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枚奥运田赛金牌：二八自行车驮出神力“巩羊羊”

冯丹丹

2021年8月1日，东京奥运会女子铅球决赛，巩立姣投出20.58米的个人最佳成绩，强势夺冠。

这块中国奥运首枚田赛金牌背后，是20年的父爱陪伴，是那辆二八自行车上父亲宽厚的背……

二八自行车驮进体校：最是难忘父亲宽厚的背

2000年7月初，巩文全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驮着11岁的女儿巩立姣，到河北省石家庄市鹿泉市体校，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穿着崭新的皮鞋以及一身全新的衣服。

“我家姣要上体校，我不能让我闺女丢脸。”巩文全对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女儿说。巩立姣对父亲的这辆自行车特别有感情。每逢赶集的日子，父亲骑自行车驮着她，在从村里到大河镇集市的山路上，总能听到她的歌声，父亲嘱咐：“别晃悠，再晃就摔跤啦！”“爸爸，我才不怕呢。”巩立姣在车上嚷嚷着。在她的世界里，父亲就是她的超人。

2000年4月，鹿泉市体校老师来学校挑选体育生。巩立姣之前在村小学铅球投掷成绩很好，便被选到体校参加暑期集训。为了筹集伙食费，巩文全卖了小麦，可是伙食费还没凑够，他把目光集中到自行车上：“最起码能卖50块钱！”

巩立姣想起了在自行车上的快乐，哭道：“爸爸，能不卖自行车吗？”巩文全只好四处借钱凑学费。7月初，他骑车驮着女儿去体校，路上有个大上坡，巩立姣说：“爸，我下来走吧，坡太陡了。”“姣，你就放心坐着，爸爸有劲着嘞！”巩文全骑得很慢，身上衣服湿透，巩立姣听到父亲的喘息声。

父女俩提着行李到楼下之后，巩立姣却退缩了。“姣，这条路是你选的。”看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父亲，巩立姣鼓足了勇气往楼上走。

一切安顿好后，巩文全从贴身口袋里拿出20元钱说：“姣，咱不抠抠搜搜的。”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巩立姣想大喊：“爸爸，我要当世界冠军！”

巩立姣刻苦训练。2001年9月，她已经能投掷13米的距离，通过了石家庄体育运动学校的考核。巩文全仍骑着二八自行车送巩立姣去省体校。

一个周末回家，巩立姣惊喜地在院子里看到一辆新式自行车，紫葡萄一样的车身，小轱辘，弯大梁。母亲陈秋兰对她说：“为了给你买这辆自行车，你爸到工地给人搬水泥，一袋水泥一层楼三毛钱，你爸一天能挣30多块钱呢！”

第二天，巩立姣就把这辆自行车给退回去了，她对父亲说：“爸，我跟您那辆二八自行车有感情。”

2004年10月，巩立姣进入河北省体育局田径运动管理中心，进行更为系统正规的训练。

此时，巩文全因为年轻时干重活而导致腰椎疼痛难忍，到河北省第二医院就医并动了手术。巩立姣训练结束后去看父亲。巩文全忍着疼痛安慰女儿：“姣，爸没事，等你回来，我还能骑自行车带着你呢！体格棒着嘞！”巩立姣双眼湿润了。

2006年8月，巩立姣第一次参加在石家庄举行的全国田径锦标赛，她特意把父母请到现场观看比赛。巩文全和妻子坐在前排，手足无措却又十分激动。那场比赛，巩立姣获得第四名。

巩立姣遇到了瓶颈期，总是投不到16米以上，甚至看到铅球就想吐。她放假回家，巩文全看到她闷闷不乐，替女儿着急。“走，姣。”他从厢房里推出那辆二八式自行车，一边拿毛巾擦拭，一边对女儿说：“走，爸爸再驮着你到体校走一走。”

巩文全做了腰椎手术，骑得不如当初那样快了。到了大坡，他怎么也蹬不动，却始终不让女儿下车。他说：“姣，爸上坡驮不动你了。但不管怎么样，爸爸和妈妈都是你最强有力的后盾！”

“爸，谢谢您！”巩立姣下来帮父亲推着自行车。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在这辆陪伴她和父亲的二八式自行车旁边，她突然有了力量。

20年的父爱相伴：那条夺冠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巩立姣回到省队，强迫自己投掷。老师让达到15米的目标，达不到她就反复投掷，每天投掷200次以上，投掷总重量超过1吨。她满手都是老茧，不得不定期拿小刀把茧子割下来。

在北京奥运会上，巩立姣原本排名第5。多年以后，由于当年的亚军、季军药检复检不合格，巩立姣排名升至第3位，收到了一块迟到的铜牌，有了一笔奖金，她为父母在鹿泉市买了一套房子。

伦敦奥运会中，巩立姣在决赛中投出20.22米，排名第4。又由于金牌得主兴奋剂检测呈阳性，她替补成为季军。几年后尿样复检，伦敦奥运会女子铅球亚军被确认兴奋剂违规，巩立姣上升为亚军。

2011年10月，巩立姣的右脚脚踝里长了两个骨刺，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坐着投球。后来，脚实在疼得受不了，她到北医三院做手术取出骨刺。要去香港做康复时，她才在电话里告诉了父亲。

巩文全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谁照顾你啊，是不是很疼？等你回来，在家住两天，好生歇歇！”

后来，巩立姣听母亲说，父亲得知自己手术的那晚，怎么也睡不着觉，一闭眼都是她喊疼的样子。

2016年，巩立姣在德国柏林备战里约奥运会。德国气候酷热，暴晒之下，巩立姣心慌、暴躁。比赛前，她给父亲打电话：“爸，我一定要得冠军的，我就是奔着冠军去的。我有得冠军的实力了！”

“姣，只要尽力了就好。”巩文全开始失眠。他又从厢房里找出那辆二八自行车，擦拭得干干净净，骑车从家到体校，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天啊，让女儿圆梦吧！”

里约奥运会，巩立姣因为压力过大失败，不但没有得到冠军，甚至连预想的第二名、第三名都没得到。巩立姣崩溃了！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吃饭，不说话，不与外界联系。

巩文全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十分担心，给女儿打电话，巩立姣拒接。想来想去，他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姣，爸爸今天又骑著车到你体校去看了看。”

看到父亲的短信，巩立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想起了当初那个在心里发誓要当世界冠军的女孩，心想：“第四名怎么了，只要我不放弃，只要我坚持，一定会拿冠军的！”

“爸爸，我没事，放心！”巩立姣给父亲回复。

祸不单行。这一年，巩立姣母亲因胸闷胸疼等症状住院，被诊断为心脏病，体内要安装四个心脏支架。

巩立姣和父亲、哥哥姐姐在手术室外等待，那几个小时格外漫长。“爸，要是我不走体育这条路，您和妈妈不会这么累，妈妈也不会有危险……”巩立姣内心充满了愧疚。

那时，巩立姣正在备战比赛，怕女儿担心，巩文全特意买了一包糖给女儿。糖是女儿小时候最奢侈的东西。“姣，来，吃糖。嘴里含块糖，再苦的日子也不苦啦。爸爸总想着第一次带你去体校的样子，那时候我和你妈妈都在家种地，家里穷得很。你被体校选上后，我们就有劲了。你看，我们现在的日子比那时候是不是好多了？”巩立姣嘴里含着糖，眼泪从脸上流了下来。

巩立姣度过了心理危机，以更加坦然的心态来对待比赛，也更全力以赴地进行艰苦的训练。一年365天，她只有每年大年初一这一天不训练。

2017年，在伦敦世锦赛上，巩立姣以19.94米的成绩夺冠，首次成为世锦赛冠军。2019年多哈世锦赛，巩立姣在决赛投出19.55米，成功卫冕。除此之外，东京奥运会前夕，在各个级别的世界大赛上，巩立姣几乎保持着不败的纪录。

父亲已老自行车犹在：翘首以盼待你凯旋

2020年，东京奥运会因疫情延期。原本一直绷着根弦加强训练的巩立姣，突然产生了一种失落感，训练也稍有放松。这下，膝盖开始肿痛，严重的时候肿起来像两个大馒头，且存有很多积液，一动就疼。

因为女儿在封闭训练期，巩文全也不能前去看望女儿，只能打电话：发微信，安慰女儿说：“姣，太痛了，咱就不练了。咱回家。”

“爸，这是我的梦想啊，您想让我放弃梦想啊？”巩立姣忍着疼痛和父亲说笑。

“姣，爸就是心疼你太苦了。疼得厉害了，你用高度酒烧一下痛的地方。”巩文全叮嘱女儿。

2021年大年初一，巩立姣没能回家。但巩文全依然做了女儿最爱吃的红烧肉，他自己却吃不下去。他走进厢房，打开厢房的灯，坐在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旁边，双手轻轻摩挲着自行车。从骑着自行车送女儿进体校开始，这一路，女儿走得太辛苦了。他泪水忍不住往下掉，直到妻子拿着手机说：“姣的视频，快，姣要和你说话呢！”他马上擦擦泪，笑着接过手机，父女俩在视频里互祝新年。

6月20日父亲节那天，巩立姣依然在训练。晚上，她给父亲发了一条微信：“爸爸，今天父亲节，感谢您和妈妈一直以来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我还记得在您自行车前座上唱《猴哥》，您骑着车驮着我去赶集买衣服，带着我去体校……爸爸，谢谢您，没有您的鼓励，就没有我的今天。虽然女儿没有成为冠军，但我还是会全力以赴去夺冠军。”

看着女儿发来的信息，巩文全心里宽慰不少。

东京奥运会，虽然巩立姣准备已经很充足了，但她依然有些紧张。“闺女，咱就和自己比，赢了自己就行。关键是疫情，保护好自己最重要，身体健康最重要。等你回来，咱俩还推着自行车去体校溜一圈。”

听着父亲的话，巩立姣心里暖暖的，大家都关心她飞得高不高，只有父母才会关心她飞得累不累。她要放下所有的压力，不去想夺冠军的事，只想赛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7月27日，巩立姣随团队飞往东京。巩文全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张自行车图片，还发了一段话：“姣，你比完赛，回到家，爸爸看看能不能驮上你，驮不上，咱俩就走回家。”

父亲已老，自行车已破旧，可这份父爱始终深沉如海。巩立姣看着看着，双眼湿润。

8月1日，东京奥运会铅球决赛开始前，坐在电视机前的巩文全和妻子格外紧张。

屏幕上，巩立姣第1投就投出了19.95米，排名第1;第2投失误没有成绩;第3投，她的成绩是19.98米，继续保持领先;第4投，19.80米，稍微下降;第5投，20.53米，创下了她的最好成绩。最后一投，巩立姣再次刷新个人最好成绩，20.58米。巩立姣强势夺冠！

这是中国奥运会史上首枚田赛项目金牌，意义非凡。巩立姣要当世界冠军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这一次，她终于站上了奥运会的领奖台。看着国旗升起，听着国歌响彻全场，巩立姣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现场接受采访时，巩立姣发自内心地感谢家人和国家对她的培养，她说：“国家需要我，我就一直都在！”

赛后，巩文全发给女儿的信息依然克制。“姣，祝你夺冠！”“爸，高兴吗？”“高兴！”“我妈呢？”“都高兴，注意安全！”无论怎么克制，巩文全还是流泪了。

巩文全和妻子期待女兒回家的那一天，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女儿了，他们要给女儿捏饺子，熬玉米碴粥……他已经载不动女儿，但是他还是要推着自行车，带着女儿去体校。这一路，他想和女儿说说，她该找个对象了……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