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灌河口重现碧海蓝天

彭雷 姜维

提起连云港市灌云、灌南两县的化工园区，人们总是习惯将其与“低端”“污染”“高危”相关联。然而，近一段时期以来，向海而生、化工重地的灌河口变成了江苏最美海岸线，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两灌”园区转型升级后带来的显著变化。变化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未来又该何去何从？带着这两个问题，近期我们走访了“两灌”园区，通过实地考察、座谈交流，对三年来他们转型升级情况有了深入了解，并就下一步的发展提出了一些设想和建议。

整治：标本兼顾探寻解决之道

“两灌”园区化工企业的彻底整治源于2018年“4·18”央视曝光灌河口化工园区污染事件。近年来，连云港市持续加大“两灌”化工园区整改力度，推动环境设施建设提档升级，加快化工产业“减化”步伐，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多次深入“两灌”园区督导安全环保整治工作。总体来看，“两灌”园区整治取得阶段性成效，本质安全持续加强，环保水平显著提升，转型升级迈出关键步伐。

有序关闭企业。根据化工企业“四个一批”工作要求，综合安全、环保、技术、工艺等各方面指标评估，排定关闭企业名录，推动化工企业分阶段稳定有序退出。实行“驻厂监管”制度，聘请有资质专业机构，逐企制定拆除方案，邀请化工专家全程指导，规范设备拆除、管道冲洗等操作流程，确保拆除过程安全、风险可控。目前，“两灌”园区化工企业已由三年前的198家削减到30家，到2021年底还将削减5家。同时，采取倒逼、破产、收购等方式，引导资不抵债企业启动破产程序，提起民事公益诉讼，依法解决企业遗留问题。

危废物料清零。采取原厂退回、委托处理等方式，合理制定危废物料处置方案，优先处置剧毒、易爆化学品，清退库存原料、中间体和成品，对能使用的原料和半成品，督促企业限期转运，或邀请第三方洽谈收购。灌南县财政累计拨付1.2亿元专项资金，清理转移固废7641吨，处置库存物料30876吨。灌云县以2019年响水“3·21”事故为鉴，及时开展“一查两到位”专项行动，清理剧毒物质和易燃易爆危险性化学品共约4754吨。通过对危废物料及时规范处置，有效降低了化工企业停产期间的安全风险。目前，两园区危废物料均实现动态清零。

健全监管体系。加强监管力量配备，组建安全生产领域专家团队，成立园区突发环境事件应急救援指挥部，新建特勤消防站，配齐专业人员和消防器材，不断强化应急响应能力。在敏感目标位置设立18个大气在线监测站和7个水环境监测点，打造全方位、立体化环境监测监控体系，园区风险预警、信息管理、应急指挥能力大幅提升。截至目前，灌南县首批12家重大危险源“五位一体”信息管理系统全部建成并有效运行。灌云县实施化工集中区四周护网及太阳能监控系统工程，实现重点区域、重点企业实时监管。

加大设施投入。坚持系统化思维，积极推进园区基础设施提档升级，完善设施配套水平。对照省、市最新的化工产业整治提升要求，动员园区卫生防护距离内居民搬迁，园区边界500米范围内敏感目标全部“清零”，新建危化品运输车辆停车场，完成污水厂深度提标改造工程。灌南县累计投入34亿元，完善综合管廊、雨水明渠、公共污水处理、沟河整治、道路改造、绿化提升等六大环保工程配套。灌云县累计投入40亿元，建设8.4公里公共管廊，实现一企一管明管输送，完成胜海污水厂改造工程，实现主要污染物执行一级A排放标准。

在超常规的大力整治下，“两灌”园区初步解决了十几年的安全和污染问题，保持了企业生产秩序稳定和设施设备平稳运行。自2018年7月以来，“两灌”园区未发生一起生产安全事故。根据生态环境部门连续跟踪监测的结果显示，“两灌”园区大气和水环境质量稳步变好，2020年园区大气环境质量基本达标，6个河流断面年均值均达到地表水环境质量Ⅳ类水质标准。灌河口近岸海域生物多样性恢复明显，几近绝迹的四鳃鲈鱼、消失10年的伪虎鲸又出现在灌河口。

教训：牺牲环境遭遇发展之痛

化工行业曾是“两灌”的主导产业，最高峰时期占到两县GDP的50%。在开发建设之初，为了实现快速发展，不同程度存在准入门槛低、盲目引进、园区建设缺乏合理规划、环境管理能力不足、环保基础设施落后等一系列问题。

经济代价沉重。自2018年江苏化工整治以来，两县仅投入基础设施建设、生态环境修复、企业关停补偿以及安全生产管理水平提升等方面的资金就近60亿元，这相当于两县一般公共预算年度收入的1.3倍，灌云临港产业区和连云港化工产业园成立十余年，累计税收贡献不足40亿元。生态环境修复彻底整治到位还需大量经济投入，可以说，灌云、灌南甚至连云港都付出了沉重的经济代价。

地方发展受限。调研中，当地干部提出最多的就是环境容量，环境容量已成两灌地区的“阿喀琉斯之踵”。20世纪90年代初，在“宁可毒死不能穷死”的错误发展观指导下，“两灌”园区招企业、上项目可谓是“捡到篮子都是菜”，从而造成小化工企业遍地开花。现在，当地政府要拿出大部分精力處理这些化工企业的遗留问题。一个地方的发展是一个良性循环，一旦驶错车道，就会渐行渐远，造成优质大企业产生“邻避”效应，好项目很难落地，从而耽误宝贵的发展时间。如果再加上碳达峰、土地指标、区域限批等，对地方发展的影响就更大了。

环境遭到破坏。2016年11月，中央环保督察反馈意见指出，灌云七圩闸化学需氧量超过地表水Ⅳ类标准53倍，灌南大咀大沟断面化学需氧量超过地表水Ⅳ类标准8.23倍。2020年，江苏省生态环境厅开展沿海地区生态环境承载力研究，表明连云港市大气环境承载力方面超载最为严重，优良水体达标率也处于全省末尾。而化工厂范围的土壤及地下水污染修复也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努力。当地干部痛定思痛讲，化工污染是卖了“祖宗财”、断了“子孙路”、给企业“做嫁衣”。

影响群众健康。据统计，2015—2017年“两灌”园区共发生15起生产安全事故，死亡18人。其中2015年4起、死亡4人，2016年7起、死亡4人，2017年4起、死亡10人。除此之外，当地的一些外来干部也反映，到化工园区工作后，鼻炎、咽炎等呼吸道疾病发病率明显增加。当地居民也谈到，园区附近患消化道和呼吸道癌症的人数很多，有的村甚至达到人口总数的五分之一，近两年来省市下大力开展环保整治后，相关疾病才有了明显减少。

可以说，连云港“两灌”化工园区走过的弯路、歪路，根本原因在于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出现了偏差。在当时“GDP论英雄”的政绩观影响下，部分党政干部对化工园区发展粗放、监管缺位等问题听之任之，个别负有监管责任的党员干部甚至沦为污染企业的“保护伞”，这些干部最终也都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甚至法律的惩罚。“小化工”安全和环保问题频发，给“两灌”、连云港乃至全省都带来了较大负面影响。

反思：转型升级谋划未来之路

经过三年多的整治，连云港灌河口化工园区初步完成了“重污染区”向“一张白纸”的转变，即将开启重生新进程。如何在这张“白纸”上写好园区高质量发展的“后半篇”文章，更需要系统谋划、审慎落子。

转变发展理念。沿海地区经过多年积累，高质量发展其势已成，产业变革、优胜劣汰、效率为先是当前企业的发展方向。应坚持把新发展理念贯穿化工园区转型升级的始终，真正把创新作为第一动力、把协调作为内生特点、把绿色作为普遍形态，深入解放思想、统一行动，用好高质量发展综合考核评价指挥棒，在数量上做减法，质量上做加法，扭转“路径依赖”和“GDP冲动”，在对企业加强宣传引导的同时，严格环评审批，切实扭转以较低环境标准和生态保护成本获取“污染红利”的旧思维，决不能走“老路”和“回头路”。在发展方向上，要围绕连云港石化产业基地拓展区做文章，完善 “中华药港”建设，保持战略定力、锚定发展目标，坚持园区规模化、产业集群化、装置大型化、炼化一体化、产品高端化。

科学制定规划。要站在江苏沿海高质量发展的高度，将“两灌”园区放在江苏化工产业发展的总规划里通盘考虑，落实中央和省市化工产业政策及化工园区整治要求，严格入园项目的土地利用率、安全风险、污染控制、经济效益等综合评估，严把项目准入关口，坚决关闭退出安全环保问题突出或与主导產业发展关联度低的化工企业。在产业选择上，突出“腾笼换凤”释放宝贵的土地资源空间，重点在发展石化上下游产业上做文章，招引项目关联紧、生产工艺水平高、安全环保先进的生产型企业（集团）。探索闭环式循环经济模式，最终形成上下游联动密切、互利共赢、循环共生的化工产业链条，努力实现园区化工产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要借鉴国内外先进经验，“吃干榨尽”每个环节产生的化工废料。

致力本质安全。企业生产自动化、园区监管信息化，是本质安全的鸟之两翼。目前，“两灌”园区已经初步建立起智慧园区综合监管平台，并集成了部分安全、环保等功能。下一步，还要进一步加强监测点建设，督促企业建立污水、雨水、废气、工况等在线监测系统，打造全方位、立体化的实时环境、安全监测监控体系。加快推动化工企业自动化改造，确保涉及“两重点一重大”（重点监管的危险化工工艺、重点监管的危险化学品和重大危险源的监管）的装置自动化控制系统改造升级率达100%。鼓励引导化工企业积极创建智能工厂、智能车间，实现自动化减人，从源头提升本质安全水平。积极引进研究服务机构，完善化工、安全、环保专家咨询库建设，加强化工行业专题培训，提高从业人员综合素质。

精准政策支持。灌云、灌南属于江苏资源要素相对匮乏县，化工企业关停整治牵一发而动全身，仅仅依靠县级财力难以支撑。要对原有的政策进行全面梳理和评估，在此基础上尽快出台新的政策，从资金、土地、环保、科技、人才等方面提供一揽子支持，精准实施政策补贴、税收优惠、绿色金融、应急管控等激励措施。比如，省环保集团承接部分公益性强的治理项目，省生态环保发展基金对部分环保基础设施建设进行股权投资，争取国开行等政策性银行长期发放低息贷款，鼓励园区外社会资本参与收购等等，帮助地方解决整治资金的燃眉之急。同时，充分发挥行业协会作用，建立化工园区高端发展合作联盟，借鉴国内外优秀园区在招商、管理、安全、教育等方面的先进理念，促进“两灌”化工产业高质量发展。

沿海地区高质量发展时不我待。“一刀切”关停不是长久之策，“两灌”地区只有遵循发展规律，把握好当前与长远的关系，利用现有资源禀赋，以新发展理念为引领，大力推动化工产业结构调整，立足自身产业基础不断优化升级，在发展中统筹考虑本质安全与环境保护，绿色产业、蔚蓝海洋、青葱大地、火红生活必将在这里交相辉映。

（作者单位：中共江苏省委研究室）

责任编辑：刘景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