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佑
(国家税务总局南京市税务局 江苏 南京 210001)
契丹族建立的辽王朝,在中国古代史上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其创造的灿烂辉煌的辽文化也是民族融合的结晶。辽代龙纹镜龙纹造型丰富,装饰纹样繁多,构图寓意深刻,在中国古代铜镜这个异彩纷呈的大家族中,同样有着一席之地,对其进行研究可以更深刻了解辽代的物质文化、艺术特点和民族精神。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称:“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从肉飞之形。”龙本是自然界中不存在的生物,但在远古传说时代先人们就以龙为图腾。在阶级社会龙又成为了皇权和地位的象征,龙的形象也随着上层建筑的更迭一变再变。据考古资料显示,中国最早的“龙”形象,发现于距今8000年的辽宁阜新查海文化遗址。巨龙堆塑在聚落遗址中心的广场上,它由大小均等的红褐色砾石堆砌而成,身长19.7米,宽1.8—2米。头部朝东南,尾部朝西北,与聚落居民房址方向一致,可见龙在当时已经具有神圣的地位和特殊的文化含义。
在20世纪70年代,考古工作者发现了距今四千多年齐家文化墓葬中的最早的铜镜。而最早的龙纹镜,到战国时期才发现考古实物。战国时称龙纹为蟠螭纹,是指盘曲的龙或蛇的图案,也是春秋战国时铜器上常见的纹饰之一。从此龙纹在铜镜上的装饰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从战国开始到明清一直传承演化,历代不绝,成为永恒的主题。
自公元916年,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建立了强盛一时的契丹国,公元947年改为辽国,到1125年被女真族所灭。在其存在的二百多年间,辽先后与五代、北宋对峙,使得契丹族与汉族及周边的各少数民族间的交往日渐频繁,加深了彼此间的经济文化交流。辽代受中原封建王朝历史习惯的影响,也喜欢用龙纹作装饰纹样,并且广泛地应用于装饰织物、壁画、石刻、铜镜、金银器等。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早的辽代龙纹,是太宗会同四年(941)耶律羽之墓鎏金龙纹“万岁台”银砚盒。(图一)契丹人崇龙由来已久,早在辽建国前,契丹始祖奇首可汗称其所居为“龙庭”,后改“龙化州”。在史籍文献中记载辽太祖驾崩前,“子城上见黄龙缭绕,可长一里,光耀夺目,入于行宫。”而装饰在铜镜上的龙纹,含有避百邪、鉴万物的寓意,因此龙纹镜是契丹人喜欢的铜镜之一。
图一
在对辽代龙纹镜进行介绍之前。需要搞清楚的是辽代墓葬的分期,进而了解了伴随出土文物的分期状况。学术界对辽墓分期的研究,为辽代铜镜的断代分期提供了前提和依据。我们采用较普遍的分期法,早期为太祖至景宗时期(916—982);中期为圣宗、兴宗阶段(982—1054);晚期为道宗、天祚帝时期(1055—1125)。下面简述几面辽代的龙纹镜,达到以一斑窥豹的目的。
辽代初期,由与中原联系、战争的频繁,汉族的工匠被掳掠至上京临潢府等地,从而辽发展起了自己的手工业,辽的铜镜制造业也就发展起来。辽代初期的龙纹继承了唐和五代的风格,制作精美,气势雄壮。最为典型的就是1992年,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辽耶律羽之墓出土的一面单体盘龙纹镜,墓葬时间为大宗会同四年(941)。为圆形,圆钮。直径28、厚1厘米。镜背浮雕一四爪盘龙,龙形饱满,龙首昂起,张口含珠,珠即为镜钮,龙身躯体肥硕,鳞甲层层,龙爪雄健有力,尾与一后腿相纠结。龙纹通体鎏金,造型优美,从它的神态中依稀可见唐代龙纹的身影。(图二)
图二
辽圣宗初期到辽兴宗后期的七十余年里,是辽国历史上的极盛时期,也是契丹民族发展史上的“黄金时代”。标志辽中期强盛的重要历史事件,是1004年宋、辽之间签订的“澶渊之盟”,结束了两国间的战争状态,使我国北方边境出现了长达一百余年的和平局面。随着辽宋双方经济的交流,文化上的影响也是必然的,所以辽中期的铜镜有着宋代铜镜的特点。此时的单体龙纹镜,以辽宁省凌源市万元店康杖子村马家沟出土的铜镜为典型,时代应晚于圣宗之时。此龙纹镜圆形,宽平沿,直径25、沿宽1.5厘米。钮外浮雕一盘龙,龙嘴拉长,短颈后有鬃毛,足三尖,尖长而内钩,尾于后腿之下,龙体蜿蜒盘旋,相比早期龙纹龙体较细长,首尾之间及四周配以流动云纹。(图三)1965年河北省赤城县出土一面龙纹镜,圆形,圆钮,直径22.2、沿厚0.6厘米,镜背浮雕一巨龙绕钮盘曲,龙头有角,取颈系带,张口吞珠(镜钮),一前肢伸张,一前肢屈肘,身躯卷成弧形,后肢与尾交叉环绕,外围一周流云纹。(图四)
图三
图四
辽代中期开始出现双龙纹镜,这时期的龙纹镜制作精细,刻画细腻,镜面构图饱满,镜体增大增厚。可以说此时辽代的制镜业,和辽的社会状况一样达到全盛时期。1994年辽宁省凌源市凌源镇八里铺村小喇叭沟,辽墓出土一双龙纹镜,圆形,小钮,中央浮雕两条鳞光闪闪的巨龙,龙身矫健,二龙首尾相连,似腾云驾雾,极具生动感。在镜沿上有连珠纹和珠点花纹一周,将主题纹饰龙纹衬托得丰富饱满,与二龙遥相呼应。(图五)
图五
另外一面辽镜的上乘之作,是辽宁省阜新县红帽子乡塔子山塔基出土的。此塔建于道宗时期,镜产于圣宗之际,直径38.5、沿宽1.4、厚0.4厘米。半球形钮,镜钮内贯有粗铁条,可能是悬挂用的。镜背面用细线刻划,线条粗细匀称细腻,画面饱满,宽平镜沿。此镜在钮外饰四朵祥云,镜主体部分是二龙戏珠,双龙首尾相接呈互相追逐状,龙体巧妙地弯曲以避开中间的祥云,而又似拨云见日之势,龙身和祥云的空隙处填刻三角什锦纹。整个纹饰有着辽代的大气磅礴,又不失宋镜的灵动细腻,是宋辽龙纹文化融合之精华。(图六)
图六
辽代中后期佛、道教盛行,龙纹也表现出宗教的色彩,有着超脱世俗的意念,但总体上缺乏生气与活力。出土于辽宁省阜新县塔营子乡西大巴村的双龙纹镜,约流行于辽代中晚期。直径22.6、沿宽0.8、钮高0.7厘米。圆形,扁圆钮座,钮座为菊花状,外有一圈凸弦纹。主体为二龙戏珠,龙头仰起,嘴张开。龙体外又有一圈凸弦纹,将花纹分为内外两区,在梯形镜沿内有六朵如意祥云。(图七)但这时的龙纹龙体拉长,浮雕工艺不如之前精细,大有衰落的迹象,这显然是受到经济基础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制约。
图七
辽代龙纹镜中一个特殊的纹样是摩羯纹,也叫鱼龙纹。鱼龙纹是辽代文化艺术中常见的一种样式,自随佛教传入我国后就一直兼收并蓄形成中国化的摩羯。而契丹族也对摩羯纹产生兴趣,并融入了自己的特点。这件鱼龙纹镜,直径12.5厘米,桥状钮,钮外有一龙头鱼身的摩羯,前鳍为两只伸展的翅膀,尾部卷曲而粗壮有力,镜背布满整齐细密的海水纹。为八瓣花形,亚字形内沿,素宽沿,形制独特。(图八)
图八
辽代的矿冶始于建国之前的德祖时期,到阿保机时期得到沿袭发展,成为辽代经济中的支柱产业。辽代的矿冶分布广,资源丰富,据胡峤《陷北记》记载,在辽上京北部的室韦部,“其地多铜、铁、金、银,其人工巧,铜铁诸器皆精好”。同时考古发现的辽铜矿点也有不少,矿山实行国有,私人不得开采。太宗时在中央设置“五冶”,置太师一人总管矿冶。所以辽代自始至终对采矿有着严格的控制,“禁鬻铜”即禁止铜出境,是辽国的基本国策。辽代时期的铜禁制度虽严,但铜镜的制作依然昌盛,这和铜镜是生活必需品的功能分不开。正是由于人们对铜镜的需要,很多商人违抗铜禁政策,销熔铜钱铸造铜镜。官府由于缺少铸钱原料又搜刮民间,熔铜铸钱,如此恶性循环导致辽代民间用铜屡禁不止,同时也促成了此时铜镜艺术的发展。
一般来说,铜镜的基本制造工艺流程是:制范→浇铸→铸件细加工,辽代的铜镜制造也不外乎这些工序。但辽代铜镜制作工艺简单、单一,远没有唐镜中的镶嵌螺钿等复杂工序,这也造就了辽镜造型的古朴,体现了北方游牧民族豪放的气质。辽镜多采用高浮雕和线刻来表现物象,高浮雕是制作铜镜很普遍的技法,而线刻铜镜是在铜镜的镜面或镜背直接用锋利的刀笔作阴刻图纹,时代集中于五代末至北宋初和辽金时期。如前所述,在辽代的龙纹镜中就有一面线刻镜,其线条刻绘精密,一丝不苟,是辽镜中的上等之作。
由契丹族建立的辽朝,是以契丹族为主体在我国北方出现的一个少数民族政权,辽代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二百零九年,在与中原民族和其他民族长期的社会交往和发展中深受其文化的影响。所以终辽一代,深受唐、五代、北宋时期的汉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影响。辽代的龙纹镜纹饰造型多样,制作工艺精湛,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既包括契丹本民族的文化因素,也反映出中原汉文化和西方佛教文化等多元文化内涵。
唐末的藩镇割据及相互混战使得大批的汉人涌入辽地,汉人以其先进的经济文化生活方式给辽人以巨大的冲击与变革。天显十一年(936),石敬瑭按约定将燕云十六州献给契丹,这里的农业、手工业都很发达。《辽史·地理志四》中提到析津府“城北有市,陆海百华集于其中……水甘土厚,人多技艺。”就是由于此时辽与中原的经济交流,战争频繁,汉族的工匠被掳掠至上京临潢府等五京各地,从而辽发展起了自己的手工业,辽的铜镜制造业也就发展起来。
自唐以来,龙纹镜就摆脱了前代铜镜浅浮雕、粗细线条勾勒的手法,而以极其写实的表现手法将龙纹具体化、生活化。工艺多采用高浮雕的手法,将单个的龙或是多条交龙、团龙表现得传神生动,大有呼之欲出之势。受唐代审美观的影响,龙的造型以丰硕健壮为美,往往以一条气冲霄汉的单龙布满整个镜面,四周云雾缭绕,这与辽早期的耶律羽之墓出土的单体盘龙纹镜的风格类似,它很明显吸收了唐镜的神韵。在唐代的龙纹镜中可以发现(图九),龙姿态多呈飞腾之势,上唇上翘,头长口深,龙角分叉位于前额眼睛处,一般均为三爪,龙的尾部与右腿缠绕,这些特征也都可以在辽早期的龙纹镜中看到。在细微之处,辽代龙纹也有独特之处,较为粗壮健硕的龙尾与四肢,伸出口外的龙舌,长形的丹凤眼,龙纹通体布满龙鳞,不失辽文化中大气凌然之精华,表现出草原民族的审美情趣。
图九
五代之后,与辽南北对峙的是北宋。在双方共存的一百多年间,贸易活动一直没有停,尤其是澶渊结盟后,辽宋双方的经济交流进入黄金阶段。一种是双方政府的朝贡贸易,通过双方政府定期或不定期的互派使节完成贡贸活动。第二种是辽宋双方边境地区的榷场贸易,这在辽宋的经济交流中占主要地位。在战争时期严格控制马匹、粮食、铜铁等的交易;澶渊结盟之后仍不许铜铁上市,然而因利益所使,双方商旅趋之若鹜,使得互市相当活跃。第三种是辽宋边民的走私贸易,由于它不受制于官方制度的约束,在当时十分活跃。辽代的铜镜制造业和铜镜文化就在辽宋双方的经济联系中如火如荼地发展和传播着。
五代和宋代的龙纹镜,对镜体造型和龙形象的塑造上又有了新的突破。宋代的龙纹造型大体趋于定型,北宋美术理论家郭若虚在《画图见闻志》中指出:画龙者,折出三停(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分成九似(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所以宋代龙纹也有着写实的风格,使得这一虚构的形象达到艺术上的成熟。受宋代装饰艺术的影响,图纹有着纤细清新、描绘逼真的特点,所以在铜镜上的龙纹表现出蜿蜒盘曲,潇洒自如的美感,并且配以水波纹和日月星辰,犹如宋代的山水画,更加烘托出龙的美。(图十)这样的造型特点也对其相邻的辽国有着深刻影响,所以辽中期开始出现的双龙戏珠纹镜有着宋镜飘逸轻灵之美,龙体纤细,躯体呈蛇形,蜿蜒盘绕,极具节奏感,背上双翼退去,龙头的附加物增多,局部刻画更加具体,角似鹿,龙口较短。同时辽代龙纹镜中又融入辽代的简单大气,气宇轩昂的草原之风,创造出了独具风韵的辽代铜镜文化。
图十
考古资料证明,在我国北方广袤的草原上存在着一条“草原丝绸之路”。辽代统治者开拓、利用、经营这条中西交通线,广泛地与西方各国进行物质文化上的交流,最典型的是辽中期的铜镜镜沿上开始出现连珠纹等装饰纹样。连珠纹是波斯及中亚地区流行的一种纹样,在公元5—7世纪间经丝绸之路从西亚中亚传入我国,隋朝时开始流行,唐代时达到兴盛,而辽代器物上的连珠纹样多数是受波斯萨珊王朝的影响。辽代的铜镜不仅仅上面提到的龙纹镜镜沿出现过连珠纹,其他纹饰例如龟背连球纹镜上经常能看到连珠纹,而且常作为分区的标志。连珠纹在辽代铜镜上的普遍应用,说明了中亚文化对契丹文化的影响与文化间的融合。
总之,辽代龙纹镜在中国铜镜史上可谓沧海一粟,但我们可以从中窥见辽镜的发展史。辽代龙纹镜不仅是唐镜、宋镜的大融合,也是西方文化的融汇众长,同样对后世金、元龙纹镜在镜体造型、纹样装饰、文化内涵等方面都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契丹族以高度开放的态度,打破了地域、血缘为纽带的界限,在本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吸收汉族和其他民族的先进文化,创造出了独具风格的辽文化。辽代的龙纹镜正诠释了辽文化的丰富内涵,这也是我们中华民族共有的艺术精华,值得我们每一个炎黄子孙倍加珍视。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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