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
一朵朵野花擎起的高原蓝
白云遨游其间,幻变成小男孩的形态
一个小精灵,小淘气,小天使
他蹲守在所有寺庙、粮仓和藏家民居上空
你停下尘埃中的脚步
仰望着,凝视着——
你的心渐渐融入童年的灵魂之蓝中
大自然竟也有胸中块垒,
袒裎在这八美之地。
造化的泼墨已然凝固,
沧海的万顷波涛也化为碣石。
亿万斯年的挤压、磕碰、冲刷和切割,
才造就这峥嵘峻峭
参差嵯峨的风貌。
面对簇集的群峰、绝壁■岩,
你所经历的风雨霜雪
变成缥缈的云烟。
无论手舞刀剑还是口吐莲花,
身似熊■或心有猛虎,
都是自我的形塑或幻象。
多少纵横捭阖、汪洋恣肆,
要书写灵魂,坦露真性情,
笔墨生涯须如此披肝沥胆。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眼前,分明是魏晋人物的棱棱风骨
化作这丛丛簇簇的墨石
巍然屹立天地间。
远处是皑皑雪峰。雪峰下
是海子,忽而湛蓝
忽而碧绿,忽而乳白、浅灰
变幻着神奇的色彩
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
三座雪峰,三位菩萨的化身
我认出其中的一个
那是母亲梦中送我来世上的观音
牛奶海,五色海
将冰雪和阳光融为一体
让石头的心也能溶化的海子
照见灵魂的透明和澄澈
大自然的母爱在那里
童年的清澈也在那里
我仿佛走回生命的源头
万物的初始之地
路边,小鸟和松鼠,还不知道害怕人类
有着儿童的天真和好奇
我倾听:溪流童音般的水声
马帮的清亮铃铛声
(那才是真正的天籁!)
炽烈阳光下,高大苍老的柏树林
从未被践踏的草甸
以及沼泽,闪烁着梦幻的眼睛
这一切,就跟伊甸园一样
大美而宁静
身体挣扎在地狱
挣扎在死亡边缘
眼睛却已看见天堂
不再回顾
泥淖中的半生旅途
我愿意在这里返祖
只要一个夏娃样的爱人
和雪域之佛的牛群
仿佛一阵大风
把石头刮过天空
镜子的碎片
布满火星表面
我的面前是空寂的荒野
一个不再完整的世界
经历过漫长的冰期
面貌是冰蚀的遗迹
我还如此天真——试图窥视结冰的眼睛
敲击石头的心灵
多少次想对你说——在这个苍凉的星球上
只有我最懂你
但炽热的阳光无法融化凛冽
冷漠几乎让我掉头离去
难道还要一个诗人的死
为你再竖立一块刻着名字的丰碑
我永远不会知道
你曾背着月亮暗自啜泣
不要一千颗钻石
却为爱流下无尽的泪水
这里离天堂近在咫尺
也许,只需一生修行
就伸手可及
在庙宇的空寂中证悟
就可以解脱沉重的肉身
出离潮水一样汹涌的欲望
神的居所,佛的殿堂
璀璨的坛城,光明之顶
我们在它脚下转动经筒
转动尘埃中向往圣洁的心
你说,真想在这里住上一晚
不,住上一生
可是,在天堂的门口
你还在纠结些什么
为何还犹豫不决
唉,误入尘网的心
又在泥淖中挣扎,难得独享
远离喧嚣的寂静
红草滩,红草滩
在红草滩回到童年
那些故乡的蓼草
那些《诗经》和《楚辞》中的蓼草
在秋天,经过一遍遍霜打
就枫叶一样红了
跟我的头发相反
跟我的心相似
历沧桑却愈赤诚
留在永远的童年
我知道,它成熟的籽粒
可以用来釀酒
正如几代人和我这半生
所经受的苦难
红草滩,红草滩
我变灰的头发,我苦涩的笑脸
是那么不合时宜
仍有点天真烂漫
草地。金灿灿的阳光。
一袭绛红袈裟闪进小木房。
关闭门窗。毛玻璃后隐现
圆月般的脸。
一头白绵羊紧跟过来,用鼻口蹭来蹭去。
它执着地要打开门进屋。
年轻喇嘛只好从窗口出入,
白绵羊又去蹭那扇窗户。
想起你,曾将一位异国少女
关在门外哭了一夜。
也许,有过前世缘,
今生却被永远隔断。
我旁观看笑话,它朝我迁怒,
突然猛冲过来把我狠狠抵触。
在我身上留下浓烈的膻骚气息,
三天后仍令人笑而掩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