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石启悟：“凹凸系列”在横渡及其与村民互动

《啄石启悟》这件作品是利用横渡镇当地白溪中的石头创作的。20多年来，盲文跟随着我的创作，成为我作品的创作元素。1985—1987年之间，我在国内做了一批金属焊接雕塑，参加了许多展览。其中1987年参加的“全国第一届新人新作展”是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展出了我11件金属焊接雕塑作品。因为这些作品，我得到了英国文化交流学会的邀请，到英国伦敦大学斯莱德美术学院学习。

到了英国，看了很多国际化的前卫艺术展，也访问了很多艺术家的工作室，给了我很大的震撼。3个月之后，我决定不做金属焊接雕塑了。攻读研究生期间我分3次在欧洲进行考察，对欧洲的传统和当代艺术我都特别关注，我的精力主要放在对当代艺术的研究和实践上。面对人类对视觉艺术的不同时代的探索成果，我该如何选择和判断我的艺术实践呢？这是困惑我很长时间的一个问题。

我是誰？我的生命经历是什么？我每天关注的是什么？我的日常生活又是什么？这是我1991年年底回国后追问自己的问题。因为我1982年下半年刚毕业留校时得了一场大病，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眼睛看不见，将近一年这病让我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这个经历对我的记忆太深刻了。因此，我每天早晨起床就伸出手掌，看我的5个手指分界线是不是清楚：如果发现我的这5个手指的分界线不清楚，那么我的眼睛就有问题；如果我的5个手指分界线很清楚的话，我就很放心。视力好坏成了我日常关注的问题。我的经历很自然就想到盲人是如何生活、如何读书，他们的日常生活方式是什么？自然而然就接触了盲文。我到盲人学校里去和学生一起交谈，观察他们的生活。同时，通过学习盲文的制作方式和触摸方式，我感觉到盲文的特殊性。盲文是一种凹凸性的触摸文字，触摸的是凸面，制作方式是通过反面制作“凹”的压力而生成正面的“凸”，这是一种通过“力”而产生的凹与凸的转换。

雕塑本质正是凹凸，触摸就是生命。同时我也想到一个问题，美术传统的定义是视觉艺术，我的经历和日常引发了我的思考：没有视觉功能的人是否能够创作艺术、能够欣赏艺术？这就是我的一个质疑。1993年回国的第二年，我就做了第一个个展“李秀勤《触觉凹凸》艺术展”，在我们学校图书馆里一个小展厅展示了16件雕塑作品，邀请帮助我实现这个展览的一些盲人学校的学生来参加。我的前言也是用盲文做的，我邀请盲童许马正用触摸的方式读前言，所有的参观者默默聆听。杭州一些福利工厂的盲人也参与了我的个展，当时我的一件作品就是用盲文六点文字为创作元素，凹凸形体放大，一本本被打开的盲文书，凹凸并置，相互观看对照。

《触觉凹凸》使我的作品产生了“打开”“开启”凹凸空间的概念，它的特征就是“打开”被封闭的空间，凹凸并置。1994年我到捷克霍拉斯城参加国际雕塑创作营，利用当地的石头创作了《呼吸的石头》。石头上钻了许多洞，然后将金属棒镶嵌在需要的位置上，这是可以触摸的国际化六点文字——盲文，转化为金属棒植入当地的石头。通过20年的不断创作，2013年创作了《触象：给平等一次机会》。2014年在上海宝山民间艺术博览馆由王南溟策划、马琳学术主持的“李秀勤雕塑20年——连接艺术与社会的盲文”展览开幕式上，我和盲人许马正互动进行艺术创作。这件作品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当作品创作结束时，我睁开双眼，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睁眼观看这个世界，因为这个雕塑过程是闭着双眼，利用触觉，用“心”在做这件作品，不是常规的以“看”为标准的视觉表达，因此这是一次以“触觉”艺术表达的生命体验。

这次来到横渡第一件事就是王南溟老师陪着我在当地俪凤妙老书记的带领下找石头。我们走遍了横渡周围的山谷乡间，在当地数百年前的古村落山间古道中行走，最后在横渡双林村白溪中找到了几块大卵石。最终开启了两块石头，每块有10吨左右，作为《啄石启悟》的创作材料。石头选好后，第一步就是“开石头”。开石头的师傅发动凿岩机，机器钻头与石头碰撞声响彻山谷，一个个黑洞在碰撞、轰鸣、火星四溅中形成。3个一组的楔子插进黑洞，师傅抡起大锤轻轻地锤打每一组楔子，慢慢吃力，最后狠狠一锤，通天彻地，石头深深地开了一条裂缝，开好了石头。

《啄石启悟》利用现代的电动凿岩机打眼，然后利用传统的金属楔子开启被封闭了千百万年的白溪巨石，宛如两本慢慢开裂的天书第一次面朝蓝天，淋浴阳光，感知拂面而来的山海之风，敞开心扉拥抱世界的同时也释放出它的能量，展示了它最深层的秘密。

被开启的岩石，留下了凿岩机、楔子和人共同合力的痕迹，展示了开启的能量，与石头内部神秘的凹凸并置，相互对照的肌理象征着来自远古的大地；而植入内部的凸起盲点宛如上天之手散落在大地之上的生命密码，把人们内心深处所隐蔽的秘密唤醒，同时也展示了内在的不安和叩问。

注：李秀勤，艺术家，中国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孟 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