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迎新 闻娱
关键词 网络文化;青年亚文化;鬼畜文化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5-0089-03
鬼畜一词是日语(きちく)的直译,常常在AGCN(动画、漫画、游戏、小说)文化中形容一些疯狂的过激行为。鬼畜文化作为网络时代萌生的亚文化类型,也得到了国内部分青年亚文化研究学者的关注。本文以赫伯迪格的亚文化理论中的风格、抵抗、收编三个关键词为切入点,试图分析鬼畜文化这一新兴的青年亚文化的时代特性。
约翰·费斯克曾在著作中为风格下了定义,他认为风格是“文化认同与社会定位得以协商与表达的方法手段”[ 1 ],通过风格的呈现,社会阶级、性别、种族等关系都得以关注和传达。风格同时也是不同的亚文化群体之间区分的标识,也是亚文化群体内部成员具有独特性质的象征。赫伯迪格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中对于风格的构成予以划分,提出了拼贴、同构、表意实践等核心概念。
1.1 挪用文本:集体参与式拼贴美学
青年亚文化风格是一种社会符号式的隐喻,这种隐喻可以用拼贴的概念去解读。风格不是想象或凭空创造出来的,它要借助于已有的物品和意义系统,通过对这些文本的挪用和对意义的篡改来实现。伯明翰学者发现,西方工人阶级亚文化如朋克文化饱含着激进的超现实主义色彩,但这种阶级语境和当代鬼畜所处的背景完全不同。鬼畜视频出现之初就呈现出大量的拼贴手法,鬼畜视频创作者盗取、挪用传统影视作品中视觉形象、语言等符号元素,使用选择性抓取的片段进行二次创作,使得转移、嫁接的符号逐渐脱离了原来的语境,成为了群体内部公认的素材。
在群体封闭性话语体系下,拼贴改写了原始影视作品中隐含的思想与价值观念。如鬼畜区视频对影视剧《三国演义》的改编,从传统文化中有家国情怀、足智多谋的诸葛亮变成了格格不入的鬼畜化形象。又如近年来鬼畜社区中流行的鬼畜全明星视频中,鬼畜创作者将不同影视中的人物形象、对话糅合拼贴在到一个语境下,甚至以此为基础创作出一种与时事相关、令人震撼的剧情,更甚者还能剪辑出一系列的鬼畜连续剧。
拼贴给亚文化群体带来了风格的力量,正如费斯克等学者所说的那样,借助拼贴的颠覆功能,主导文化或者天然文化的元素被赋予新的批判性意味,并且被冷嘲而怪诞地并置在一起[ 2 ]。这些脱胎于传统影视形象的鬼畜人物于是就产生了新的符号意义,新的意义与旧的意义相对抗,两种意义的对抗中会和现实语境相结合,产生更加剧烈的碰撞。但这种鬼畜式的拼贴行动不是对于现实剧情进行简单否定,而是在探求改变现实的一种途经,鬼畜创作者试图从再生的文本中傳递新的情感与价值。
1.2 映射现实:意义转移下同构行为
同构也译作“异质同形”,生活风格和群体价值之间存在着象征性的相符一致[3]。同构和拼贴在亚文化理论中是一对孪生的概念,相对于拼贴这种即兴改编的行为,同构这种映射的“复制行为”显然在建构风格方面更具有深意。生活风格与价值观达到相符一致可以传达出风格的特征,而同构就是使两者达到一致的表达方式之一。
亚文化的内部具有秩序化的特征,一部分和另一部分之间往往存在着有机的联系,亚文化群体理解他们的内部世界,在风格建构中表现出另类的价值体系,如西方的嬉皮士文化就把另类价值观(解放自我、反对世俗)与迷幻药、摇滚乐达成了同构关系。在著名鬼畜作品《派大星的独白》中,借助青年人熟悉的卡通人物派大星的台词进行自述,呈现出废物、孤独、笨手笨脚等具有反讽性质的语句,使新的文本和现实生活之中的朋友关系、青年成长过程的迷茫状态与青年身份认同危机形成了同构。这些台词虽然简短,但是犀利深刻,直接唤醒青年人心中的社交或工作时的失落颓废的挫败感,通过鬼畜作品的表达与现实生活现状之间同构,以一种更加真实的方式与青年人产生了共鸣,达到了象征性的相符一致的状态。
1.3 动态过程:关注意义生成的表意实践
在传统的符号学中,人们认为意义的解读是一个揭示隐藏意义的过程,信息的能指与所指往往有着固定的对应关系。但这一观点被多义性(polysemy)观点所批判,后者认为所有的文本都隐藏着无穷的意义。法国的泰凯尔学派提出了表意实践(signifying practice)的概念,把语言视为主动的转变力量,语言本身总是处在一种无尽的改写过程中[4]。他们所关注的是意义建构的过程,而非最终的产物。在此基础上赫伯迪格认为,朋克文化是亚文化中特殊的存在,即存在多重意义的符号实践,朋克文化通过建构多重的能指使得风格是多变的、动态的。
鬼畜风格建构的过程同样也存在这样的表意实践。鬼畜风格通过具有多义性的视频文本来呈现,但鬼畜文化的呈现不仅是来源于视频本身,而是聚焦于意义的无限转换过程。鬼畜文化本身并非是为了呈现出某种固定的意义,而且是在于意义生成的过程。狂欢式、颠覆式的视频文本与话题一直在不断的更新之中,不同于朋克文化激进的表意实践,鬼畜文化在网络空间中更沉浸于这种变换式的、仪式化的狂欢行动,而在外界面前保持一种难以解读的姿态,渐入乌有之境。
伯明翰学派认为英国出现的诸多青年亚文化不是代际间的矛盾,而是对支配阶级和霸权的一种抵抗[5]。但现代的亚文化更多呈现出的是一种非意识形态的解构行为,网络鬼畜文化所表现出的抵抗是温和的抵抗,是群体主动寻求认同的过程,也可以称之为象征性的抵抗。
2.1 话题转移:追寻热梗的长期抵抗
结构主义符号学鼓励大众争取符号权力,寻求意义的解放[6],通过持续的颠覆、篡改、曲解等方式实现抵抗,这就是艾柯所说的“符号学的游击战”。在主流文化面前大众有自己的活动空间,在亚文化中群体自主性表现的尤为明显,无论是鬼畜创作者还是鬼畜视频观众,他们都是完整、互动与参与式的共同体,鬼畜社群成员愿意在不断更新话题中保持差别,以防止主流文化的窃取与同化,如何实现话题的转移,社群内捕获的网络热梗是关键。
话题的转移表现在原始素材的选取上。素材是鬼畜作品的灵魂,也是影响视频传播力的一个重要维度。但素材的选取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被挖掘的素材有可能是当下普遍关注的热点——“新梗”,也有可能是互联网世界的“老梗”,都有可能被用于制造话题和热度。一个处在流量顶峰的鬼畜素材或作品,可能会被大批的有生产与分享意识的创作者蜂拥模仿,但是挖掘的网络热梗不会保持长久的热度,鬼畜社群的话题总是在持续转移中保持新鲜度,在话题不断转移的过程中实现了长久的象征性的抵抗。
2.2 身份認同:维持差别的仪式抵抗
伯明翰学派把亚文化的“抵抗”视为一种寻求“认同”的过程[5]。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象征性抵抗”,既不会改变主流文化的内容实质,也不会冲击其主导地位。鬼畜社群狂欢看似是毫无目的与意义的狂欢,制造了“常人”不能理解的表达方式,实际上是个体独特性的意识感的建构,也就是寻求认同的过程。他们所指的“认同”,即“个体将自我身份同至少另外某些身份相融合的过程”[ 1 ]。无论是创作者还是参与者,鬼畜群体背后的职业和社会身份千差万别,但鬼畜文化群体愿意将现实身份与亚文化群体的身份结合起来,也更愿意在网络上呈现出自己的鬼畜标识。
不同于传统的亚文化的丰富的持续的线下行为,鬼畜区这个弱关系的社群中,创作和分享成为建构身份认同的一种方式,虚拟社区个人主页的呈现成为鬼畜人的身份标识,在这一过程中帮助了青年群体塑造了一种持续的认同感。不断创作或分享行为虽然不是刻意的选择,但也不经意间防止了认同感消失。这一过程本身也制造一种壁垒,在网络世界区分出了鬼畜圈的圈内圈外人,这样主流相区隔的象征性的抵抗就出现了。
亚文化从出现起就以风格化的形式抵抗主流文化及其代表的意识形态,这种抵抗对传统的主流文化进行了解构与剥蚀,使得主流文化不得不反过来整合与招安亚文化以解除威胁。伯明翰学派的亚文化理论把收编分为两种方式:意识形态和商品方式。当鬼畜文化在青年群体中流行、壮大时,自然而然走出了原有的亚文化圈层,当这种传播力引起主流意识形态与商业资本的注意时,对鬼畜文化的改造与收编就开始了。
3.1 意识形态收编:主流文化的借用
在伯明翰学派的理论中,意识形态的收编就是占主流地位的意识形态集团或机构对原始的亚文化文本进行改造、修正。赫伯迪格认为,亚文化兴起时媒体等意识形态的反应是复杂的,风格激起了两种反应,除了有恐惧、愤慨,还有对亚文化的迷恋和兴趣盎然的描述[4]。意识形态机构一方面对桀骜不驯的亚文化有恐惧的心理,另一方面它们也希望借助亚文化旺盛的生命力传播自己的思想与意图,抹杀了鬼畜文化的“他者性”,使格格不入的青年群体被安排到社会主流的轨道上。但在硬性的“贴标签”“下定义”方式在新媒体时代已经无法起到最好效果,因而更多选择了软化的收编方式。
鬼畜文化在互联网上的影响力初步体现。这时主流文化就试图打破这种意识形态格局,共青团中央、人民日报等主流意识形态机构纷纷入驻B站,有选择性与正向主题创作的鬼畜up主进行联动,或发布合作视频,如《沙漠骆驼》等作品很好的对年轻观众进行价值观的引导,激发了鬼畜观众的家国情怀。在不占主导地位的亚文化社区中,主流文化借用了鬼畜传播形式的影响力,消解了部分题材视频的抵抗与消极的一面,在潜移默化中收编了异质化的亚文化特性。
3.2 商业资本收编:消费主义的渗透
收编的另一种方式是商业资本对亚文化风格或作品进行改造,将流行的亚文化转化成大众文化的消费品,这种方式能消解亚文化群体的内部抵抗性,实现对亚文化的控制。虽然戏谑、反主流的鬼畜作品制作与分享的初衷是反抗主流的、严肃的官方话语体系,但是在商业文化的特殊语境下,有一定群体影响力的青年亚文化成为了资本获取利益的重要工具,这时在资本主导下生产出的鬼畜作品不再具有异质化的性质。
鬼畜形式进行的视频传播可以引发热点,成为消费社会中商业机构的注意力来源。这时鬼畜作品或沦为拓展品牌影响力的宣传工具,或在市场上被转化为带有鬼畜符号的商品,现实情况下商业机构更倾向于前者。如马保国形象在B站鬼畜区经过二次加工爆火后,一夜之间很多商业机构借机模仿创作利益许多相关视频,既吸收了大量粉丝又提高了品牌的认知度,为资本的下一步市场扩张提供了有利条件。年初B站鬼畜区爆火的“两只老虎爱跳舞”“印尼洗脑广告”等鬼畜视频也是在众多商家联动传播下形成了影响力,热门鬼畜IP掩饰下的商业化视频实质上就是消费主义对鬼畜文化的渗透与收编,这种收编也是在潜移默化中进行的。
网络鬼畜文化更多体现了当代青年自主性,青年群体在拼贴、同构与表意实践中主动建构了鬼畜的风格,制造话题、获取社群身份认同成为形成鬼畜文化凝聚力的一种重要方式,虽然这种抵抗方式是温和被动的,但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意识形态与商业消费主义的无形渗透,亚文化与其他主体在斗争是在网络空间场域中反复争夺主动权的过程。
鬼畜文化是流变中的青年亚文化,因此观察视角与态度也应该是多元的。在表意实践上,鬼畜文化建构意义的过程不是固定的,伴随着情境的改变,鬼畜社区关注的话题也在变化,这个意义上鬼畜社区是关注社会的。虽然鬼畜文化基于的是恶搞文化,但很多内容都是当前社会心理与文化的折射,鬼畜视频创作也给社会非暴力的多元性带来了可能。
在鬼畜文化圈的认同实践来看,鬼畜社群的作用也是建设性的,鬼畜创造共鸣,同时也凝聚了共识。但是鬼畜文化毕竟是新生的事物,如何把握鬼畜视频创作与传播的伦理边界、弥合心理上的区隔都是当下亟需思考的问题。当然,研究当代网络鬼畜文化的生成机制,理解鬼畜文化的时代特征是必要前提。
参考文献
[1]约翰·费斯克.关键概念传播与文化研究辞典[M].2版.李彬,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
[2]张潇扬.约翰·费斯克的媒介文化理论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5.
[3]胡疆锋.亚文化的风格:抵抗与收编[D].北京:首都师范大学,2007.
[4]迪克·赫伯迪格.亚文化:风格的意义[M].陆道夫,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5]胡疆锋,陆道夫.抵抗·风格·收编:英国伯明翰学派亚文化理论关键词解读[J].南京社会科学,2006(4):87-92.
[6]潘知常,林玮,曾艳艳.结构主义-符号学的阐释:传媒作为文本世界:西方传媒批判理论研究札记[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3):71-76,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