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明洪
原中国戏曲研究院剧目研究室主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著名戏曲评论家郭汉城今年已是104 岁的高龄,但精神依然矍铄。2021 年6 月29 日,国家文旅部部长胡和平亲赴郭老宅邸探望郭老,并送上“光荣在党50 年”纪念证书及纪念章,肯定了郭老年逾期颐仍为祖国戏曲事业鞠躬尽瘁、忙忙碌碌,指导学生们的戏曲理论研究工作。“所谓戏曲现代化,就是要使戏曲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表现时代生活,反映时代精神,更好地为今天的人民服务。”郭老如是说。他的高寿,和他爱岗敬业、经常动脑、为人随和、老有所为等有着一定的关系。
郭汉城
郭老从事戏曲工作,既有个人原因,也有时代原因。郭老从小就爱看戏,1952 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大会召开后,他观摩了很多优秀作品,同时也坚定了他的信念:“中国有这么多戏曲、这么好的戏曲文化,我要一辈子从事戏曲工作。后来重新选择工作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到中国戏曲研究院,从事戏曲理论研究工作。”20 世纪50 年代初,郭老根据元杂剧李好古的《沙门岛张生煮海》改编出剧作《张羽煮海》。其主要情节是以龙王父女的冲突,凸显出反封建的主题。该剧于1954 年8 月参加河北省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后,改名为《仙锅记》。在第二次改编中,郭老把戏的重点转移到张羽所遭遇的困难中来。随着剧作主题和风格的改变,其情节、人物及语言等都发生了一系列变化,生发出龙王为了阻止张羽煮海,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巫娥在途中幻化成老翁来动摇张羽的意志等场景,把张羽和龙王的较量以喜剧的形式表现出来,写成了一部大型神话喜剧,但欠缺的是,喜剧风格未能贯穿全剧。于是,郭老又对该剧进行了第三次改编,新增了龙女劝说龙王,给龙王一个“台阶”的情节,引申出一个海陆结缘、天人合一的结局,剧本也随之改为《海陆缘》。郭老对戏曲工作的精益求精,由此可见一斑。
1952 年,正值“改戏”热潮,郭老也深感在上演的剧目中缺乏好的剧本。于是,他在工作之余,开始了剧本的编写创作。他先改编了《蝶双飞》,新鲜的灯光布景和刘玉婵等演员娴熟的表演,成功地塑造了聪明美丽的祝英台和正直善良的梁山伯的典型艺术形象,在张家口连演三百余场,致使这个塞外山城万人空巷。剧中的“十八相送”和“楼台会”,更成为人们在街头巷尾的流行唱段。这本反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包办婚姻的戏,不仅满足了观众——特别是女性观众对爱情自由、婚姻自主的追求,同时又和党与人民政府反对封建礼教、解放妇女的政策相呼应,不仅适应时代要求,也表达了广大妇女的心声。此后,郭老又编写了历史剧《复郢都》《卓文君》等。作为一个文化主管部门的领导干部,在工作繁忙的情况下,短短数年,竟接连写了四部大戏,并有三部立之于舞台,其创作热情之高,令人赞叹。新时期以来,郭老又写了戏曲剧本《合银牌》《刘青提》《青萍剑》(与寒声合作)《琵琶记》(与谭志湘合作)等,其中《琵琶记》由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和北方昆曲剧院分别上演,迄今还在演出。“(改编剧目)要有胆识,要善辨别。做好了,可以化平庸为精彩,化腐朽为神奇。”郭老说。
生活中的郭老是一个随和的人。湖南剧作家范正明本不认识郭老,一次,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郭老写信,向他讨教问题。郭老收到后,迅速回信。之后,范正明又给郭老写了90 余封信,郭老几乎每封必回,两人遂成为挚友。郭老的学生谭志湘说:“汉城老师是位慈祥长者,他生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说话慢慢地,声音轻轻的,一派读书人的优雅斯文,‘华夏士子之风范’。生活中,他又是那样的平易近人,绝无名士清高,居高临下,让人望而生畏或是敬而远之。汉城老师交友甚广,有文人、戏曲专家,也有年轻的演员、导演、编剧、灯光设计……不管是声名赫赫,还是名不见经传,汉城老师都一视同仁,如果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尊重’。在他那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名气大的和名气小的都一样,即使是十几岁的孩子,跟着母亲来拜访,汉城老师也会送上一杯茶,让小孩子得到和大人一样的待遇。”90 岁以后,郭老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外出,但他总想方设法进行弥补。学生们去探望郭老,因为怕影响他的休息不能待太久,可郭老却像小孩一般,每次总拉着学生们不让走,央求学生们“讲讲戏曲界都发生了哪些新鲜事、又出了哪些好戏”等,在郭老看来,“理论研究者的根永远在实践”。
2018 年11 月,“2018 年戏曲百戏(昆山)盛典”第一场专家研讨会在昆山举行,年过期颐的郭老用亲笔签名、口头传授的方式,为百戏盛典送来祝福和期望:“中国戏曲是中华民族最具代表性的表演艺术,是为人类所共享的文化遗产,将348 个戏曲剧种的经典力作及其代表性的艺术表现内容,予以荟萃展演,实际是中国戏曲的传承者们以及中国戏曲的维护者们对时代、对人民、对国家、对民族高度的自信和自觉所致。”这显示了郭老对传统文化不变的初心。2020 年5 月,已是103 岁的郭老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用一生体会戏曲之美》,再次提到戏曲理论要为戏曲改革服务。“几十年来,我国的戏曲创作一直贯彻‘三并举’政策,即传统改编戏、新编历史戏和现代戏并举。我认为现代戏最有发展空间,取得的成绩最大。现代戏创作,最重要的是处理好与民族形式、与艺术传统的矛盾。”郭老在戏改工作中耕耘70 年,“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做一件事,一方面它本身的情况复杂、道路曲折,一方面我对它的理解和认识也是不断深入、变化的……但我们可以从戏曲改革的根源开始梳理,对它的实践效果和发展趋势进行实事求是的分析,正视它的经验和不足。”郭老对戏曲事业的热爱,由此可见一斑。
有人称郭老是一位“学者型诗人”,此话并不过分。“我的实际情况是,既搞戏曲理论研究,也写剧本、作诗词。这三方面虽然文体形式不同,但彼此之间相互参照、相互印证,体现了我的‘文章合为时而著’的观念。”85 岁时,郭老曾作《金缕曲·八五自寿词》:“纵是斜阳暮。数人生,山程水驿,至今难悟。弹铗长歌美人远,眇眇愁予情苦。遮莫是,扬鞭追附。白发红颜人窃笑,甚珠帘十里何须顾。杨柳岸,晓风路。京城老住流年度。总难忘,迢迢隐隐,衷肠欲诉。办得芳园待人到,及早安排归务。须记取,此心已许。小巷黄昏听急步,便巫山白日消重雾。情脉脉,意千缕。”从内容上看,该词是他心声的流露,温厚而含蓄;从词作上看,郭老亦有着深厚的国学根底,无论是巧用典故的“弹铗长歌”,还是化用名句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都能为我所用,妥帖而自然。2009 年初,郭老在《艺海》发表《牛颂》:“小试东风渐涨塘,春雷滚滚动村庄。老蹄放迹来时路,新汗滋泥别样香。已道夺鞭惊黑手,何甘嚼草卧斜阳。昂头翘角豪情在,风雨纵横看两洋。”郭老为人民、为戏曲事业奉献一生的精神,在诗中亦表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