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松建
小酒馆
那年夏天,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五天采访了近三十个人。
从拘谨到放松,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我們笑谈人生,抖落彼此身上的风尘。
聊完了,我忽然想,可以找个小酒馆一起醉一场。
刚要张口,才发现,还没有熟到可以随意邀约的地步。
他们走出我的房间,穿过宾馆长长的甬道,消失在拐弯中。
有些人,偶有联系。
有些人,再无交集。
多少年过去,独自在小酒馆中喝酒。
想着曾经点亮了许多灯,又一盏一盏,把它们熄灭,不由得,已醉眼迷离。
每粒尘埃都有自己的故乡
忙碌半天,难得此刻抽闲,坐在街边的椅子上看风景。
行人匆忙。
阳光跳过树荫,洒落在路上。
乌伦古湖畔的阳光,干净,温暖。
忽然想起几个熟悉的名字。
这是他们的城市。
他们和亲人一起在此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经历着旁人不能替代的悲欢。
我只是路过。在别人的土地上,享受着别人的阳光。
该离开了。
我起身拍了拍尘土。
每粒尘埃都有自己的故乡,我不能带走它们。
总要原谅一切
把一场相遇变成博弈。
在乌伦古湖畔,被风侵蚀的岩石,以雅丹地貌的形式坦露不甘。
可除了不甘又能怎样。
还不是要低下高傲的头颅,在时间面前溃散如齑粉。
永恒的意义在于从不试图成为什么。
山川的明天是大海,大海的未来是山川。
总要原谅一切。
远处,阿尔泰山上的鱼化石,借着风的喉咙,发出鲸一般的啸音。
大风刮了一夜
大风刮了一夜。
呼啸的声音晃动着能晃动的一切。
包括一颗在异乡旅馆里居住的,中年人的心。
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以为会把世界带走。
结果,风只是风,带走的东西有限。
远处,阿尔泰山还在,额尔齐斯河还在,乌伦古湖还在,乌伦古湖畔的城市还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和他们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在。
但总有些什么不在了,被大风带走。
就像昨夜忽然想起的少年某个时刻;楼下餐厅,有人喝多了,大声地叫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电话里朋友有些伤感,说爱他的外婆已离开人世整整一年……
一棵老树
它站在路边。
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折断,再从中撕裂,仅剩一人多高的弧状树壳。
朽腐了的树芯裸露着,褐黄色的木粉随风脱落。
死亡如此之近。
可它居然还从壳之侧长出绿色的枝条,让茂密的叶遮盖伤痕累累的躯干。
以它的经历,肯定知道这并非生命新的轮转。
也许,只是想向绵延的阿尔泰山和长流不息的额尔齐斯河宣示:
自己还没有被命运击倒!
它站在路边,像个倔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