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磁疗衣

谢益龙

张正财退休前是一家国企的财务科长，工作中既有功也有过，但他终究顺利地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退休后生活过得平平淡淡，顺风顺水。

退休后许多人都会找一件感兴趣的事情做，有钓鱼养花的，有跳舞唱歌的，有喝茶聊天的，还有环游世界的。张正财的爱好比较特别，他爱上了健康磁疗。所谓磁疗就是利用磁铁的红外效果调理身体。他把家里的床、凳子、被子都换成了磁疗的，还特意去定制了一件一万元的磁疗衣。他对这件磁疗衣格外珍视，不但不让妻子儿女碰，自己平时也不怎么穿，只有去旅游时才穿在身上。

趁太阳好的时候他会拿出磁疗衣去阳台晒一下，但都会时刻盯着，怕被偷走。妻子说他走火入魔了，认为他是舍不得穿，怕把衣服穿破穿旧了。

上了年纪后，张正财的哮喘病在冬天越发严重，医院有位老专家与张正财相熟，闲聊起来说，治疗哮喘病最好的办法就是冬天去海南生活几个月。老专家还举例说某位企业家特意在海南给母亲买了一套房，冬天就去那里度假，几年下来，她的哮喘病就彻底治愈了。

于是张正财特意与妻子在冬天去海南旅游了一趟，在那里住了一个月。海南美丽的景色与宜人的气候环境，让张正财夫妻流连忘返。可回来的时候发生了一段插曲，装着磁疗衣的蓝色行李箱居然在机场不见了。张正财急得当场晕倒，幸好有机场工作人员帮着寻找，一番周折，原来同机的一位旅客和他是一个款式的行李箱，错拿了，让张正财与妻子虚惊了一场。张正财回来后把磁疗衣藏得更好了，平时都放在一个私人衣柜里，又加了一把锁，钥匙只有他自己有，平时随身带着。

从海南回来后，张正财对海南念念不忘，他有了去海南买一套房的想法，这样冬天就可以住在那里，免受疾病的困扰。

一天，张正财对老伴说：“老伴啊，我们去海南买套小房子吧，这样我的哮喘才会好。”

老伴说：“你的想法好是好，可我们家没存下多少钱啊，所有的积蓄都给儿女们买房付首付了，哪里还拿得出这么多钱去海南买房？我们省省算了，都这个岁数了，也享受不了多少年，去那边的话，可以住宾馆啊。”

张正财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但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其实张正财心里是很想买房的，老了有个理想之所，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神仙生活。于是张正财怀揣着心事，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好觉，早上醒来还是浑浑噩噩的。

第二天是个晴天，张正财又拿出那件宝贝衣服到阳台晒，他一边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一边哼着戏文，哼着哼着，失眠了一个晚上的张正财把头一歪，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等张正财醒来的时候，发现衣服不见了，问了老伴，老伴说没有把衣服收走。他急忙朝楼下人行道上张望，也不见衣服的影子。这下他真急了，赶紧跑下楼去找，但寻遍了小区的角角落落还是没有衣服的影子。这么大一件衣服能去哪里了呢？张正财不死心，也根本不会死心，这是他的心爱之物啊。他找楼管协助去楼下每家每户敲門找，都说没有看到衣服飘落到自家阳台上。

楼管安慰张正财说：“我们小区是模范小区，不会有人乱拿衣服的，肯定能找到。”楼管又把张家丢失衣服的事情在小区群里说了，可群里的人都说没有看见。

这一夜，张正财哪里还睡得着觉，坐在那里，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老婆劝他说：“老头子啊，不就是一件一万元的衣服吗？丢了再买一件，有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这样伤心。”

张正财伤心又懊恼地扯着嗓门说：“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

女儿得知此事，知道老爸为丢了衣服的事情发愁，就问他：“爸爸，你衣服哪里买的？告诉我厂家地址，我明天就去帮你再买一件。”

张正财用低沉的嗓音说：“那就不用了吧。”

张正财躺在床上，整夜睁着眼。老伴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张正财还是睁着眼，就问他身体怎么样。张正财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老伴一摸张正财的身子，凉了，也没有了呼吸。她赶紧打120，又通知了一对儿女。送到医院抢救时，医生宣告张正财已经死亡。

而那件衣服当天早上就找到了，原来是被小区里的一个邻居捡去了。那天刮起了一阵大风，塑料防风衣架年头已久，再加上这件衣服实在有点分量，风一吹，衣服剧烈摆动，衣架承受不了重量，挂钩处断裂，跌落在小区人行道上。

本来邻居想把它交给物管，但是临时有事情出门了，也没有看小区群信息，等到第二天小区来了救护车，又听说一个老人为了一件丢失的衣服命丧黄泉，就马上联想到那件自己捡到的衣服，赶紧交给了楼管。衣服是找到了，但老人已经不在了，邻居们都扼腕叹息：为了一件磁疗衣，至于如此伤心欲绝吗？

追悼会上，张正财的前同事、老邻居，还有许多亲朋好友都来了，大家也为张正财因一件衣服丢了性命而叹惜。

从殡仪馆回到家，张正财的老伴既伤心又疲惫，进屋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客厅沙发上还来不及处理的磁疗衣。她的倦意顿时消散，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死了这件害了老伴性命的磁疗衣，恨不得马上把它撕碎。她拿起桌子上放着的剪刀，胡乱剪起来。她把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都发泄在这件衣服上，一边使劲剪一边声嘶力竭地哭骂：“叫你害人，叫你害人……”剪开衣服，老太太大吃一惊，只见原先凸起的部分都是一刀刀包裹好的钱，足足有二十刀。老太太很吃惊，凭空多出这么多钱，一件磁疗衣竟变成了“金缕衣”。她想起那天晚上丈夫说了好几遍有话跟她说，还对着手机自言自语，见她进房间他就不说了，老太太突然想到了他手机上也许有想对她说的话。

老太太马上找来儿女翻看张正财的手机内容，很快找到了张正财临死前留下的一段录音，揭开了所有的谜底。原来张正财心里始终有一桩心事，无法与人诉说，哪怕跟自己的老伴与子女。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纠结伤神？原来，他退休前在任单位财务科长期间，曾经挪用过一笔公款炒股票，那几年股市狂牛，单位效益又好，银行账户上躺着好几千万资金吃活期。他就背着领导与同事，偷偷转了点资金去炒股，凭借着精明与谨慎，他快进快出，神不知鬼不觉，在股市里赚了二十万元。然后，他把本金归还了单位账户，赚头留在了自己的个人账户，但这样的钱国家法律明确规定属于贪污款。这样的事情他对谁也不能说，也不敢说。后来国家治理单位小金库，虽然发现了点什么，但也被张正财蒙混过关，只是受了一个小处分。

退休前身在其位，这个秘密让别人知道了，不光是官帽保不住，人也要锒铛入狱。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这件事情他不敢与妻子说，更不敢与子女说，只有深深地埋在心里。退休后国家廉政建设加强，法律对退休前犯罪也要追究，他怕政府查他的银行账户，就把所有的钱分批取出，去外地找了一个可靠的裁缝师傅做了一件衣服。这件衣服很特殊，像一件老和尚的百衲衣，也像现在流行的红外线磁疗衣。他把银行取来的簇新的一万元钱整齐地一刀刀用塑料袋包裹好镶嵌进衣服里，凸起部分就像是一块块磁条。所以张正财骗妻子和儿女，说这是一件他专门定制的红外线磁疗衣，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延年益寿。

他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磁疗衣的秘密说出来，或者向组织坦白，但瞒了近半辈子的事情，一旦公诸于众，他怕自己前功尽弃、身败名裂，甚至会影响到子女们的前途。他也想把钱拿出来改善自己的生活，去海南买房，但是他知道那就是犯罪。他说死后把这笔钱全部归还给国家，不要留一分一毫。

张正财最后说：“要我命的不是这件磁疗衣，而是自己的贪欲与不廉洁。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