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玲 王圣华
关键词 基模,鬼畜视频,认知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3-0109-03
基金项目: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8YTC030)阶段性成果,本文受到北京影视艺术研究基地人才项目(项目编号:JDTP2006)、北京信息科技大学教改项目(项目编号:2020JGYB36)的支持。
由于媒介技术的发展,基于“趣缘”集结而成的鬼畜文化受众得以在虚拟社区中相互分享、交流,并且他们往往以关键意见领袖的身份影响身边的群体和受众[ 1 ],引发越来越多圈外人的关注,甚至引来商业资本和权力的加持,日益导致圈层化的破除与重组。尽管如此,鬼畜视频在今天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随着鬼畜视频的勃兴与出圈,网上也刮起一阵“鬼畜明星”观看有关自己的鬼畜视频的热潮,他们对鬼畜视频的认知与反应成为大家十分感兴趣的话题。对鬼畜视频等恶搞文化的认知差异,很大程度上受到基模的影响,从基模理论解读这一差异的形成也许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一现象。
鬼畜视频是近几年在视频网站上比较流行的一种视频形式,它通过对画面和声音的拼贴重组,利用高度重复和夸张手法,将原有的画面和声音素材剪辑成极有节奏感或十分魔性的视频。鬼畜视频从诞生之初就与ACNG(动画、漫画、小说、游戏)文化紧密相连,由日本引入中国之后,鬼畜视频又与中国本土文化相互交融,形成了一些新的内容和形式。现今B站鬼畜区有鬼畜调教、音MAD、人力VOCALOID、鬼畜剧场四个主要分区,四者之间既有区别也有联系,但总体的风格都是娱乐性很强、具有反抗意识的恶搞类视频。
进行鬼畜视频创作,需要对不同作品的对白和情景相当熟悉,还需要具备一定的乐理知识和剪辑技术。鬼畜视频的素材来源大致有经典影视剧(如《[高能RAP]你从未看过的家有儿女》)、动漫(如《[派大星的独白]一个关于正常人的故事》)、游戏(如《这是个音乐游戏?》)、网络红人(如《[王境泽]乱世巨星》)、草根明星(如《[面筋哥X波澜哥]我的烤面筋,融化你的心!》)、企业家演说(如《[循环向]跟着雷总摇起来!Are you OK!》)以及时事热点(如《爽子,日薪208W让潘叔来挣吧》),这些素材经过创作者的二次创作,最终呈现出夸张、魔性、动感,并且具有讽刺性和戏谑性内涵的鬼畜视频。鬼畜视频里的常客被称作“鬼畜明星”,他们或他们塑造过的人物常常被解构成不同于以往的新形象。以往研究中,鬼畜文化常作为与高雅文化、精英文化相对立的青年亚文化身份出现,强调一种与社会结构密切相关的“对抗”性符号,符合伯明翰学派的“风格化”[2]建构。这也反映了鬼畜视频的主要受众是长期浸淫在二次元文化圈的青少年群体,他们想要消解主流文化的权威并与其保持距离,希望能在自己的文化圈中获得归属感。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鬼畜文化,他们或者选择融入进来,或者持排斥态度,而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认知与行为的区别,离不开基模的影响。
基模较早出现于康德论及“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时所提到的“图型”。在康德看来,人的知识分为感性、知性和理性三个层次,感性指人的“直观能力”,而知性的功能“在于把感性所提供出来的直观对象在思维中综合统一起来”,是一种主动地产生概念并运用概念进行思维的能力。但知性的自发性不是无规律的,而是体现为一系列范畴,范畴构成一个从低到高的层次井然的“先验逻辑”系统,范畴要能够运用于感官对象需要“判断力”,“判断力”必须找到一个中间环节,这个中间环节就是想象力对时间做出的先验规定而形成的图型,也就是基模(Schema,也译作“图式”)[3]。不同于康德哲学中基模的先验性,社会心理学中,认为基模形成于我们的社会互动中,它指的是“关于一个人、群体、地点或事物的有组织的认知系统或认知结构”[4]。关于“图式”的研究也启发了传播学,有学者得出个体认知所产生的“拒斥”行为能够降低接受效果的传播学结论[5]。事实上,基模一直在我们的认知行为中发挥作用,尤其是当我们面对新情景的时候,既有的经验和知识会引导我们的认知做出认识、推理和判断等,并进而引导我们的行为。美国学者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在基模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信息处理过程模式,它反映了我们面对新事物时的心理选择过程,新事物与我们头脑中预存的认知基模会产生相互作用,新信息和旧解释互相说服或妥协,进而形成对新事物的态度以及行为。基模一直在帮助我们自动推理、处理信息以及填补信息,使得我们在面对新事物时具有“安全感”,但是这也潜在着一些缺陷,过度依赖基模,会容易被简化后的认知所误导。
在对鬼畜视频的认知与接受中,主要呈现出三种不同的态度:一是沉浸与参与,多为对鬼畜视频比较认可的青少年群体,通常是鬼畜视频创作者或粉丝,二是抗拒与排斥,持这一态度的人群多数深受主流文化和既定观念的影响,难以接受鬼畜视频将作品原有序列和意义破坏掉的恶搞风格,三是接纳与融入,这一群体往往出于多种内在考量而选择与鬼畜视频达成和解。
3.1 沉浸与参与
具有奠基意义的音MAD作品《最终鬼畜蓝蓝路》传入中国之后,国内的鬼畜up渐渐增多,在积累创作经验的过程中,鬼畜视频更广泛的可能性也在被不断挖掘出来。优秀鬼畜作品中的弹幕经常具有覆盖全屏的气势,粉丝的回应程度很高,反映了他们的沉浸与参与。青少年群体之所以选择沉浸与参与,在于其基模具有接受鬼畜文化的认知基础。鬼畜视频是对传统叙述方式的破坏和重构,重新组合拼贴起来的画面,配合洗脑的BGM或说唱节奏,用非常规的方式重新阐述他们所要表达的想法,弥补了现实生活中话语权的缺失。内容上,鬼畜视频带有鲜明的亚文化特征,强调对常规的反叛、对现实的吐槽、对正统的讽刺,青年群体不愿受到精英文化和主流文化的规训,这和青年群体展示个性、寻求社会认同的心理需求是一致的。另外,无厘头的魔性画面,再加上对知名人物的颠覆性恶搞,部分鬼畜视频甚至不承担任何意义表达作用,纯粹是乱码的拼贴,这样的“狂欢仪式”打破了身份和地位的限制,使观众暂时脱离了来自权威文化的束缚和压迫,故而能够带给观众一种极致的娱乐体验,使其在观看视频的过程中得到一定的压力释放和情感宣泄。鬼畜视频常常取材于青年群体成长过程中的经典之作,如《海绵宝宝》《家有儿女》《武林外传》等,根据安格拉·开普勒的研究,处在相同或相接近年龄段的群体,会因为某些歷史性的媒介事件、价值观、思考方式、精神创伤等被打上共同的烙印[6]。这些作品将这一群体带入了共通的意义空间之中,他们使用共同的话语相互倾诉,寻找认同,鬼畜视频成为他们集体追忆的一个释放口。从以上因素可以看出,青年群体旧有的认知基模和鬼畜文化的特点存在高度的一致性,鬼畜视频背离传统视觉影像的表达方式符合青年群体本身的叛逆心理,因此他们更具有接受鬼畜文化的心理结构和认知基础。
3.2 抗拒与排斥
抗拒与排斥态度产生于旧有基模与对鬼畜视频认知的冲突。演员李诚儒入驻B站后的第三个视频记录了他观看鬼畜视频后的反应,他评价到,鬼畜视频是对原作品的“糟践”。影视经典《西游记》中孙悟空的扮演者六小龄童也屡次在媒体前强调“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表明了对恶搞文化的抗拒态度。同李诚儒和六小龄童一样,部分鬼畜明星在看到关于自己的鬼畜视频时也是相对抵触和排斥的。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的基模理论指出,当我们接触到新信息时,我们头脑中的基模就会被激活,参与处理新的信息。首先我们会做出判断:新信息是否与我们的认知基模相匹配?如果不匹配,我们会通过对比信源与解释的可信性对其加以批评,要么指责新的信息,依然遵循旧的认知,要么指责旧的解释,取消先前的解释,或者是将旧的信息与新的信息相互结合[7]。李诚儒们在看到作为新兴文化的鬼畜视频之后,旧有的认知与新信息产生了冲突。对一个从业几十年的专业影视剧演员来说,或者是其他长期观看主流影视剧的普通观众来说,他们所形成的是常规的线性叙事思维模式,传统影像表达及其承载意义的方式在他们的认知中根深蒂固,这与鬼畜视频拼贴式、跳跃式的表达存在相当大的差异。当新信息与基模产生冲突,并且旧有的基模十分牢固的时候,他们就选择了依然遵循以往的认知,所以就对鬼畜视频产生了抗拒和排斥态度。另外,鬼畜视频通过解构功能重塑了“鬼畜明星”的身份和形象,而这一新形象通常是带有负面因素的人物符号,他们有关自我的认知基模显然与恶搞、夸张的新形象是不相符的,这更加深了他们对鬼畜视频的抵触。作为反规训、以抵抗为核心的青年亚文化,鬼畜视频与精英文化、主流文化本来就处于一定的敌对状态,个人认知行为中的排斥与抗拒不过是这一矛盾的再次显现。然而,在鬼畜视频的主要受众青年群体看来,鬼畜视频是媒介记忆的重构,这些经典作品和人物在他们心目中依然具有意义,鬼畜视频中的戏谑与调侃并不影响对原本作品的态度,甚至表达的正是对这些角色的示好与喜爱。
3.3 融合与接纳
融合与接纳一般是非粉丝群体在经过多重考量之后,做出的妥协选择。绝大部分“鬼畜明星”选择了与鬼畜文化和解,典型的有“丞相”唐国强,“局座”张召忠,小米总裁雷军,配音演员葛平等,他们在经过初期的茫然之后,逐渐接纳了这种在年轻人群体中十分受欢迎的文化产物。唐国强在吐槽大会上表示了自己对鬼畜视频的包容态度,张召忠也表示自己喜欢鬼畜视频,雷军更是在发布会现场播放了自己的鬼畜音乐《Are you OK?》,葛平为鬼畜区up主们主动贡献了自己的音源素材。这些鬼畜明星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弥合了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裂痕,成为主流文化与鬼畜文化之间的一个对话的载体,通过互动使鬼畜文化获得了群体之外的认同,进而缓和了与主流文化之间的矛盾[8]。不过,这些鬼畜明星的融合与接纳和忠实粉丝的天然喜爱也许还存在差异,他们向鬼畜文化的暂时偏移实际上是为了迎合受众喜好的偏移。社会心理学家理查德·佩蒂和卡西欧普的“深思的可能性模式”提出了两种认知路线,一种是深思熟虑的中心路线,一种是缺乏深思的边缘路线。一般来说,当人们遇到那些与自己息息相关、判断成本比较高且尤其是与旧有基模不同的信息时,人们就会对信息格外地关注,尽可能在深思之后做出反应。这些群体对鬼畜视频的接纳很可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出于流量、影响力、知名度或其他深层考虑,而采取的积极反应。接纳与融合的行为不意味着对鬼畜文化的真正认同,也许只是变相的利用。有多個研究也已经指出鬼畜视频被商业“收编”的趋势,企业宣传和商业广告也正在逐渐渗透到鬼畜视频中。虽然存在通过对鬼畜视频的接纳来讨好鬼畜视频粉丝与受众的嫌疑,但事实上粉丝们所在乎的也并非“鬼畜明星”们融入和接纳的真正目的。
在我们对鬼畜视频的认知过程中,基模起着重要作用,使用观看常规线性叙事视频的基模去观看鬼畜视频,那么很有可能会产生不知所云或者抗拒、排斥的反应,只关注它的缺陷和弊端。基模具有差异的原因是复杂的,包括年龄、社会背景、文化背景等多种因素,但大众传播本身也深深影响了人们基模的形成。尼尔·波兹曼指出,媒介的独特之处在于,虽然它指导着我们看待和了解事物的方式,但它的这种介入却难以被人们注意[9],网络媒介深刻地影响了“网生代”看待事物的方式。鬼畜视频作为网络媒介所偏爱的一种文化形式之一,受到了在网络媒介成长起来的群体的青睐,而生长在报纸、电视等媒介兴盛时期的其他群体则可能保留了旧有的认知基模,对诞生于网络媒介的鬼畜视频难免产生抵触的情绪。不过,在这个包容多元的新发展格局之下,不管是沉浸参与、融合接纳,还是与其保持一定的审美距离,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个人选择。
参考文献
[1]林徐.亚文化背景下鬼畜文化的传播机制[J].青年记者,2016(26):34-35.
[2]Dick Hebdige.Subculture:The Meaning of style[M]. Oxford:Berg,2000:27.
[3]邓晓芒,赵林.西方哲学史[M].2版.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0:208-212.
[4]泰勒,佩普卢,西尔斯.社会心理学[M].12版.崔丽娟,王彦,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77-80.
[5]姜海.视觉价值的再生产:概略与迷狂:对“鬼畜”类视频的认知传播考察[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12):53-66.
[6]卞梦婷.网络亚文化视域下B站鬼畜视频的流行现象分析[J].西部广播电视,2020(2):8-11.
[7]刘海龙.大众传播理论:范式与流派[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193-198.
[8]柳守志.鬼畜视频的文化困境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9.
[9]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