑨
1.聂林生平事迹。此次调研有幸结实耳洞村三棒鼓州级非遗传承人——聂林先生,其于2020年7 月31 日特意从龙山县城赶回耳洞村为村民进行了一场三棒鼓表演。在与聂林先生深度访谈后,遂将其从艺经历记录如下:
我是土家族,初中文化,1968 年出生的,今年52岁了,是湖南省龙山县洗车河镇耳洞村人。我从小就爱好文艺,跟随伯父学习打溜子,学唱山歌,喜爱打花鼓,1988 年在县木偶戏团做打鼓匠,成家以后就与妻子的大哥田道才学习打三棒鼓,在红白喜事时会陪客作打,深受观众好评。进城后受到多名老师的指导,再加上我自己努力,中途一直没有间断过,1998 年到长沙世界之窗湘江谷参加文艺表演。回来后又继续唱三棒鼓,2011 年去湘西自治州乾州古城非物质文化遗产太阳树剧团表演,当过行政团长。回龙山后就专心一致唱三棒鼓,靠此为业。2013 年在龙凤示范区三棒鼓擂台上荣获团体二等奖。2014 年申报了花鼓县级传承人,2016 年评选了州级代表性传承人,在2016 年第2 次三棒鼓擂台赛荣获第3 名。我要把三棒鼓发掘好,保护好,把这个文化发扬出去,争取做一名德艺双馨的传承人。⑩
2.三棒鼓的起源与表现形式。关于三棒鼓的起源。据聂林介绍,三棒鼓是由凤阳花鼓逐渐演变而来的。据明代田艺蘅的《留青日扎》所载:“吴越间妇女用三棒上下击鼓,谓之三棒鼓,江北凤阳男子尤善,即唐三杖鼓也。以表演者轮番抛动三根嵌有铜钱的棒子击鼓,边击边唱而得名。”[10]但凤阳花鼓传至龙山地区已逐渐形成以西南官话为表演语言的地方曲艺表现形式,并且“三棒鼓”已演变为“两棒鼓”。聂林特意将三棒鼓的起源故事以曲艺的形式表现了出来,笔者将部分三棒鼓起源唱词转录如下:“(节选)源远水流长,根生枝叶旺,今日花鼓闹开放,先把根源唱。讲起打花鼓,根源有来处,扬州凤阳两个府,先把三棒舞,扬州和凤阳,花鼓老家乡,后人继承来推广,普天来同唱。花鼓创始人,说来有因缘,居住庐州合肥郡,地名苏居村,村中有一人,名字叫苏恒,娶上何氏结婚姻,相敬胜如宾。”
关于三棒鼓的表现形式。耳洞村所流行的三棒鼓与传统三棒鼓队伍不同,演奏时需要3 人一起配合,即1 个花鼓表演者,1 面大锣,1 面小锣。值得注意的是,花鼓表演者手执两根木棒敲打,而非三根木棒,传统三棒鼓队伍中有抛刀表演,而在耳洞村的三棒鼓中已不再加入该元素。三人演奏时,最为核心的主角是打花鼓之人,其一边掌控着花鼓的节奏,一边还要根据鼓点的节奏即兴演唱,其余两人的锣位则配合花鼓的鼓点左右敲打,声音错落有致。一首三棒鼓长则半小时,短则三五分钟,根据不同曲目而定。
3.三棒鼓曲目与耳洞特色。三棒鼓的曲目非常丰富,其演唱内容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传统鼓书。传统鼓书一般拥有特定唱词,例如《花鼓根源》《大闹黄花院》等。第二类为新编花鼓词,一般以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法令法规及中心工作为主,如“森林法宣传”“计划生育宣传”等。第三类为即兴创作曲目,这种情况多出现在几个花鼓队联合演唱或三棒鼓比赛的场景,艺人们都能以其丰富的知识,敏捷的思维,灵活对答,相互调侃,从天文地理到古今中外,从天南地北到士农工商。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凡是有红白喜会都要请三棒鼓花鼓队进行彻夜表演,大多持续几日才会结束。红会多用《甘露寺》《回龙阁》等曲目,而白事多用《二十四孝》《十二月花》为主,以情推理,情理交融,抑恶扬善,扣人心弦,常常使听众感动涕零。在潜移默化中起到了教化民众、净化风尚、崇礼守德、弘扬文明的社会作用。但据聂林介绍,现如今的三棒鼓表演主要在白事时才会进行。
耳洞村三棒鼓最具特色的一点便是聂林老师能够根据实际情况即兴演唱,此次聂老师就为中南民族大学调研团队深入耳洞村开展调研活动一事现场即兴演奏。除此之外,他还创作了诸多三棒鼓曲目,如《贺中国共产党成立99 周年》《新时代赞歌》。另外,聂林近年来一直坚持原创花鼓词,接连创作了多首脍炙人口的作品,例如《十大元帅》《打工族》等。聂林多年坚持三棒鼓的学习与传承,至今门下已收3 位徒弟。
1.耳洞打溜子成员构成。打溜子本是土家族地区流传最广的一种古老民间器乐合奏,其节奏明快,表现力极其丰富,是土家族独有的艺术形式。打溜子的乐器队员组成一般由溜子锣、头钹、二钹、马锣等组成,而在耳洞村打溜子团队的乐器组成不局限于这四者,除了传统的大锣、小锣、头钹、二钹之外,耳洞村还有唢呐乐器的加入,该乐器一般在打溜子时最开始演奏,相当于序曲部分,待唢呐吹奏完之后,溜子队伍的铜质乐器才会加入,故耳洞村在打溜子队伍中常常以5 人出现,但4 人队伍在耳洞村也可以进行溜子表演。
2.耳洞村溜子演奏形式及曲目。耳洞村溜子演奏形式主要有两种,一种为溜子乐器现场演奏,一种为溜子说唱。首先就第一种而言,需要4-5 人协同演奏,耳洞村溜子团队的溜子《光光铃》的演奏中有5 人参与,均为耳洞村村民,从左至右分别为郑许华,63 岁,负责小锣;聂敬贤,75 岁,负责大锣;王正孝,84 岁,负责唢呐;聂敬化,72 岁,负责小钹;聂林,51 岁,负责头钹。需要指出的是,上述各位成员并非只通晓一种乐器,在不同的乐队组合中可以根据自己掌握乐器的种类进行自由变换组合,演奏前只需要进行简单磨合就可以演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耳洞村打溜子的另外一种独特形式便是溜子说唱。此种溜子说唱一般由单人运用口技模仿打溜子团队中各种乐器所发出的声音,例如“呆、七、卜、当、配、的”等音节,整首说唱曲目由一人独立完成,节奏明快,抑扬顿挫,爽朗迅捷。据聂林老师介绍,这种打溜子说唱并不是每人都可以独立掌握和完成,有些人会演奏但不会说唱,而有些人会说唱而不会演奏。聂林老师是耳洞村为数不多的既通晓打溜子等各种乐器,也会独立完成溜子说唱的人。
现今耳洞村所流行的溜子曲目较多,比较常用的有《八哥洗澡》《锦鸡拖尾》等。其中演出频率最高的便是《光光铃》。目前耳洞村并未申请到打溜子的县级传承人。因为打溜子如若参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则必须为四人一队一同参评,而耳洞村现有常驻村民较少,凑齐打溜子的团队实属不易且都年龄偏大,固定队伍参评或经常外出演出的可行性不大。
耳洞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较为丰富,其中“汉戏”“阳戏”作为两个不同剧种在耳洞村皆有发展。现今在耳洞村精通汉戏、阳戏的代表性老艺人为王正孝先生。王先生今年82 岁,系耳洞村现任村主任王彪(55 岁)之父,早年曾在龙山汉剧团乐队职掌京胡,同时已熟练掌握唢呐乐器,村内打溜子队伍中唢呐位置只有王正孝一人能够胜任。与此同时,王正孝老人早年还通晓三棒鼓,在耳洞村可谓是多才多艺之人。
耳洞汉戏。据王正孝老人介绍,汉戏是龙山地区较为流行的剧种,属于荆河戏派系,龙山汉剧与我国其他戏曲艺术相类似,具有写意性、虚拟性、程式性等特征。汉戏基本遵循以形写神的美学原则,真假互变、虚实相生,角色内外一体,舞台上下相通。在人物造型、情节结构、表演动作等各个方面,都广泛运用虚实结合的原则,如以桨代舟、以鞭代马等。汉戏的音乐队伍称之为“场面”,管弦乐队称之为“文场”,打击乐器称之为“武场”。通常使用的唱腔有南路、反南路、北路、反北路、南杂北、四平调等,而南路又可细分为一、二、三流,北路又可细分为一、二、三流。有些剧目兼唱辰河高腔。北路曲调慷慨激昂,多用于弓马戏;南路曲调缠绵委婉,多用于家庭戏或历史悲剧。王正孝作为戏班中管弦乐队的中坚力量,南路北路皆可弹奏。经他演绎的代表性剧本有《回窑》《四郎探母》。
耳洞阳戏。阳戏为一种流行于湘西的地方小戏,在耳洞村附近流行的阳戏主要是为了达到娱人和纳吉的作用。阳戏与傩戏相对应,一个为“阳”,一个为“阴”。早期阳戏需要戴着面具表演,到了后期人们只要涂抹化妆后就可进行表演。阳戏的剧目类别较多,例如有赐福戏、贺寿戏、婚娶戏、送子戏、逗乐戏等。剧本主要有《盘花》《捡菌子》等。总体而言,阳戏要比汉戏曲调简单,阳戏的曲调种类亦没有汉戏复杂。王正孝老人早年并没有在阳戏剧团进行表演,只是知晓汉戏的音律,能够用京胡演奏出来。
耳洞村打围鼓也是当地有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但现如今村里并没有人参与申报代表性传承人。打围鼓是一种兼具花鼓与溜子为一体的综合性表演项目。围鼓的参与人数较多,通常为5人,由大锣、小锣、大钹、唢呐、花鼓等5 种乐器共同完成。有时如有小钹参与,则有6 人共同协助演奏。因为该项目参与人数众多,演奏之时,大家为了配合彼此的鼓点经常围坐在一起,故而称之为“围鼓”。围鼓过程中打花鼓的角色最为重要,掌控着整首曲子的节奏,其次唢呐手一般起到重要节点的过渡作用。小锣、大锣与钹为配合协奏。在整个演奏过程中,打花鼓的角色还要进行唱念,与三棒鼓不同的是唱词不是念白,而是类似于龙山汉戏的唱词腔调。
“文化遗产”一词在学界目前尚未形成一种固化的确切概念。郭理蓉曾认为:“文化遗产是指具有文化、历史或者考古价值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11]另,韩君玲曾定义文化遗产为:“泛指一个民族、国家或特定群体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的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这种财富代代相传,构成该民族、国家或群体区别于其他民族、国家或群体的重要文化特征。”[12]无论内容界定为何者,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共同构成了“有形”与“无形”文化的有机融合。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洗车河镇内文化遗产丰富,除了老洞村拥有诸多物质文化遗存之外,在耳洞村则突出表现为丰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老洞村和耳洞村作为洗车河镇传统村落的典型代表共同构成了其镇域范围内文化遗产的核心标志。但基于此仍需进一步提升洗车河镇文化遗产的整体实力与县域范围内的核心竞争力。
对于文化遗产的保护,首先需要注意的是对于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活态利用。日本学者青岛泰之在“中国古村落保护(西塘)国际高峰论坛”上曾指出:“古村落属于历史遗产群落。而这些物质文化形成的历史遗产群落应尽可能地得以完整保留。”[13]比较而言,湖南湘西龙山县洗车河镇的传统物质文化遗产亦应形成以老洞村为中心的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群,原址保护,修旧如旧。通过实地考察,老洞村现存清代历史文化遗存较多,谢氏四合院老宅、谢氏古墓、三月堂遗存已成为老洞村最为主要的物质文化遗产标志。虽然三者距离较为分散,但这并不影响三者作为历史文化遗存而相互依托形成洗车河镇重点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群落。清代谢氏家族作为老洞村历史文化一脉延嗣至今,历史文化价值巨大。前期实践中原址范围内并未得到实质性保护,故而更应在此基础上进行原址保护,修旧如旧。同样,三月堂更是清末民国时期的重要历史文化遗存,是承载土家族节日祭祀文化的重要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无论在区域和形置方面都应得到更多人文保护。具体保护措施有:其一,由乡镇政府主导发起对于谢氏四合院的原址修缮。目前谢氏四合院的原址尚未破坏,并且在民间亦有回忆重构之清代四合院建筑的图纸,故完全可根据图纸复原建筑本来面貌,还原历史本色。其二,可修建休闲健身步道将谢氏四合院与谢氏古墓两处景点予以串联,形成物质文化群落点,凝聚“有形”文化遗产竞争力。其三,对于位置较远的三月堂遗址,亦可利用原址进行修复。调研而知,如今三月堂并未被粮田所取代,故可充分利用原址,平整土地,修缮复原三月堂原貌。再则,修缮后的三月堂亦可配合堂前古树与洗车河形成新型绿色文化景观带。三月堂遗址与谢氏四合院遗址之间目前亦有水泥道路相连,届时可形成村域旅游景观带,带动老洞村经济发展,此乃可行之举。
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早在1964年《威尼斯宪章》中提出要进行文化遗产的“本真性”保护,即“将文化遗产真实地、完整地传下去是我们的责任”。[14]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面临着活态传承的问题,相比物质文化遗产的“有形”而言,“无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传承过程中更具灵活性。对此,洗车河镇的非遗项目应凝聚项目传承人与民间艺人,合力提升洗车河镇域非遗文化的影响力。从田野调查得知,洗车河镇非遗项目居多,但被评为县级、州级、省级、国家级传承人者少之又少。调研中,仅有聂林为三棒鼓州级非遗传承人。大多数村内老人掌握非遗项目技艺但却因团队融合度不够、专业性不强而导致整体镇域文化竞争力迟迟落后于他镇。而具体提升该镇非遗文化竞争力的做法有:其一,需通过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协力带动同村或他村的众多民间艺人,共建文化传承场域空间。例如,可以依靠聂林为核心带动耳洞村,甚至老洞村的民间艺人,包括爱好非遗文化者,利用闲暇时间教习、传授他们专业技能,提高传承力量,增大传承受众群体。其二,发挥乡镇政府的主导带动作用,积极构建非遗“无形”的文化传承场域。例如,在乡镇政府的引领下,积极定期开展专业技艺讲习与会演,定期接受邀约向上级作汇报展演等等。其三,要发挥好村级干部的协调带动作用,形成“村级干部”与“代表性传承人”相互监督的发展机制。做到非遗传承工作在基层落实,扎实推行,避免传承松弛懈怠现象发生。通过系列措施凝聚传承人、民间艺人、村镇干部等群体,通力合作共升洗车河镇非遗文化影响力。
在土家族传统民族观念中,祖先历史文化认同向来非常重要。雷翔在《民族自我意识与“祖先认同”构建——以土家族祖先认同中的“巴人”为例》中曾指出:“祖先认同是族群认同的重要内容和重要工具。一方面表现为客观存在的‘根基性’,成为内部联结纽带和外部边界标记;另一方面又体现出主观选择和建构的‘工具性’,成为族群融合、同化、分裂、变迁的象征标记。”[15]而龙山县洗车河镇老洞村中的三月堂和谢氏老宅即是祖先历史文化的代表性标志,具有联结、唤醒、重构祖先记忆与文化认同的现实功能。
虽然老洞村彭家寨的三月堂已残破不堪,但却承载了地域百姓共同的历史记忆与祖先崇拜观念。三月堂作为见证历史的区域凝聚点,作为洗车河流域的地缘中心,曾将附近村庄联结起来。今日三月堂的地理位置位于老洞村彭家寨和耳洞村柏那村的交叉地带,虽然如今原址上已布满芦苇,但百姓并未将其改为田地,可见此处作为共同的祖先记忆在民众心中根深蒂固,走访中也听闻时至今日每年老洞村还有百姓在三月十五日自发前往原址祭拜祖先。此外,谢氏四合院遗址实际为老洞村的历史缩影,当今老洞村谢家寨中“谢氏”大姓中的多数为原“谢氏”大族的后人。中国传统村落除了要守住传统民居建筑,也要守住历史建筑中的“祖先记忆”,使文化血脉得以活态延续。具体做法有:
首先,如同前文所述,要将三月堂与谢氏宅院原址保护,修旧如旧,此为前提。其次,可定期在三月堂举行祭祖仪式,共同凝聚镇域村民的历史认同感,提高民族自觉和民族认同意识。另亦可在谢氏宅院定期举行家族式祭祖活动,丰富家族故事,延续家族血脉。最后,亦可使家族代表性后人在村委会的组织与带领下,重忆家族历史,共唤家族情感,增强祖先认同。
龙山县洗车河镇域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发展,亦离不开对政府与民间形成的“互惠型生产保护模式”。换言之,亦是政府与民间所形成的“团队知识生产模式”。许娇曾提出“团队知识生产互惠合作的机制模型”,认为:“知识合作的动力来源于团队成员自身的动力与团队外部环境的推力,合作带来的物质利益与精神利益共同产生了团队知识生产合作的驱动力。”[16]同样,在村落文化遗产保护过程中亦要发挥“团队知识生产”的模型推力,充分利用政府权力与民间力量相结合的生产性非遗保护方法。
首先,龙山传统村落非遗文化的保护要以政府为主导,社会共同参与,双方职责明确,形成通力合作的非遗文化保护传承发展模式。在具体实践中保证政府权力的主导性作用,对洗车河镇打溜子、三棒鼓等非遗项目的传承发挥引导作用。其次,亦要充分尊重当地非遗项目的民族文化特色,尊重各项非遗传承人的传承展演意愿,充分发挥传承人及受众群体的主观能动作用,确保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持久生命力。再则,政府要与民间通力合作,共续传承发展话语。如政府要时刻为民间艺人搭好非遗文化在传统村落的展示舞台,使传承人充分发挥其文化效用,从而使传统村落的非遗文化有序化、活态化传承。
总之,老洞村和耳洞村作为洗车河镇传统村落的典型代表,在保留传统物质文化遗产的同时,在非遗文化方面亦要不断丰富。将“有形”遗产与“无形”遗产有力结合,共同强化洗车河镇村民的历史记忆与祖先认同。
注释
①以上数据由老洞村村民服务中心提供。查阅时间:2020 年7 月26 日10:15-11:35。
②受访人:谢海涛,51 岁,老洞村村主任,初中文化程度。访谈时间:2020 年7 月26 日11:15-14:20。该图纸由谢海涛主任提供并授权使用,特此说明。
③④受访人:谢开科,74 岁,土家族,老洞村谢家寨人,小学文化程度。访谈时间:2020 年7 月26 日10:10-11:30。
⑤⑥⑦⑨受访人:向发祥,90 岁,土家族,老洞村彭家寨人,小学文化程度。访谈时间:2020 年7 月29 日,14:30-15:45。
⑧受访人:姚祖爱,50 岁,土家族,老洞村谢家寨人,初中文化程度。访谈时间:2020 年7 月28日9:45-10:20。
⑩受访人:聂林,男,52 岁,土家族人,初中文化程度。访谈时间:2020 年7 月31 日14:15-1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