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正发展观念误区,加强艺术社区建设

2021-10-09 06:21王宁
画刊 2021年8期
关键词:麦克斯限度维度

现在年轻人在精神上的追求越来越强烈。这体现在很多的统计数据上,比如:越来越多的人跑去剧场看演出、看表演,去参观博物馆,看电影,到外地旅游,等等。精神文化的消费动机很强。但是,我们的精神文化产品的供给是相对不足的,特别是社区层面,艺术建设的投入不够。

原因是什么呢?我觉得这可能会涉及一些发展进程中的观念误区:第一,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经济发展永远是压倒一切的。我们还有很多人处在维持生存的阶段,哪还能投入资源来发展艺术事业呢?第二,艺术作为公共品对地方经济发展其实是没有多大的用处,它主要是一种财政负担,无法带来经济回报。

这两个观念表面上看起来有道理,但事实上不完全正确。我们先来针对第一个观念进行讨论,这就是“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个观点有没有问题?要回答这个问题,我要在这里介绍智利经济学家麦克斯-尼夫(Max-Neef)的观点。他说:我们要讨论发展模式,首先要看发展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发展的目的不是为了发展而发展,它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按照马斯洛的需要理论,人得先满足物质生存的需要、安全的需要,然后再逐步上升到更高级的需要的满足上去。这是一种需要的线性满足模式。

但是,麦克斯-尼夫认为:需要的线性满足模式有问题。人的需要满足有个最低限度,在这个限度没有达到之前,对这种需要的满足就具有优先性。但是,一旦这个限度满足了以后,它就不具有优先性。不仅生存的需要的满足是这样,其他需要的满足也是这样。比如:当我们的精神处于一种持续性的高度压力的状态下,这时人在精神上就有一种舒缓压力的需要,这种需要有一个最低的限度。如果这种需要的最低限度没有得到满足,人就可能会得某种精神的毛病,比如说抑郁症之类,它就可能导致你跳楼等自杀行为。可见,这种精神需要的满足的重要性,一点也不会比生存需要低。

对世界各国的各种调查数据也显示,经济增长到了一定水平以后,人的边际幸福感不再增加。这时候如果要让幸福感的曲线往上走,就需要满足人其他方面的需要,而不只是继续用经济发展来满足生存需要。基于这种事实,麦克斯-尼夫提出了“以人为尺度”的发展观。以人为尺度其实就是以人的需要为尺度。

那么,人的需要到底是什么?麦克斯-尼夫认为,人的需要不只是生存,我们不能把人简化为只是为了谋求生存的动物,否则人跟其他的动物就没有了区别。当经济增长使生存需要得到了一定的满足后,其他需要满足的重要性就上升了。麦克斯-尼夫所持的是一种“阈限”发展观——如果人的生存需要的满足还没有达到最低限度(阈限),那么,经济增长就更重要,它的满足就具有优先性;因为它是各种需要满足中的“短板”,会妨碍人的整体性存在。但是,一旦某种需要的满足达到了基本的或最低的限度(阈限),那么,它的继续满足就不再具有优先性。到这个时候,人的各种需要的满足,就必须是同步的。

在分析人的需要的满足的时候,我们以往的观点往往是把需要当作很具体的需要。但是,麦克斯-尼夫认为,我们有必要区分需要和满足物。例如,我们感到饥饿了,就有消除饥饿(进食)的需要。如果我们吃面条,那么,面条是满足物。要满足我们消除饥饿的需要,我们有很多不同的满足物,全世界有无数种类的食品。需要的种类是有限的,而满足物是无限的。人的需要是相同的,但满足人的需要的东西(满足物),在不同的文化中是不一样的。

“需要”可以从两个角度来区分:一个是从存在的角度,它有4个维度;另外一个是从价值的角度,它有9个维度。把这两个角度所包含的维度加以交互组合,就一共形成了36种需要。从价值的角度看,人的需要一共有9类:生存、保护或者安全、情感、获知或者理解、参与、闲适、创造、认同和自由。任何一种需要都有4个维度:存在的维度、占有的维度、行动的维度和互动的维度。这些关于人的需要,在所有的国家、文化当中都是一样的。但是,满足人的这些种类的需要的东西,即满足物,在不同的国家、文化中,往往是不同的。

需要和满足物并非一一对应,一种满足物可以同时满足不同的需要。比如说母乳喂养,可以满足婴儿的生存需要,但同时也可以让婴儿感到有安全感,并满足婴儿情感的需要;同时,母亲也会觉得有自豪感,满足了她身份认同的需要。用奶粉来喂婴儿和用母乳来喂婴儿,带来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前者只是一个单数满足物,但是用母乳会同时满足多方面的需要。

反过来,一种需要,如安全,也可以从多个不同的满足物中获得满足。比如说安全(或保护),我们可以从医疗获得生命保障的安全需要,从治安获得保护的需要等。这样就能够让我们去进行国与国之间的比较。国与国的区分不在于需要,任何一个国家,哪怕它再贫穷,人都有尊严的需要。但是满足物是不一样的,有的地方會用各种各样的高级的满足物来满足人的需要,而有的地方会忽略这个。

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以往的贫困概念是有问题的,我们所说的贫困就是经济贫困,贫困就是你没钱。但事实上,我们现代人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贫困被忽略了,你虽然很有钱,但精神贫困、情感贫困,此外还有其他很多问题,所以我们不能只是从单一维度来看人是否贫困。

从满足物入手,就可以来分析一个国家是如何进行发展的,以及发展模式是怎么样的。麦克斯-尼夫区分了5种满足物:违背物或者叫摧毁物、伪满足物、妨碍物、单数满足物、协同满足物。

关于协同满足物,我前面讲了母乳喂养的例子,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例子。比如说社区支持农业,我们现在买农产品的时候担心农药超标,我们就找农民来帮忙种一块田,要求不洒农药,而且自己周末还来帮助农民收割、帮助耕田,这不但使自己满足了安全的需要,而且满足了参与的需要。我通过参与劳动,跟其他人一起交流,有社交的生活。它还让我满足了创造的需要,我知道怎么种田了,知道如何让种子变成瓜果。此外,它还满足了我的身份认同的需要以及自由的需要。所以这样一个满足物在满足安全需要(食品安全)的同时,顺带同时满足了很多其他方面的需要。

艺术也是一种协同满足物,它可以满足我们情感的需要,但艺术同时也满足了我们其他方面的需要。例如,艺术满足了人的闲适的需要,让休闲以艺术化的方式度过。艺术可以满足人的创造的需要,我画画、我剪纸、我雕刻,就是在创造。艺术也能满足人的安全的需要,比如精神安全的需要,一旦我感到精神压力,我就去听治愈性音乐。大家现在都知道音乐能够治疗疾病,学术界还出了一本专门的杂志,就是《音乐与治疗》。音乐可以减缓精神压力,提升人们的精神健康。可见,艺术是一种协同满足物。

既然艺术是协同满足物,那么,从“以人为尺度”的发展观来看,我们应该大力提倡艺术事业的发展。我们要避免艺术社区建设中的穷人思路。过去,我们穷怕了;今天我们即使有钱了,还按原来的方式进行发展。有钱有闲以后,有的人不知道如何用更有意义的方式去生活,不惜寻找强烈的感官刺激来弥补精神虚空,有的人甚至去吸毒。一些挥金如土的暴发户之所以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尽管他有钱,拥有大量的财富,但他在其他方面是贫穷的。

所以这样一种心态需要改变,这就是费孝通所讲的人的心态问题。在发展起来后,许多人还是停留在原来的穷人心态(广义的)上,没有进入到财富增加后所需要的新的心态。这个心态是我们发展到今天所面临的一个很重要的课题,而艺术社区的建设恰恰是其中一种能够解决心态贫困问题的方式。这就是我针对第一个误区的讨论。我觉得麦克斯-尼夫的观点对我们来讲是有启发意义的,当然它也有很多的问题。

现在我来回应第二个误区:“艺术是没有用的。”一些人认为:作为公共品的艺术,需要财政支出。但是,它能给当地带来经济发展的效益吗?很多人认为没有。当然,我们不能说只是考虑艺术对经济发展有用就去做,对经济发展没用就不去做,因为艺术有一种“自目的性”,就是说,它本身就是目的。既然艺术本身就是目的,比如说古董,就需要花财政的钱来加以保护。但是,谁来保护呢?如果艺术遗产无法市场化或产业化,那么,承担保护角色的通常是政府。

但是,级别越低的政府机构,如基层政府,往往會更多地注重经济发展和财政收入,而不大愿意投入财政资源去做这个只有支出而没有即时的经济回报的艺术建设或艺术保护的事业。当然,我们不排除有些艺术是可以市场化的、可以产业化发展。在这种情况下,不需要政府介入,市场就会寻机进入。现在的关键是:作为一个公共品的、无法市场化的艺术产品,它有没有工具性的效用?换言之,它有没有外部性?对经济发展有没有作用呢?我认为是有的。

许多研究证明艺术社区有助于减少犯罪率,提高社区的社会资本。这两点对于本地经济发展都是有利的。艺术社区的建设可以增加本地的舒适度,提高地方的宜居性。我们如果把所有的建筑搞得像艺术品一样,这一类的资源投入并不多,但会让大家觉得这个地方很有趣味,就会提升这个地方的宜居性,可以提升社区形象;显示出这个地方有品位、有文化,不但能留住人才,而且可以吸引外来人才,甚至吸引外来投资,由于有很多人来参观和体验,那不就可以发展餐饮业、旅游业吗?

那么,我的结论是什么呢?就是发展进程中的观念误区导致了一种畸形的发展,带来一些负面的经济和社会文化后果,比如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社会竞争过度、指标化生存、压力焦虑、社会分化、原子化等。我们有很多的方法可以解决它,而其中的一种方法就是艺术和文化。所以,建设艺术社区要有外部性的视角,它非常重要。

注:王宁,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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