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俊
在姚周两位大师离开之时,很多人认为上海滑稽戏的高峰已过。近两年,上海滑稽界又痛失李九松和童双春两位深受观众喜爱的老艺术家,更有评论家哀叹他们是上海滑稽的“尾音”。
正当我们怀念当年上海滑稽戏的杰作频出及数代滑稽大家风采与妙趣之时,也应该发现近些年上海滑稽戏的新作不少,即便在疫情期间《哎呦,爸爸》《弄堂里向》等新创滑稽戏在上海的各个剧院轮番上演并且颇受老中青各层次观众的喜爱,虽然离再现上海滑稽戏的辉煌尚有距离,但这也是近十年来上海滑稽界中青年创作中坚力量坚持与探索的成就展现。
20世纪90年代,当话剧和昆曲等舞台艺术面临着观众和创作的萎缩,甚至到了生存危机的时候,上海滑稽戏却是活得最为“滋润”的。一出普通的戲就可以演出六七十场,如果是有滑稽名家出演、笑果不错的更可以演出二三百场而且场场满座,即便是首演费只有五六千的编剧也可以依靠演出版税拿到五六万以上,收入足以购置上海内环的一套小房子。
1997年当上海滑稽剧团面向社会招生时竟然有近四千人报名,其盛况不亚于报考名校的表演系。然而十年后这批滑稽“小字辈”就感受到了行业的凉意。与之后话剧及昆曲等舞台艺术的复苏相反,上海滑稽戏不论在创作水准还是市场份额都进入了下降通道。其原因很多,从表面看一是创作人员的老化与流失;二是沪语情景剧让一部分滑稽戏演员名利双收同时疲惫不堪,难以兼顾主业;三是创作剧目资金多依赖于行业赞助,内容服务于企业或政府相关部门,包场却不满场,观众日渐流失。实则看不见的原因,还有沪语的弱化和市区内原住民动迁至外环看演出不便等等。
如果套用英国著名戏剧大师彼得·布鲁克在《空的空间》里的论断,上海滑稽戏是接近“即时的戏剧”,然而十多年来不走心的夸张性表演和具有套路的“噱头”变得不灵光了,有些在舞台和电视台两头奔忙的主创和主演硬生生把上海滑稽戏变成了“僵化的戏剧”。只讲“套路”实则进入“死路”;对生活不体验对审美不把握,也就分不清“世俗”与“恶俗”。
说是时运不济,可是隔壁的苏州滑稽剧团的创作应该说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然而苏滑在近二十年中佳作不断,文华奖、“五个一工程”奖和中国戏剧奖都拿过几轮,尤其是第一阶段外援主创还是上海滑稽戏和戏曲界的编导与设计。上海也曾尝试请北方籍的话剧导演来执导滑稽戏,结果是演员演不顺,观众笑不出,专家不给奖,市场没票房。看似败于邻,实则败于己。一个相当数量创作者不投入、不自信、不共甘苦的艺术行业,如果不是曾集几代观众的宠爱和老一辈的节目遗产,上海滑稽是难以维持不衰败的。
即便生不逢时,这一批滑稽界的八〇后还有如《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和他的战友们一样“不抛弃不放弃”。在滑稽戏舞台默默学习和跑了十多年龙套与配角之后开始崭露光彩。虽然创作环境和创作资金都难言良好,“小字辈”上海戏剧学院科班出身的导演虞杰和演员曹毅、张晓冬、陈思清、沈远等人开始了双“小”(小剧场滑稽戏和滑稽戏小品)的创作。反映年轻人住房窘境的《爱情样板房》和两代人不同生育观的《好“孕”三十六计》一经推出就受到了年轻观众的喜爱与共鸣。原创滑稽小品《共享单车的一天》从近千个节目中脱颖而出,参加中国首届相声小品大赛并获得总决赛第三场最高分,让上海的“笑声”再次通过央视响彻南北。薛文彬组建了“笑舞台海派喜剧剧社”尝试体制外的滑稽戏创作,虽然困难重重但也吸引了一批年轻人。潘前卫等人更是学习前辈自编自演,滑稽界“80后”日益成熟并走向创作前沿。
不论是早期的小戏小品,还是最近的滑稽大戏《皇帝勿急急太监》《哎呦爸爸》《弄堂里向》《上海的声音》,它们之所再次获得了上海观众的亲睐,还是因为在创作上回复到了滑稽戏立足与高峰时期关注与反映市民的平凡生活和展示民众的审美与价值观,用真诚的表演与笑声润滑大都市生活中的紧张与干涩。
世事难料,原来红极一时的电视情景剧如今惨败给了网络和短视频。原来主打滑稽戏编剧的梁定东等人从电视栏目回归到了滑稽戏创作,从《老娘舅》回归到舞台的毛猛达再次扮演《七十二家房客》里的警察“三六九”,他的《石库门的笑声》也来自台下的男女老少而不是电视的特效。
与滑稽戏和小品创作的复兴相比,与上海滑稽密不可分的独脚戏和上海说唱的创作与演出还处于低谷,后继创作梯队还没有有效形成。97级11人留在滑稽舞台有7人,而之后09班留下的已经是个位数。与其他剧团相比,上海滑稽还在苦苦寻找专属演出剧场,否则难以做到演出的常态化与创作的延续性。
不管面对怎样的社会形势,当一个行业拥有着理想与信念的中坚力量时,这个行业不会没有前景,更何况从某种意义而言,现在我们更需要发自内心的笑声。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