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矿
在危机四伏的草原上,只有最胆小谨慎的藏羚羊才能躲过各种猛兽的袭击。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焦虑也是我们存活下来的重要原因,即便是在现代文明社会,“焦虑程度高”也往往是成功者的重要特征之一。在十几年的中学教育生涯中,笔者发现,优秀学生的焦虑程度是极高的。焦虑使他们敏感、严谨、周密,并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以获得好成绩。
然而,过度的焦虑会带来损害。焦虑可能让我们产生出汗、手抖、心慌等身体反应,甚至出现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比如,原本准备好的发言讲不下去。持续的焦虑可能让我们入睡困难、食不甘味,颈肩紧张、头痛,或无法集中注意力参与学习和生活。更强烈的焦虑可能使我们的行为发生改变,例如由于社交恐惧、上学恐惧等出现回避社交、上学等行为。
现在,神经科学和心理学正蓬勃发展,我们可以基于“生物——心理——社会”的三维整合模型来认识焦虑,并通过自主调整、药物治疗和心理咨询等综合策略进行改善。
神经科学的研究表明,焦虑的产生与多个大脑区域和内分泌系统相关,这些研究为药物研发提供了依据。例如,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HPA)是控制应激反应(如恐惧)的主要神经内分泌系统,因此一些药物通过调整神经递质的分泌可以改善焦虑状态。
大脑中的杏仁核的主要功能是在危险来临时令人产生恐惧感,它与自主神经系统的直接联系可使个体对危险进行快速评估,促使个体通过战斗或逃跑反应采取行动。研究者发现,杏仁核似乎专门处理恐惧,而大脑中的终纹床核(BNST)则可以处理更复杂的焦虑触发因素,包括面向未来的抽象线索,如“明年我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吗”?
新兴的心理神经免疫学、神经可塑性和神经生长等方面的研究,让我们对焦虑如何造成免疫系统和神经元的损伤有了更多了解,也找到了良好依恋关系和心理咨询改善焦虑状态的生物学证据。
你正在为什么事情而焦虑?有时我们清楚地知道引起焦虑的原因,比如,这是一种现实的焦虑,来自我们对事情结果的不确定。本文开篇所谈到的小丽,她考试时的焦虑就是这样一种现实焦虑。在笔者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大量焦虑也产生了,能否按时交稿?写得够不够好?这些焦虑是正常的,它促使我们开动脑筋,行动起来。
进一步探查就会发现,有些焦虑者担心的是自己的表现是否够好,或者担心自己是否会受到严苛的评判,这涉及两个心理表象:自我形象和他人形象。焦虑情绪往往是由“不好的自我”和“一个高期待的他人形象”(心理学上称为“自我理想”)共同作用产生的,或者是由“弱小的自我”和“一个严苛的他人形象”(心理学上称为“超我”)共同作用产生的。小丽担心自己拖班级的后腿,正是这样一种超我焦虑。
良性、温和的超我可以帮助我们形成内化的道德价值观,过于严苛的超我则带来强烈焦虑。同样,自我理想是我们追求卓越的动力,过高的自我理想则带来巨大的压力。这种自我理想和超我来自哪里呢?可能来自养育者的要求,也可能来自孩子想象中的养育者。
对自我的感觉也可能因为外界变化而变得脆弱或感觉不安全,在依恋对象丧失时更容易产生这类问题。小丽的父母正在闹离婚,这是某种意义上的丧失,威胁到了心中的“安全基地”(心理学上称为“内部好客体”)。
小丽还有一种焦虑,即觉得那些成绩好的同学在鄙视自己,这可能是另一种心理动力所导致的。可能她对于成绩好的同学有妒忌或恨意,这种恨经过心理转换机制变成了对方对自己的攻击,心理学上称之为投射。当我们对某个人有敌意时,可能自己认识不到这一点,反而感觉对方对我们有敌意,更有甚者,我们可能以微妙的方式激起对方的敌意,从而让我们的心理预期得以实现:看,他果然在鄙视我!
焦虑性适应障碍 青少年要面对的环境变化是巨大的,比如,首次离开家住校,从初中升入高中,分班带来的同学和老师的变化,面临中考或高考压力,这些都会产生现实的焦虑,容易导致焦虑性适应障碍。
青少年的分离焦虑也不容小觑,这种分离不仅是现实层面的,也是心理层面的。小丽就可能在首次离家住校时产生了分离焦虑,这极大地损害了她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同时,青少年开始追求自主性,独立的愿望和依赖的愿望是存在一定冲突的,这也导致了焦虑。
自我同一性焦虑 比起童年期,青少年面临的一个重大发展任务是确立自我感:“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有能力吗?我有吸引力吗?”当然,这个任务不是短期可以完成的,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随着对自己认识的加深,会不断调整对自我的期待,最终会达到一种平衡:我没那么优秀,也没那么糟糕,总体上我对自己满意。
关系焦虑 笔者从事心理咨询的工作时,经常遇到由于恋爱关系或同伴关系受挫而产生焦虑的青少年。比起仍能依赖父母的童年期,青少年与同龄人的关系更为重要,顺利的话,他们可以觅得情投意合的恋爱对象或志同道合的伙伴。与同龄人建立良好的关系并不容易,“我受不受欢迎?”“他们是否在排挤我?”这样的问题会困扰着孩子。
除了上述来自青少年自身的焦虑,需要特别指出的还有来自父母的焦虑。我们都知道,“孩子的考试也像是对父母的考试”,许多父母把孩子的成功与否视作自己的成功或失败。这导致在孩子遇到挫折时,父母非但不能提供情感支持,反而产生自身的自恋受损,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成功的父母,在行动上往往对孩子批评指责,或“以爱之名”控制孩子的生活。这种焦虑传递给孩子,容易产生各种形式的焦虑或恐惧情绪,或是叛逆反应。
应对焦虑,首先可以考虑进行现实层面的调整。例如,如果是学业受挫给青少年带来焦虑,可以增加学习时间和精力投入,参加有效的补习,或者选择适合孩子学习水平的学校或班级。家长和孩子要面对和接受自己學习基础和学习能力上的弱点,忍耐某些羞耻感,选择适合自身的学校和班级,这样的选择往往有利于孩子学习成绩的提升和自尊的修复。
其次,应有适当的情感支持。在焦虑时,人人都需要情感支持者,对孩子来说可能是父母或朋友。在这个关键期,父母要更有弹性,做一个情感上的安全基地,在孩子想独立时能放手,在孩子想依赖时又能给予依靠。如同婴儿需要身体上的抚触,青少年可以从情感安抚中获得平静,减少痛苦感。当然,父母也要自我关照,先调节自己的焦虑情绪,所以伴侣之间的情感支持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自我调节失效,来自父母与朋友的情感支持仍然无法帮到孩子,求助于心理咨询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神经科学的研究发现:当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交谈时,他们之间发生的不仅仅是眼神的接触和声音的交流,在心理咨询师大脑中发生的神经学作用过程以间接的方式长时间作用于来访者大脑的神经结构,来访者的心灵因而发生了改变。从心理层面来说,心理咨询可以帮助青少年认识和命名情绪,探索原本不明确的焦虑的来源,觉察自己不良的应对方式,提高忍耐焦虑的能力,发展更具适应性的应对方式。
在焦虑的急性发作期,或者当创伤造成了大脑和神经的实质性损伤,药物治疗将是必需且有效的方法。许多家长或孩子担心药物的副作用,其实现代制药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良影响已经大大减少。通过与医生的沟通反馈,调整药物品种和用量用法,可以有效管理不良影响。在焦虑的急性发作期,特别是在焦虑情绪危及孩子的社会功能(如生活自理、学业和社交)和人身安全(如自残、自杀)时,承担必要的用药风险和副作用是值得的。
总之,当人们足够重视青少年的焦虑情绪,以更综合的视角来理解焦虑产生的原因,就能够提供有针对性的帮助,让这些处于花季的少年们更轻松、更快乐地度过人生的关键期。(本文作者系广州帛石心理咨询中心合伙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拥有21年中学教育和心理咨询工作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