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
在岸上喝茶,谈天
扑面的风,从河道蜿蜒而至
流水顺着自己的轨迹
展开蓝天、白云、鱼鹰
水中沙子,按语低沉
在河底与绿苔同呼吸共命运
山河言笑晏晏,净水清音
光阴合体一川止水
野外陶然。风吹草香
我在我之外,访问芦苇
先说接骨木开花,再谈疫情、油盐、黄昏
没有谁想活出锦瑟的冒险
马上就要移出三月,一个重症的季节
没有谁不在青春年少时说你是人间四月天
可是,药引也只是一种象征
磨花成粉,偏方兑水,有人乐意
没有谁能够躲避蝴蝶效应
那个垃圾装填工,他一周只用一个口罩
从老旧小区出来,再蹒跚而去
夜幕下,贫富、悲喜、歌哭
被一股脑儿扔进车厢
他沉默,唯独用力过猛时,会鼻息粗重
或者骂一声,比如看到假肢、发套、内衣
更多脸红的记忆——不像话
有人会替他说出这三个字,连同语气
都很激愤。这对唤醒人性
极具启悟与暗示,所有被证实的
都不足以在接骨木的
青涩里,成为对春光的救赎
瞧那举着青云的身姿,拒绝摆拍
没有谁可以不摘口罩喝下
熬夜的露水。活着,或耽于死亡的恐惧
世界不会少一个零件
断了心弦,该用什么处置,这是关键
要么让肉身腐烂,要么让骨头接上春色
“渴望自由”是智利老头儿
拉乌尔·苏里达的口头禅
他长有一副窄面孔
饥饿的兔子也会吃窝边草
小商小贩不见
凡人正在跨过冬天的河
我很胆小
不敢靠近毛毛虫,不敢尖叫
听梦呓说——
多彩现实,比电影好看
气温说降就降,而且直降,气象播报员
用了一个大词:断崖式……
昨天穿纱吃西瓜,今日棉袄围炉夜话
时间的老脸,越来越不敢相认了
休谈诗意,休说隐喻,休为肝胆相照
若想“远芳侵古道”,做梦
我能告诉朋友的,是明前茶还能替我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心肠
我在午时说:世间有纯粹,不为繁难扰
一个时代的隐喻
在灵魂的暗面,收集星星点灯
深吸一口氣。如果你愿意
请加入我,让我们激发残存的体温
添衣御寒,打碎自保的标准
在余热的阵列,继续稳固地发挥
于是,摘香椿,摸螺蛳,听风雨
在夜的掩护下,身轻如燕
从高尚到卑微,凿一条轻灵的路径
拍照,作诗,在微信上晒情绪
蘸着磊落写真言,给遗存留下历史的指纹
不怕醒来时,身体和灵魂
多出一道利刃。即便没有一棵树可供依靠
没有一口井可供一瓢饮,没有一颗心
可供蓝色星球刻录暗语
我依然知道明天的自己,活在春天里
如果天河的美学继续呼啸在头顶
我还能以仰望接纳广大的星辰吗
如果群山的一只手,不时想要
牵你,像两棵玉兰,枝丫交织,那么紧密
开花的事情,就指日可待了
夜,春寒蚀骨;路,硬着情绪
而怎么走?左转,右转;向前,折返
除了自觉,得靠本心纠正
还有语言里的光阴,那些曾经的
美好,抑或伤感,如春夜的冷热
如山中的路,拐来拐去……
如果时间已经穿透尘埃的光芒
我还迟疑什么?执手相迎
再回头说声“感谢”,对南方的群山
表达敬意,精研在人海的遇见
哦……孤寂!仙气飘飘的放鹤人
你没有留下,而我,也没有带走什么
他们对于人的讨论停在一个浊辅音上
那一刻,世界沉寂下来
反正寒凉是劈头盖脸地来了
反正都感受到了
反正要装也没人愿意管了
反正就这么漫长地熬了
反正不关谁痛痒就都躲一边去了
特别能战斗,特别会投机
特别爱诳语,特别受待见
特别像好人,特别有明天
这样的造句有意义吗?意义有用吗
在现实的山冈上
一个披星戴月的人,刚刚迈过一道坎
度劫,轻描淡写;生死,一笔带过
谈兴最终停在一个“啊”字上
停就停吧,没有一角蓝天不变
没有一段城墙永固
没有一张嘴,全是风花雪月
当然,没有一日天气,会要你小命
父亲来了,在我书房
捧着一本诗集就没抬头
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要我写评
很多天里,读不进
迟迟不肯动笔,一场感冒又来袭
头昏脑涨,午饭没吃
我深信父亲看完后会指点一二
偷拍发朋友圈说
父亲能教我做人,就会教我怎么写
突然,他合上书,说这个滑头仔
半壶响叮当,不可交
说完要上班去,他在医院物业打工
我忍受不住喷嚏
接连爆出一串鼻涕和泪水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父亲只读过三年高小
爱用俗语,他一说我就懂了
吃土当喝水,吃骨头不吐渣
在早晨,吃晨曦,吃光照下的洪荒
镜中这人是谁?没见过
在月光的照耀下
它躲在暗处,蠢蠢欲动,想吃我
哼,怎么可能?我刚刚
偷吃了雨水。天气预报说有雨夹雪
我想赶在冷空气来临之前
吃掉對寒潮的恐惧
年少轻狂时,腊月吃猪血
有人说我是吸血鬼
我像吗?我在镜子里反复看自己
越看越欢喜
直到镜子破碎,一道闪电把我劈开
世界的心是热的
我的血也是,黑暗包裹的心脏
海一样深不可测
有事没事,我喜欢拿着镜子
鬼头鬼脑地,照自己鬼一样的脸
直到镜边生锈却连鬼影
也没见着。现在,镜子里的大嘴
想吃深埋在我心里的鬼
吃时间,吃水火
吃古老的敌意,像一头豹子
在文字里吃神力丸,吃黑暗料理
我想吃成一个胖家伙
像一座庙宇
小寒微烈的个性,你早已领教了
而我,还在温暖中等待第一场雪到来
于是谈到河流
你回到过去,说是在人们的大红棉袄里
流淌着北方的九十九条河流
冰封、凌汛,以及涛声动地的雄浑
在广袤的原野,自由自在地
寻找出口,就像人类为生存寻找归宿
你从贝加尔湖谈到黑龙江
从辽河源头谈到黄河入海口
从芦苇谈到苍鹭,从翅膀谈到天空
你绕开了大海的壮阔
直接谈到鱼鳞和在风中展开翅膀的昆布
谈每一条河流都跟着你走,翻山越岭
在暮色里消逝,又在黎明现身
你说下半场该我了
你要我谈淮河上的南北分界线
要我从南水北调的出水口谈到取水口
从长江的洪峰谈到珠江的汛期
从大渡河的飞流直下谈到清江的淡定从容
你要我谈身体上的动脉与静脉
谈地理的阴阳与大陆架的起落
谈一滴水的无限
谈海河的因果,海天的关联
在谈到南方与北方之间的关联时
你说运河的名字,被遗忘已久
冷雨忽忽,顺着桥墩排下的污水
像乱坠的手雷打在预制板的顶棚上
那个在桥洞里清理废品的女子
总是不停地撸起袖口,频频抹眼睛
路过她身边的人,紧捂着口鼻
走得快过一阵风
桥洞黑黢黢的,像一个恐惧
她背上的布兜里,孩子咬着手指在哭
只有铁轨遭受撞击后的巨大震动
会让她停下来
河水呼啸着穿过她的张望
一些破碎的漂浮物,在汹涌……
我们在森林里挖树蔸
各种各样的树蔸
或在地表盘根错节
或深埋地下,城府很深
早前,我们挖来当柴烧
不管面相,皆付之一炬
现在挖树蔸
想法就多了许多
偶尔,我们会叹息说
这个树蔸要是这么长,或那么长
唉,就好了
如今啊,樵夫不见
但树蔸还是无法摆脱命运的
捉弄,被抛尸荒野
像动物骨头
这一天,只有开嗓:啊——
才能阻止无尽的雨水
远方,毕兹卡下跪在灵堂前
山中久留大地的回响
一生走了多少路,但只有一条
才容得下必经的灵魂
“啊!”云雾之上是天堂
去往的路,你曾超度,现在宽广
短鼻象群不爱假设,它们的呼吸自带光
芒——
如果天总也不亮,那就摸黑过生活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别去照亮别人
大象若爱假设,它们就更爱假设的矛头——
但是——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
不要为自己的苟且增设栅栏
不要像旁观者一样为向北的大象隔靴搔痒
一个活出了自我的族群,配叫大象
没有辜负伟大的坦荡,所以它们是大象
确切地说,这是个假岛
因为有山,有水,有日头照耀
就被忽略了
大家尽兴玩牌,或痴迷微信
幸福就是此刻心知肚明的人
把山头枯红的松针当马鬃
高处的铁索以蛮力运载过客
尖利的啸叫
扰乱了群飞的鸟阵
割草人将家搬到更高的山顶
似卧牛在野
它的反刍,只剩象征
踩着轻盈碎步,我们离岛而去
这次,依然是走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