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锅”巨额债务，女子维权获胜

任捷

>>刘源制图

前夫指使他人冒名顶替，在金融借款合同上签字，骗取银行200 万元贷款。无端“背锅”巨额债务的女子历经5年维权，讨回了说法。

2021年1月26日，浙江省绍兴市基层法院的一份判决，公开了其中的曲折经过。

卷入债务漩涡

2016年春节前，在深圳打工的张婷，从网上订购飞机票，准备回绍兴市探亲，系统却提示她是失信被执行人，被限制乘坐飞机。张婷疑惑不解：她从未与他人有过债务纠纷，更没有跟法院打过交道，怎么会成为失信被执行人？

张婷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4年前独自去深圳打工。2013年12月，她与前夫赵进办理了离婚手续。直至2016年，她已经连续3 个春节没回家乡绍兴市，心里非常牵挂年迈的父母，决定利用这次春节假期回家探亲，却万万没有想到被限制乘坐飞机。

失信被执行人的事，让张婷感到不安。这事会不会与前夫赵进有关？张婷决定趁回家探亲时弄个明白，遂改乘绿皮火车赶回绍兴市。回家的第二天，她去了赵进住处，大门紧锁。在布满灰尘的信箱里，张婷发现了法院通知执行的传票，她竟和赵进并列为被执行人。张婷非常不解，打电话给赵进，想询问缘由，赵进的手机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张婷又去找跟赵进合伙干过工程的陈平夫妇。对方告知，3年前，赵进通过联保贷款，从银行借贷200 万元，因还不出钱跑路了。陈平叹气说：“我们是这笔贷款担保人，现在也成了债务人。”他还告知张婷：“你也是债务人之一，被当地法院列入了失信被执行人名单。”听闻此言，张婷恍然大悟，原来她已被限制高消费，无法乘坐飞机航班。但她明明已经与赵进解除了婚姻，赵进借贷跟自己有何干系呢？

过了春节，张婷没有急着回深圳打工。她到法院去查询，更加吃惊不已，自己竟然是3 起联保债务的被告之一，法院判决她承担连带偿还责任。

原来，2012年9月6日，赵进以夫妻名义，向工商银行绍兴市柯桥区支行申请项目工程联保贷款，借款本金为200万元，期限为一年，执行利率为年利率6%，合同项下逾期利率按在原借款利率基础上加收50%确定。借款合同约定，如果到期未按约偿还的，银行有权按合同约定的逾期利率计收罚息。该笔贷款由陈平、李雯夫妇以及周林提供连带责任保证。同时，某建筑公司签订了借款最高额保证合同，在200万元内提供担保。银行发放贷款时，赵进缴纳了40 万元保证金。

实际上，赵进的借款是项目联保贷款，其特点是三户联保，互相担保。陈平、李雯夫妇及周林也于同日申请了银行贷款，同样是200 万元，张婷和赵进同时还是另两起贷款的担保人。

但是，贷款到期后，赵进没有还款。2013年11月，建筑公司法定代表人朱峰与银行另行签订保证合同，约定赵进未偿还的200 万元由朱峰提供担保。然而，期限届满后，朱峰也未能代为偿还。

2014年5月，柯桥区支行将三起联保贷款分别起诉，赵进、张婷、陈平、李雯、周林、朱峰及建筑公司都成了被告，扣除赵进缴纳的40 万元保证金，除要求赵进、张婷归还本金、罚息和复利合计147 万余元外，赵进、张婷还要对另两起借款承担连带保证责任，并享有保证责任的追偿权。

开庭审理期间，赵进提交了张婷的“授权委托书”，声称全权代理“妻子”的诉讼事务，而此时，张婷远在深圳打工，根本不知道被起诉的事。

2014年7月31日，柯桥区法院对三起案件同时作出一审判决，赵进、张婷在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付清147 万余元，并对另两起联保借款承担连带保证责任。宣判后，因三起案件的七名被告均没有提出上诉，法律文书生效。柯桥区支行申请强制执行，赵进去向不明，张婷也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张婷由此列上了失信被执行人名单，限制其贷款和高消费。

弄清了来龙去脉，张婷大呼冤枉，说：“我与赵进已经没有法律关系，也不知道联保贷款的事，凭什么承担责任？”

撇清还款责任

张婷算了算，赵进所欠贷款本息加上另两户的联保保证的数额，总额达450万元左右。而前夫不知所踪，她就算不吃不喝，即使另两户的债务能自行解决，单单147 万元的独立债务，自己也无力偿还。张婷想过一走了之，但这样做，永远是失去诚信的人，心里十分纠结。

通过查阅案件卷宗，张婷发现，无论是赵进还是陈平夫妇及周林的借款合同，在借款人或保证人项下，张婷的签名，并不是本人所签。合同附件的身份证，虽然是她的名字和编号，但头像却不是自己。于是，张婷在向律师咨询后，决定通过申诉的方式讨还公道。

张婷写了申诉书，请求当地检察机关进行法律监督。检察机关通过审阅卷宗，认为赵进涉嫌贷款诈骗，将赵进涉嫌犯罪的线索移送至公安机关。赵进很快归案，他承认，办理贷款手续时，张婷没有出现在现场，《贷款申请表》和《联保借款合同》的“张婷”签名，是赵进找人冒充所为。

经张婷申请，检察机关依法委托司法鉴定机构对三份借款合同的笔迹进行鉴定。2016年11月1日，司法鉴定意见书证实“张婷”的签名字迹不是其本人书写。

2017年1月12日，检察机关进行民事抗诉，提出“原审认定事实的主要证据，部分内容系伪造，赵进代理张婷的借款和担保行为均无效”。一个月后，绍兴市中级人民法院指令原审法院进行再审，并通知再审期间中止原判决的执行。

再审期间，出庭检察官指出，三份《联保借款合同》中借款人栏“张婷”签名均系伪造，同时，作为借款人身份证明的“张婷”，其居民身份证上的头像，也不是她本人，该居民身份证亦系伪造。因张婷在外地打工，没有到庭参与诉讼，未能对相关证据进行质证。而判决发生法律效力后，因各被告均未履行判决所确定的还款义务，张婷被列入失信人员名单后，她才知晓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张婷参加了再审开庭，她提出，赵进并非张婷的近亲属，在2014年的三起诉讼中，赵进提交的《授权委托书》是伪造的，其代理张婷进行诉讼的代理行为是无权代理，属无效行为。赵进向法院提交《授权委托书》代理张婷参加诉讼后，法院将相关的诉讼文书全部一并送达到赵进住处，然而，在诉讼前，张婷与赵进已经离婚，不存在家事代理关系，两人的诉讼利益也不可能一致，致使张婷未能出庭行使辩论权，亦无法行使上诉权，导致判决结果出现错误。据此，法院判决认定事实的主要证据欠缺，导致结果存在错误。

经过再审，法院认定赵进确实存在指使他人冒充张婷到金融机构办理贷款，并有伪造张婷身份证件的重大嫌疑。且涉案金额巨大，赵进因涉嫌骗取贷款罪被刑事立案，法院决定应依法裁定驳回银行的起诉。

2017年6月20日，当地基层人民法院连续下达三份民事裁定书，分别撤销该院三年前作出的三份判决书，宣告张婷不承担还款责任及连带保证责任。接到裁定书时，张婷的眼泪夺眶而出。

打赢赔偿官司

历经曲折，还原了事实真相，张婷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但在此过程中，张婷焦虑不安，经常彻夜难眠。她返回深圳打工后，仍难以祛除心里的阴影。

张婷认为，当年银行发放联保贷款的过程中，对赵进提交的材料把关不严，并且赵进提供伪造的身份证，银行人员应当具备识别能力，却没有尽到审慎的义务，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2020年10月，张婷辞掉了工作，返回绍兴市进行法律维权。她将某银行告上了法庭。要求银行赔偿其名誉损失、精神损失费等10 万元。

法庭上，原告张婷与被告绍兴某支行就赔偿问题展开了激烈辩论。张婷诉称，被告在发放贷款时未履行审查职责，致使原告在三起借款合同纠纷中被判承担责任。三案生效后经被告申请，进入执行程序，原告被纳入失信名单并被限制高消费。原告在知晓判决后为维权，申请检察院抗诉，三案后经再审审查等程序，驳回了被告对于原告的诉求。为进行申诉、提供证据等，原告支付鉴定费1.2 万元，律师代理费2 万元，另产生误工费、交通费等，且判决、执行、限高等给原告带来了名誉损失、生活不便以及巨大的精神压力。因被告的失职，导致原告长期失眠，生理紊乱。故被告应就其行为对原告进行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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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绍兴某支行答辩称，作为金融机构，被告发放贷款审查尽职，工作流程合法有效。此后追索贷款的过程也没有过错。赵进在申请贷款时，与张婷系夫妻关系。造成原告签字虚假的根本原因，是赵进伙同他人的诈骗行为所致。2014年，原告未能参加三起案件的开庭，也系赵进出具虚假授权委托书，代理诉讼所致。三案判决生效后，因各被告均未履行义务，张婷被纳入失信名单并被限制高消费，是在笔迹鉴定之前。同时，被告亦是受害者，在判决被撤销后，法院已对原告解除失信及限高名单。原告主张的经济损失均与被告无关，鉴定费的产生并非我行造成，律师费是原告自行选择。原告主张的误工费、交通费、名誉损失、精神损失等，没有事实和法律依据。

经过公开审理，法院认定，2012年8月，某建筑公司法定代表人朱峰为获取贷款，伪造原告身份证、结婚证等材料，伙同赵进等人向绍兴某支行申请联保贷款。贷款期限届满后，各联保贷款人均未履行还款及保证责任。三案诉讼期间，张婷未到庭答辩，致使其在三份判决书中被确定承担责任。三案判决发生法律效力后，绍兴某支行申请执行，张婷被列为失信人员。原告知悉以上事实后，申请法院再审。2017年6月20日，法院撤销了此前作出的三份民事判决书。

法院审理认为，该案系由案外人伪造原告身份证及签名，导致原告误为被执行人引起的纠纷。绍兴某支行作为金融机构，在办理贷款业务时，对于公民身份证的真伪应属应查易查事项，其未尽到合理审查义务，理应承担相应的侵权责任。根据被告的侵权行为、过错程度、造成的后果、存在其他侵权责任人等各方面综合考量，酌定被告承担赔偿责任。

2021年1月26日，柯桥区人民法院依照《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时间效力的若干规定》第一条，《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第二条、第三条、第二十条规定，作出一审判决，某银行绍兴支行赔付1.6 万元。宣判后，张婷及银行方均未提出上诉。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