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倩
摘 要:慢直播能够原生态地呈现事件全貌,给人以真实、亲切之感,这是它区别于其他直播类型的最大特点。新冠疫情期间,我们看到了慢直播与新闻完美融合的创新实践——“央视频对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工地建设的慢直播”,社会各界对其进行广泛关注。本文从受众的角度对这一集体记忆事件中的“云监工”、“轮班熬夜”、“直播打榜”、“发帖跟风”现象进行了剖析,发现受众的行为动因分别为参与式监督的满足、狂欢背后的孤独、饭圈文化的情感表达以及网络舆论的情绪化。分析受众背后的行为动因有助于了解这场慢直播的形成机理。同时也提醒人们要注意慢直播中受众舆论的情绪化、行为的圈层化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关键词:慢直播; 受众; 行为动因; 新冠疫情
中图分类号:G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3315(2021)11-103-002
2020年1月27日,由央视频主持发起的对武汉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工地建设的慢直播正式上线,直播对每座医院各架设两台4K高清摄像头,分别呈现近景和远景,进行24小时现场直播。直播一上线,热度便只增不减,创造了“开播即高峰”的盛况。这场“现象级”的慢直播实质上是一次媒介融合的创新举措,它构成了疫情期间民众的集体记忆。通过文献综述后发现,众学者研究的方向主要侧重在四个方面:第一,将慢直播引起的一系列社会现象放在各框架下解读,例如:媒介即隐喻、“共景监狱”、马斯洛需求理论、传播学框架等。第二,以此次慢直播实践出发来纵观整体,探讨直播生态的现状与创新未来。第三,探讨慢直播的生成逻辑及其未来发展趋势。第四,慢直播的传播效果分析。然而,学者对于受众参与慢直播的背后行为动因并没有做系统地归纳。所以,本文试从受众行为的角度进行分析,剖析其背后的内涵,以期未来能够更好地探索“慢直播+新闻”的模式。
一、“云监工”:参与式监督的满足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为公众表达意见、交流观点提供了一个开阔的平台,打破了由媒体、记者主导的舆论监督模式,转变为公众通过网络参与舆论监督。当代社会,人们享受“四权”分别是指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与监督权。而在这“四权”中,参与权是核心,知情权、表达权与监督权是参与权的具体要求和延伸。有的学者干脆将参与权泛化,将知情权、表达权、监督权囊括在参与权的范畴之中。[1]可见,要保障人们在社会公共事务中的参与权何等重要。而人们渴望满足参与监督的欲望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特别是新冠疫情期间,谣言四起,真相又得不到及时公开,民众内心的慌乱更加需要透明化的信息来平息。再加上湖北红十字事件、李文亮医生事件、零号病人事件的接连发生,更加剧了民众对政府的失望。而缓解民众焦虑、提供透明化信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民众参与监督。此时此刻,央视推出“直播造医院”这一慢直播形式,看似内容枯燥乏味,实则蕴含着重要的社会意义:见证历史,客观呈现社会事件,重建社会信心。疫情期间,漫天的谣言打击着受众对政府的信任,社会中笼罩着的恐慌情绪瓦解着受众对的信心。虽然直播中没有主持人出现讲解,观看体验的趣味性大大降低,但这种全景呈现、无台本痕迹的朴素方式,更为直观地向受众汇报了工程进展。一方面满足了他们对信息透明化的渴望,另一方面通过特定场景下的赋权方式,无疑是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里给受众吃了一颗“定心丸”,从而重建了受众对政府和社会的信心。
与此同时,评论区里各路网友自发性呐喊加油的留言以及上万个在线观看的人数,无形之中达成了情感上的共鸣:“吴三桂加油”、“铲酱加油”、“叉酱加油”这些称呼并不仅仅是网友们简单地戏谑,而是承载了一份“早日战胜疫情”的美好愿望,心灵由此得到慰藉,参与网络监工的仪式感增强。这些刚好契合兰德尔·柯林斯提出的互动仪式链的四大要素。医院在受众的监督下慢慢建成,网友们纷纷调侃“我参与了一个几百万人的项目”,正体现着参与监督的满足感。
二、“轮班熬夜”:狂欢背后的孤独
建造医院的慢直播的社会热度如此之高的原因,与当时疫情蔓延、每个人都只能“宅在家刷手机”的社会背景有关。人们在现实社交方面的缺失以及对疫情蔓延的焦虑,希望通过网络社交来缓解。于是便有了网民自发性轮流换班监控的机制出现,且凌晨监工的人数仍可达上百万人。一方面,人们为了暂时忘记现实的烦恼,选择将自己置身于网络之中,但不知自己将会陷入更深的孤独,这是因为他们都忽略了传播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前提条件——人的身体在场。然而,虚拟空间与物理空间的人际交往互动的区别在于,物理空间的互动强调人在共同场所内的身体在场,而网络空间的人际互动突破了物理空间的限制。因此,网络在线互动简单来说就是陌生人之间通过社交媒体的共时异地的集体狂欢。这种网络人际互动,本质上是通过网络技术环境中架構的价值关系情境实现互动,在“共有情感”的基础上,彼此因共同的话题而达成共识[2]。网络个体化的匿名性,使得这种人际互动中通常都是“去角色化”的,社会位置和角色在这里暂时被遗忘,更加平等、开放地进行狂欢。另一方面,当人们使用媒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消遣娱乐、排解烦闷时,大众传播的游戏性传播特性就会愈发明显。此时受众主动参与的目的不是为了自我提升,而是获得使用后产生的满足感。另外满屏的弹幕互动、“轮班熬夜”等现象更是直观地表现出受众对直播视频的游戏性参与,他们之间的双向互动最终形成一场全民参与的“监工狂欢”,在狂欢仪式中试图构建新的虚拟社会关系并以此获得彼此间的认同。
实际上,无论“有没有直播”或者“看不看直播”都不会影响医院建造的进程,而网友自发熬夜监工的背后反映的却是社交孤独和焦虑。有研究表明,智能手机能够提供的娱乐消遣功能能够满足使用者对逃避其现实交往的需要,一旦需求被满足,使用者便极易跳进智能手机带来的“愉悦陷阱”之中,从而产生依赖。同理,观众观看慢直播也激发了他们暂时想要逃离疫情带来的恐慌的需求,当盛大的观看仪式成为了内心的寄托时,人们难免会对其产生依赖感。由此,观看直播的受众会卷入“焦虑-熬夜-观看直播-孤独”的无限循环中。
三、“直播打榜”:饭圈文化的情感表达
现在社会对“饭圈”一词已并不陌生。它原本只是一种小众文化,是在明星圈内粉丝中所产生的文化现象,它是社会打造的养成系造星模式下诞生的产物,带有消费主义特征。作为新兴文化最早由日韩引进至国内,经由本土化发展后演变成如今的“饭圈文化”。“饭圈”可以看作是一个有组织的群体,内部成员严格遵守着组织内部原则,并有完整、明确的分工,有组织地为共同喜欢的偶像贡献时间和精力。论坛、微博、贴吧、微信这类社交媒体滋养着饭圈文化,并使其不断壮大,原本小众的亚文化也逐渐被更多人接受。国内最早的饭圈文化现象可追溯到2005年的《超级女声》追星热。技术升级促使社会现象进一步更迭,粉丝群体由此获得参与性、互动性更高的追星平台。粉丝群体的扩大、以及近几年推出的造星娱乐节目的火热播出使得饭圈文化跨越圈层壁垒向社会进行广泛传播,不断扩大其自身的影响力。另外,圈内粉丝打榜的对象也不再局限于现实偶像,虚拟偶像也成为被追捧的目标。例如初音未来、洛天依等。
慢直播“无剪辑、无后期加工”的特点能够天然地赢得受众信任,由此激发受众对直播内容进行自由创作的热情,给足了发挥的空间。互联网技术给受众提供了资源共享及交流的机会,使得不同文化符号及元素间的拼贴、再创作成为可能。“饭圈文化”中的粉丝行为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创作性读者”[3],而慢直播受众中的“命名、画虚拟偶像、直播打榜”的一系列行为,实际上就可看作为“饭圈文化”的情感表达。
此次直播中,网友们掀起了“在线取名”热潮,纷纷为画面中的主要建筑物、施工设备取代号。例如“送高宗”(高层吊车)、“送灰宗”(混凝土运输及搅拌车)、“蓝忘机”(小型蓝色挖掘机)等。网友甚至通过想象为他们绘制卡通形象,进一步将粉丝心中的虚拟偶像“具象化”。在此过程中,粉丝不仅释放了对偶像的保护欲,也在“饭偶像”的同时,标榜自己的喜好达到展示自我价值的目的,从而实现了自我认同。根据库利的“镜中我”理论,人们在社会互动中通过他人的对自己的评价、反映来获取对自己的认知。网友在打榜的过程中与他人的互动越频繁,越能“抱团取暖”,获得强烈的群体归属感和认同感。
四、“发帖跟风”:网络舆论的情绪化
我国网民综合素质水平参差不齐,且管制网络言论的法律条例也并不完善,再加上网络发言门槛低、网络舆论监督难度大,一旦出现片面、偏激的言论,很容易激发网民情绪,从而出现聚集性言论,一些缺乏理性思考的人甚至会盲目跟风。网络匿名性的特点给了网民借着虚拟ID自由发帖的权利,但也兼具网络发言随意性的弊端,倘若随意、偏激的舆论得不到控制,事态反而会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网络暴力。新冠肺炎疫情作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与民众自身利益最贴切的身体健康密切相关,天然地伴随着恐慌与焦虑的情绪,再通过互联网这一公共、开放、匿名的传播平台对言论进一步发酵,民众的消极情绪有了宣泄的出口。
在慢直播中,受众“边看边发送评论”所产生的互动机制是相对封闭的,过于专注视觉符号及情绪的氛围极易引发群体极化。此时网民自然地以被现代“消费社会”涵化的意识形态为导向,并带入一些“虚假需求”,而将慢直播中的视觉符号的“再符号化”进行了新的所指。我们可以看到评论区内充斥着继承了“饭圈”意识的产物,例如“蓝忘机”、“叉酱”、“铲酱”、“呕泥酱”等仅限“饭圈”使用的符号文本;一套有规则的群体内部规范;对立群体间的竞争以及友好群体间的联动等。并且这些网民的评论呈现出的相似度极高,这种趋势在组织性高的群体中尤为明显。虽然这种自娱自乐的创作能够暂时缓解民众的焦虑,增加他们对公共事务的关注度和参与度。但实质上这种带有娱乐性质的网络迷因在严肃议题下出现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它背后体现的消费主义意识形态不利于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塑造。2020年1月30日,澎湃新闻在微博发表了一则动态——“千万网友化身‘云监工,工地车辆都有了昵称”后,网络舆论迅速分为两端:一边是为“叉酱”、“铲酱”、“呕泥酱”打榜应援的支持者,另一边则是斥责严肃媒体搞“昵称化”、“娱乐化”的反对者。特别当一些“意见领袖”发表有关“民众心智低幼化”的尖锐言论后,舆论两端的对立迅速被推向高潮,带动了众多盲目跟帖、转发的网友。我们身处的后真相时代,真理变得不再重要,理性的思考也极为匮乏,网民在嘈杂的宣泄声中被愤怒、焦虑和恐慌的情绪驾驭,逐渐丧失自我判断能力,甚至互相进行人身攻击,为网络谣言、情绪传播等不稳定因素提供了内向驱动力。网络赋予了公众言论的平等和自由,但并不代表完全解放了人性的自由,否则网络舆论场将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人们也会陷入丧失自我的混乱当中,最终加剧社会的不稳定性。
慢直播帶来的真实感和陪伴感让更多受众有了参与公共事务管理的满足感,也缓解了疫情下民众的焦虑情绪。人们一边发泄情绪,一边寻求精神的依托,这场疫情下的慢直播的凝聚力不可小觑。在未来,随着技术的更迭升级,慢直播可继续发挥其真实、亲切、自然的内容优势,对当下报道的重要新闻事件进行补充说明,成为更加常态化的新闻表达形式。但是,在其发展进程中也要注意一些社会的负面现象,例如情绪化的网络表达很可能打着网络舆论监督的旗号;直播狂欢的背后很可能是一种社会成员在虚拟社群上内心“空洞化”的表达;网民特别是青少年的行为正在受到“圈层化”的价值观引导。只有深刻认识并对受众的行为进行良好引导,才能为政府和媒体提升公信力提供新的优质新闻形式。
参考文献:
[1]陈相雨.媒体舆论监督和公众政治参与[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9,30(07):146-150
[2]刘怡.“集体在场”的仪式狂欢:网络直播的自我呈现与身份建构[J]视听,2018(09):115-116
[3]宋成.“慢直播”与“饭圈文化”:“云监工”的传播学解读[J]新闻与写作,2020(03):56-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