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潮 李 玉
(1,2.哈尔滨音乐学院 音乐学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8)
广西青铜甬钟作为岭南青铜甬钟的重要分支,在岭南古乐器音乐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是研究广西在先秦时期政治、经济与文化的重要视角所在。其音乐特征、文化内涵不仅反映了西周、东周音乐历史发展特点,还反映了当时的文化特点和审美意趣,将其中潜在的社会价值、艺术规律外显化。所以,深入研究广西青铜甬钟艺术和文化在当下具有重要价值。
目前,关于广西青铜甬钟的研究成果较少,尚处于探索阶段。成果可分为以下两类。一类是两广青铜器研究中关于甬钟的简论,如李龙章《岭南地区出土青铜器研究》全面论述了岭南地区出土的青铜器,大致可分为青铜器起源研究、形制研究以及文化研究。对于其中的乐器甬钟,虽然该书论述的内容较少,仅对岭南甬钟的外形进行分类划分,提出甬钟具有五种类型的观点[1]95-102,但对甬钟的源起和形式特征进行了总结性概括,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黄展岳《论两广出土的先秦青铜器》对于甬钟的分析则更为简略,仅论述了甬钟的功用和流变。[2]414另一类是岭南青铜甬钟的概论,如蒋廷瑜《略论岭南青铜甬钟》从五个方面着手,详细论述了岭南甬钟的出土地址、外形特征、所属年代、组合形式以及与其他青铜乐器的关系,涵盖了岭南甬钟的方方面面,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3]124-135但蒋先生从考古学的角度出发,对于甬钟在音乐文化上的表现仅是稍有提及。孔义龙《从单件青铜乐器看岭南早期文化传播》[4]101-106和别志安、李莉《商周时期岭南礼乐文明之乐的滥觞——从越族大铙南渐、中原甬钟传入言起》[5]150-151等,则是从音乐与文化的角度来研究岭南青铜甬钟。孔文主要是把单个甬钟的形制进行对比研究,以论证甬钟存在的文化属性。从该文论述的过程、角度以及得出的观点来看,其深度和广度毋庸置疑,观点也较为新颖。而别文是以甬钟作为商周时期的代表性乐器,从其音乐功能、组合编制以及音响效果等方面,对比了岭南和其他地区甬钟的异同,进而对甬钟进行了规律性的总结。
由上可见,关于广西青铜甬钟的专题性研究尚未出现,大多为两广青铜器和岭南甬钟的研究,涉及艺术文化方面的研究更是鲜少。所以,本文以广西青铜甬钟为切入点,重点论述其所展现的历史踪迹、形态特征以及文化内涵。
研究甬钟的音乐文化,必定离不开对其历史背景的考究。根据笔者搜集和整理的资料,广西目前共拥有26件青铜甬钟,主要分布在桂中地区,少量散落在桂西和桂东地区。(表1)
表1 广西已出土青铜甬钟一览
表1 广西已出土青铜甬钟一览
表1 广西已出土青铜甬钟一览
序号 名称 出土时间 出土地点 所属时期 尺寸 外形 纹饰8 宾阳新宾铜钟⑦ 1973年南宁市宾阳县新宾镇下河村凉水坪春秋通高45厘米,甬长11厘米,铣间26厘米,舞纵11厘米,舞横16.9厘米,重4.75千克鼓部残损钟的正面和背面纹饰不同,正面钲部上饰栉齿纹一道,下饰圆圈纹一道,钲间、篆间饰栉齿纹、齿纹,枚间饰叶脉纹,鼓部素面;背面钲部上下各饰栉齿纹一道,钲间饰雷纹,篆间饰叶脉纹、栉齿纹,鼓部素面9 灌阳钟⑧ 1976年 桂林市灌阳县仁钟山 西周高36厘米,舞纵13.6厘米,铣间宽28厘米,重10.5千克直圆甬式,甬上部残缺干饰窃曲纹,钟身正背面纹饰相同,枚短而尖,篆间饰钩连雷纹,钲上部饰圈带纹,鼓部正中饰窃曲纹10 忻城大塘钟⑨1976年5月来宾市忻城县大塘中学后背山西周中期高34.5厘米,甬残长10厘米,铣间宽20厘米,舞间宽13.5厘米,重7.4千克造型和甶纹饰与陕西长安普渡村长甶墓出土的编钟相似钟身饰乳钉纹,舞饰兽面纹,鼓部正中饰窃曲纹11 韦坡钟⑩ 1977年秋南宁市宾阳县甘棠公社(现露圩镇)韦坡村M1战国鼓部残,架残长20.5厘米,角长9厘米,舞径14.5厘米,铣间径约25厘米1号墓的1件较大,甬上有方旋,无干,钲的正面作梯形,有枚6组共18枚,背面也有18枚,钲仅设带为界,无纹饰正面钲间饰雷纹、篆间饰以三角形纹,背面无纹饰12 宾阳大北庙钟⑪1978年8月南宁市宾阳县古辣刘村大北庙西周晚期通高41厘米,甬长12.5厘米,铣间宽22厘米,舞间宽14.5厘米扁圆直甬,甬不通钟体,甬上有干,干上有旋,钲两面有枚,枚尖短,无景钲间、篆间纹饰已锈蚀不清,可辨认的有圆圈纹,舞饰兽面纹13—14 韦坡钟⑫ 1979年冬南宁市宾阳县甘棠公社(现露圩镇)韦坡村M2战国1号高19.3厘米,角长7.8厘米,舞径11厘米,铣间径12厘米,厚0.4厘米;2号枚及鼓部残缺较甚,栾残长15厘米,角长5.2厘米,舞径9.5厘米,铁间径10厘米,厚0.3厘米1号甬上有干,干上有方旋,钲的正面设带为界,正面有枚6组,每组2枚;2号直甬方旋无干,钲的正、背两面均设带为界,两面枚均6组,每组2枚1号坠部饰窃曲纹;2号无花纹
序号 名称 出土时间 出土地点 所属时期 尺寸 外形 纹饰15 横县南乡铜钟⑬ 1980年 南宁市横县南乡镇 春秋甬长11.2厘米,栾长14.8厘米,舞横直14.5厘米x10.5厘米,铣间18.3厘米钟体扁圆,较瘦长,甬呈椭圆形,上小下大,衡封闭,甬上有半环旋,无干,正面钲呈梯形,内饰三角形夔纹,钲侧有6组凸枚,枚上有景篆间设线分界,饰斜角云雷纹,鼓部饰窃曲纹,舞部素面,背面有枚6组,但无底纹16 武宣钟⑭ 1981年 来宾市武宣县 春秋已残,残高30厘米,甬残长5.5厘米,舞间宽15.4厘米,铣间宽16.8厘米,残重4.5千克扁圆直甬式,甬上有干,干上有旋,钲侧有枚,枚较长无景鼓饰窃曲纹,篆间饰对角云纹,钲饰变形蝉纹,舞饰云纹;背面钲间无纹,舞面饰变体兽面纹17 柳州钟⑮ 不详 柳州市 不详 不详 不详 不详18 柳州横山钟⑯1985年10月柳州市太阳村横山 春秋 甬高39厘米,铣间宽21厘米椭圆甬,上小下大,有旋,无干,钟身呈梯形,枚长有景钲饰变形蝉纹,篆间饰斜角雷纹,鼓部饰雷纹19 元龙坡钟⑰ 1986年2月南宁市武鸣县(今武鸣区)马头乡元龙坡M264春秋仅剩一残片,正面排列3颗枚钉,篆无纹20 木罗村钟⑱ 1986年4月柳州市柳江县进德乡木罗村春秋 通高27.5厘米,长5.9厘米,重2.95千克 甬中空,断面椭圆形舞面饰云纹,钲两侧起扉棱,36枚,枚上起螺旋纹,钲饰双线S形勾连纹,篆间和隧部饰云雷纹21 岑溪钟⑲ 1987年4月 岑溪市 西周甬已残缺,残高24.5厘米,钲长18.5厘米,舞间宽20厘米,残重0.75千克钲间有枚,枚长有景 舞面饰云纹,篆间及隧部饰雷纹22 东兰桥龙山钟⑳1987年9月河池市东兰县长江乡板龙村河口屯桥龙山脚春秋通高28.2厘米(缺甬长),舞纵6.5厘米,铣间宽26厘米,重1.35千克甬空,上部残,腔体较长,有枚,分左右两组排列中间饰云纹图案,枚间素,鼓部饰卷蛇纹,卷蛇纹及枚的四周遍饰网纹
序号 名称 出土时间 出土地点 所属时期 尺寸 外形 纹饰23 桂平铜鼓滩钟㉑1993年4月贵港市桂平县(今桂平市)桂平镇浔江铜鼓滩西周通高47.5厘米,舞间宽22厘米,铣间宽25.1厘米,重11.5千克圆直甬,中空,衡不封,与体腔相通,甬上有旋、干,正背两面均有枚,枚长有景正面钲间饰蕉叶纹,篆间饰斜角勾连雷纹,背面钲间和篆间均饰斜体勾连雷纹,正背两面鼓部间皆饰由勾连雷纹组成的窃曲兽面纹,正面钲部和鼓边皆饰波折纹夹勾连雷纹纹带,而背面钲边和鼓边仅饰波折纹纹带24 大岭坡钟㉒ 1994年6月百色市田东县林逢乡和同村大岭坡战国甬略残,残高56厘米,铣间宽34厘米,重25千克直筒甬,甬上有旋,旋上有干,钟体有36个乳钉状的枚,枚长有景正面钲间、篆间布满精细的勾连雷纹和云纹,舞部、鼓部也有精致的几何图案花纹,隧部饰夔龙纹,钟体背面无纹饰25 龙婆岭钟㉓ 1996年贺州市平桂区沙田镇马东村龙婆岭春秋通高30.2厘米,甬长9.7厘米,铣间宽20.8厘米,舞间宽12.6厘米,重2.7千克长腔封衡,有旋有干,枚长有景 篆部饰窃曲纹26 那板村钟㉔ 1997年11月南宁市安吉乡永宁峙那板村春秋通高33厘米,底宽19.5厘米,顶宽16厘米,甬高7.5厘米一角已残缺5厘米,二枚已断纹饰清晰,正面18枚,篆间饰云雷纹,钲间有蚕纹,背面18枚,钲、篆间光素
由表1可知,其一,广西青铜甬钟大量集中在西周、春秋时期,与这两个时期发达的青铜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西周时期,青铜文化继承了殷商之风,不管是在冶炼技术、雕刻方法、纹饰艺术,还是在审美内涵上,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并突破了殷商时期神秘化的写意风格,注重写实性的审美意趣。同时,西周时期也是青铜悬乐器高度发展的时期,甚至可以说是青铜甬钟的发展期。《中国先秦音乐文物考古与研究》记载,西周时期的悬乐器以青铜铙、青铜镈、甬钟和铜铃为主。[6]140-192其中,甬钟占据了大部分,是这一时期产量最多的悬乐器,并且遍布于全国各地。根据出土的位置,大致又可分为南方甬钟和北方甬钟。北方甬钟以多件甬钟为一组,纹饰精美并带有铭文,测音效果也较为良好。南方甬钟以湖南、广西、广东和福建出土为主,它们大多以单个甬钟出土,测音效果差,也没有铭文标记,有些纹饰带有中原文化的印记。如从广西出土的甬钟来看,忻城大塘钟的舞饰为兽面纹,鼓部中央为窃曲纹,横县那桑钟的舞饰为雷纹和斜角雷纹,北流钟的舞部纹饰也有变体的兽面纹,这些纹饰与中原地区出土甬钟的纹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另有一些纹饰又与瓯越文化有着联系,对研究南方甬钟的文化构成与审美意趣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后文将详细论述。“西周以后,青铜器的铸造不再是王室、贵族的专有权利,大小诸侯都可以铸造青铜器,甚至富商巨贾也可以参加青铜铸造,并可以把青铜器当作商品来买卖。”[7]67可见,此时不再属于王室象征的青铜器发展得更为繁盛,而作为乐器的甬钟也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它不再仅仅作为礼器使用于宫廷之内,而是作为打击乐器、击鸣用具,甚至可能作为商品而流传于市井街道或是田野乡间。所以,本土化、地域性的甬钟纷纷涌现。如横县那桑钟,“鼓部饰窃曲纹,正面鼓部左右两侧在窃曲纹地之上附以浮雕式装饰物(似螭),这种做法在别处未见,似为本地铸造的证据”㉕。又如,宾阳新宾铜钟钲部的栉齿纹和篆间饰的叶脉纹未出现于中原地区的青铜器之中,应是本地甬钟。
其二,广西青铜甬钟大量集中在桂中地区,少部分散落在西部和东部,南部沿海并无发现。这也许与西周、春秋战国时期人口迁移和政权交替带来的文化影响有着紧密的联系。“西周以前,广西已有岭北的三苗、瑶、黎等氏族或部落徙入,还有黄河流域的华胥裔族,蛮族,炎、黄二帝裔族及华夏族迁入,西戎(含羌)、东夷及炎黄亲近族亦有徙入。”[8]20至春秋战国时期,岭北的吴、越、楚国战火连天,更是导致人口大量迁徙至岭南地区(广西、广东和海南等地)。与此同时,广西也迁入了一些华夏支族。 因此,广西受到了各种文化的浸染,包括楚文化、中原文化与瓯骆文化。尤其是华夏族的迁入,带来了中原文化中先进的青铜文化。这也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广西留存着如此丰富的甬钟。此外,从甬钟出土的位置来看,其集中于广西中部,零星散落于东部与西部,所以,本地甬钟应是出自西瓯㉖人或是中原人之手,并带有一定的西瓯文化,即本土化印记。而大量甬钟集中于桂中平原地区,这里适宜的居住环境与便捷的交通给南下的迁徙人口提供了良好的定居条件,也为甬钟的制造和留存带来了更多可能。
其三,广西青铜甬钟的出土以单个为主,这与西周、春秋战国时期中原地区的编钟形成了鲜明对比。从已有考古研究来看,春秋战国时期甬钟在中原地区的发展很是繁盛,形式上以编钟为主,为递进式编排,音色音质大多属上品,多种音程关系为其音列结构创造了多种可能性。如河南三门峡上村岭虢国墓虢季编钟由8件编钟构成,大小不一,音色良好,具有明显的调音磨痕,并且铭文“虢季作为协钟,其音徵雍,用义其家,用与其邦”也表达了该编钟的功用与归属。又如山西长治分水岭M269出土的9件甬钟,“其造型别致,形制、花纹相同,钟呈合瓦形,分别在钲、篆、鼓部饰有雷纹、兽面纹或象首纹等”[6]268。而同时期的广西青铜甬钟仅有金堆桥钟(恭城嘉会秧家金堆桥出土)为两件一组,另一组韦坡钟(宾阳甘棠韦坡出土)则是战国时期的。金堆桥出土相关文物,以生活用品为主,包括罍、斧、戈、剑、鼎和尊等。笔者猜测,甬钟应该也是作为日常生活用品被一同埋葬于此。而中原地区出土甬钟的伴随物,既有生活用品,又有相关的青铜乐器,包括铜镈、铜铙、钮钟或是编磬,而且大多成套排列,能形成完整的音列,明显是演奏乐器。大部分广西甬钟都以单件出土,又因为外界环境或是自身制作的原因,测音效果不佳,仅有部分能测出实际音高。吴钊判断:“南宁那洪钟的#C4+28与恭城秧家钟的#C4+29,显然是由首律A3+41用三度生律法产生的低一音差列的#C4……由此可见,以布字铭钟、锣为代表的布地律制有可能就是春秋战国广西式钟律制的继承与发展。”[9]135-136大概由于缺乏与中原音乐文化的紧密交流,广西甬钟在制作上还达不到中原地区的规格和品质,但已具备冶炼符合本地音律的甬钟的技能。广西甬钟具有一定的实用性,是寻常百姓的击鸣工具或是打击乐器。
广西青铜甬钟与同时代中原地区的青铜甬钟具有一定的异同,前者在外形、编制和音质等方面都不如中原青铜甬钟那般精巧和出色,但其在多种因素的碰撞下也形成了本土化、地域性的艺术特征,是中原青铜文化的一种地域性流变。同时,广西甬钟是多种文化的产物,多元性是其重要的文化内核。
广西青铜甬钟是一种集合了造型、绘画、雕刻等多种艺术形式于一体的打击乐器,具有很高的历史、文化、艺术价值。
目前已出土的广西青铜甬钟中,尺寸最大的是横县那桑钟(表1 中2号,简称“2号”。下同),其甬高为68.5厘米,甬长为20.5厘米,铣间宽33.5厘米,舞间径为21.4厘米,重34千克。最小的应是韦坡钟(13号),甬高为19.3厘米,钲间径为12厘米,舞间径为11厘米,厚0.4厘米。这些甬钟出土的时间跨度长达近半个世纪,考古资料出自不同研究员之手,所以对于甬钟各个部位的记载较为灵活,但是在甬高、铣间径和舞间径这三个部分一般都会有准确的数据。笔者便以这三个长度单位为标准,对保存完整的甬钟进行规律性探索(表2)。
表2 甬高、铣间径、舞间径之间的比值一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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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表2可知,广西青铜甬钟甬高与铣间径的比值最高达到2.04,最低为1.45。该比值越高,其外形越为瘦高,音质则越清亮;该比值越低,其外形越为矮胖,音质则越浑厚。当然,这也需要结合甬钟的厚度来具体分析。铣间径与舞间径的比值则反映了甬钟鼓部间的开口程度。广西青铜甬钟的这一比值大多在1.5左右,除了桂平铜鼓滩钟达到了1.14,所以该甬钟几乎呈圆柱形。如果把甬钟想象成一个长方体,那么其在长、宽、高这三个基本长度上具有一定的比值范围,即甬高与铣间径最大比值为2∶1,最小比值为1.5∶1,差值为0.5;铣间径与舞间径比值一般在1.5∶1左右,仅有少部分呈现1∶1的直甬状。由此看来,甬钟的尺寸大小和比值关系直接决定了甬钟的外形(一般呈椭圆直甬型)和音色,而其又具有一定的内在规律。笔者推测,当时的西瓯人或是北方南下人口已形成一定的比值概念,所以甬钟制作会参照一定的形制比例进行。这样的规律同样表现在中原地区的甬钟上。如河南平顶山发现的三件西周甬钟[10]466和陕西扶风强家村出土的师臾钟[11]58,它们的甬高、铣间径和舞间径也都在上述比值区间中。可见,青铜甬钟在尺寸和形制上确有其固定范围,以确保其具有一定的视觉美感,而广西青铜甬钟继承了这一内在关系。
广西青铜甬钟纹饰一共有20种,分别是窃曲纹、圆圈纹、水波纹、兽面纹、雷纹、斜角雷纹、三角纹、曲折纹、栉齿纹、叶脉纹、对角云纹、蝉纹、螺旋纹、卷蛇纹、网纹、几何图案花纹、夔龙纹、蕉叶纹、蚕纹、双线S形勾连纹。蒋廷瑜在《略论岭南青铜甬钟》中将岭南甬钟的纹饰分为两种类型:“一是形制和纹饰完全同于中原,二是形制和纹饰部分类似或是完全不同于中原。”[3]126笔者也较为认同这一说法,从纹饰分类来看,窃曲纹、圆圈纹、水波纹、兽面纹、雷纹、斜角雷纹、三角纹等在中原青铜甬钟中较为常见。卷蛇纹、网纹、夔龙纹以及曲折纹则具有百越的地域性特点,反映了西瓯人的图腾崇拜、审美意趣及精神世界。从出土的陶器几何形花纹来看,也不乏以蛇为主导的元素,如波状纹、曲折纹、叶脉纹、回纹和S形纹。这些图形是对蛇的整体或部分的简化,是具体到抽象的一种呈现。东兰桥龙山钟(22号,图1)具有明显的蛇元素,其钲部饰云纹图案,枚间呈素面,鼓部饰卷蛇纹,并且在卷蛇纹及枚的四周遍饰网纹。其中,卷蛇纹是蛇整体动态的形象展示,网纹则为蛇身体局部的静态展示,一动一静,栩栩如生。又如木罗村钟(20号,图2),舞面饰云纹,钲两侧起扉棱,共36枚,枚上起螺旋纹,钲部饰双线S形勾连纹,篆间和鼓部饰云雷纹。除了篆部和鼓部带有中原特质的云雷纹,位居中央的钲部的双线S形勾连纹则具有明显的蛇元素,其流畅的线条、对称的布局都足以说明蛇在百越人心中所占据的分量。
图1 东兰桥龙山钟
图2 木罗村钟
“越人纹身以虫蛇纹样最多”[12]16。对于虫蛇的图腾信仰,同样也反映在广西青铜甬钟的纹饰上,有夔龙纹、蚕纹以及蝉纹等。在西瓯人的精神世界中,蛇是其最重要的意象,具有一定的神秘主义色彩。所以,西瓯人将这一精神意象转为具体的物象,雕刻于甬钟之上,绘画于陶器之中,或祭祀于天地之间,从而形成具有地域代表性的蛇图腾。
广西青铜甬钟的形态具有以下几个审美特点。其一,广西甬钟具有对称美,主要表现在外形和纹饰上的对称。甬钟的钲部作为对称中心,左右两侧紧跟着的是枚和篆。每一件甬钟的左右两边枚的数量、纹饰以及篆的纹饰都是对称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磨损和残缺的甬钟)。此外,在钲部和鼓部上的纹饰也具有对称性。如木罗村钟(20号)钲部的双线S形勾连纹是上下对称;东兰桥龙山钟(22号)鼓部的卷蛇纹是左右对称;横县那桑钟(2号)鼓部的左右两侧分别有浮雕式装饰物。与同时期或是殷商时期的青铜器相比,广西甬钟的对称美展现得更为突出。其二,广西青铜甬钟纹饰注重对比美,主要体现在直与曲、圆与方,以及繁与简的对比上。例如,灌阳钟(9号),其篆部和枚被圆点和方条所构成的圈带纹所包围。圆点给人活泼灵动之感,而长方条则让人感到规整有序,鲜明的对比突出了圈带纹独特的美感。此外,该甬钟在篆部还有曲(卷云纹)与直(直线)的对比,展现了曲线的柔和性及直线的延展性,二者相辅相成,互动性强。而东兰桥龙山钟(22号)则很好地体现了繁与简的对比。该钟舞部与钲部之间的位置被分为三段,中段的留白被上下段的网纹紧紧包围,并且下段的网纹之下又是素面的篆部。这繁与简的多次对比,不仅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还突出了网纹的线性美感,使得该甬钟的纹饰风格更加鲜明、独特。
夏商时期,中国的青铜冶炼技术已达到一定的高度,青铜乐器作为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乐器,不仅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更是文化领域内最为突出的艺术结晶。至西周时期,青铜器便广泛运用于宫廷之内,其实用性继续深化,阶级性也逐渐明朗,尤其表现在礼乐制度之中。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青铜乐器逐渐增多,青铜编钟的规模和编制也逐渐扩大,许多大型编钟应运而生,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战国早期的曾侯乙编钟。广西处于远离周代政治中心的百越文化区,其青铜甬钟在规格和编制上都不如同时期中原地区的青铜甬钟那般宏大,数量最多的一组也仅为两个甬钟,还无法构成完整的音列。有些甬钟甚至没有音梁和调音的磨痕,测音效果差,数据也都较为零散。所以,广西青铜甬钟可能未用于音乐实践,仅为日常生活中的器物,作为打击乐器或是击鸣工具,与周代宫廷中青铜乐作为礼乐重器的身份,在发展与功用上存在相当大的差距。
广西青铜甬钟随着时代的变迁,具有不同的内涵。西周时期,广西青铜甬钟的纹饰以兽面纹、云纹、雷纹为主。如宾阳大北庙钟(12号)钲间、篆间纹饰已锈蚀不清,可辨认的有圆圈纹,舞部有兽面纹。又如北流钟(3号)篆、钲、隧部纹饰皆已剥蚀,舞部纹饰尚有少许变体兽面纹。兽面纹又称饕餮纹,是中原青铜器的代表性纹饰,具有庄严、凝重又神秘的艺术特色。学界对于饕餮纹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有着不同的看法,大致可分为四类:一是认为它是单个动物的再现;二是认为它是两个对称性的动物或是立体动物;三是认为它是多种兽面的综合;四是否认它具有文化意义。[13]10-11笔者认为,不管是基于单个动物的再现,还是多个动物的综合,其反映的是这一时期人们对于野兽的恐惧和想象。正如《吕氏春秋》所说:“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这里表达了作者对于野兽食人之恶的痛恨,也直接反映了人们对于猛兽的恐惧之情。而《神异经》对于饕餮的想象则更为奇幻:“饕餮,兽名,身如牛人,面目在腋下,食人。”可见,兽面纹有可能蕴含着人与动物的抗衡关系,是对社会环境的一种反映。西周时期的广西青铜甬钟延续了中原青铜器的审美意识和文化内涵,注重自然和社会视觉艺术元素的融会,使其有了更多的艺术想象空间,反映出崇尚自然色彩的特点。
至春秋时期,广西青铜甬钟得到进一步发展,融入了本地的艺术色彩,包括各种具有鲜明地域风格的纹饰,如栉齿纹、叶脉纹、蕉叶纹等。蛇元素作为西瓯人的精神意象,则贯穿于这一时期的方方面面。但也有学者认为:“其原因与含义固然可能同越族的蛇图腾崇拜有关,但还需要有具体、直接的材料加以论证。此外,可能还有其他的来源和含义,甬蛇图腾崇拜的单一说法,至少在目前还不能完全解决几何形图案艺术的起源与含义问题。”[14]296由此看来,蛇图腾仅是一个猜想,也许这些纹饰还具有更深层次的艺术文化内涵。但由于远古时候的文物较为稀少,对其地域性的历史考察更是艰难。就其自身的艺术特征来看,春秋时期的广西青铜甬钟有可能是图腾崇拜的艺术产物,其蛇图腾的色彩还是较为浓烈的。
与春秋时期相比,战国时期广西青铜甬钟的纹饰逐渐简化,只留下具有普遍性的纹饰,并且对于蛇图腾的崇拜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夔龙纹和几何图案花纹,甚至出现了素面甬钟。如田东大坡岭铜钟(23号)钲间、篆间、舞部、鼓部都有精致的几何图案花纹,鼓部饰夔龙纹。又如大岭坡钟(25号),以雷纹和云纹为主,舞部、鼓部也有精致的几何图案花纹,鼓部也饰夔龙纹,而钟体背面无纹饰。可见,此时素面甬钟已初见势头,纹饰也向着简化、精巧发展。如宾阳甘棠韦坡M1、M2的三件甬钟,其纹饰逐渐简化的特点尤为突出。M1甬钟正面钲间饰雷纹,篆间饰以三角形纹,背面无纹饰;M2的1号甬钟鼓部为窃曲纹,其余素面;M2的2号甬钟则为纯素面。同一地区埋葬的甬钟都能具有如此鲜明的变化,也反映了这时注重的是艺术性的协调发展,而不再是单纯地寄托于自然和精神,具有追求理性主义的人文内涵。再从伴随甬钟出土的文物来看,基本上以生活用品为主,包括鼎、尊、罍等,还有一些狩猎、采摘或是制作手工的工具,如宾阳甘棠韦坡M1发现的一座战国墓葬,除了一件甬钟外,还出土了两件剑、两件矛、三件斧、两件刮刀以及六件叉形器。[15]146这些工具大多没有纹饰,仅有一些线条或是类似文字的符号。而甬钟作为其中纹饰最为丰富的器具,应是承载了西瓯人对于美的向往和对于地域文化的传承。这也足以说明甬钟在众多青铜器中所占据的崇高地位。
作为中国青铜文化的分支之一,广西青铜甬钟表现出了青铜文化的地域性流变。首先,就其历史发展的踪迹来看,由于人口迁徙、政权交替,其受到多种文化的洗礼,包括中原文化、瓯骆文化及楚文化等。所以,它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同时,它展现了鲜明的地域性特点,尤其表现在艺术特征的多样性上,如多种纹饰的交替运用、线条与图案的对比互动,以及对称性的造型艺术等。此外,融合了多种艺术形式的广西青铜甬钟还具有多种文化内涵,展示了不同时期西瓯人的精神世界和审美意识。如西周时期注重对自然社会的抽象反映,具有浓厚的自然色彩;春秋时期融入蛇图腾的简化形式,具有神秘的图腾色彩;战国时期则注重艺术性的协调发展,追求理性主义的人文内涵。总之,广西青铜甬钟作为一个具体的物化音乐形象,从不同侧面反映了西瓯文化在西周和东周时期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