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
雪山
雪山化为一只雪鹿,向我走来,在这暮晚。天色有些微寒,而更严重的是,正是幽暗的时光。
多么令人感动。那雪鹿挣脱地平线,一路跑过来。它仿佛天生就无羁绊,天生就无拘无束,天生就会嬉笑浪漫。它跑过来,闯进我的柴扉,把头轻轻抵近我的胸膛。
它一身雪白,它的雪白就是夜晚的唯一光亮,足以把我俩的视线点亮,不仅让我们看见彼此,而且也能看到世界的轮廓,世界的自由与局限。
它贴近我的胸膛,它一定能听见我激烈的心跳,像山泉在山涧里叮当,叮当……而它的心或许藏得太深,或许曾被冻结,却寂无声息;但这不要紧,我的怀抱很温暖,一定会有一道山泉醒来,从雪岭那边朝着我们进发。
这只雪鹿用沉默的眼睛望着我,它的眼眸里有深沉的光。那光凝结着深邃的时间。它望着我的刹那,我们的心灵便已接通,我仿佛知晓一座雪山化成一只雪鹿的原由和过程,我相信,它也看到了我后背上的阴影——一直纠缠的苦难。
这一会儿,苦难只能在远处不耐烦地徘徊,用陰郁的眼色盯着我们。
我们不在意,重要的是这匹雪鹿并不在意这些。对于它每一时刻都是新的,每一天都可以开创天地。
我用手抚摸着鹿的头颅和颈项。我们不需要睡眠,我把一缕彩色的丝线轻轻地挂在它花枝一般的角上……
一觉醒来,我推开门,看见旷野上的雪山,此刻,它的洁白的身上一片红光,而它的头顶,却有一缕缕的云霞……
那朵花看见了我
那朵花看见了我。在悬崖上,在路边,在篱笆上……那朵花看见了我,它是一朵还是两朵,三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对于我很熟悉,而我对它也不陌生。它看见了我,我一身的沧桑都化为乌有,或者化成身后的海水,在微微地起伏闪烁。它看见我,在它的目光里,我可能也是一朵花(我被赋予它的形象),浑身清爽,光润,芬芳,我甚至会簌簌地打开花瓣;而我也希望它是一个人,带着盈盈的笑意,动着嘴唇,想对我说话……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却知道彼此的心意。它想说,此前我们来源于同一处,甚至同一物质,而后分离,漂泊;却在互相对视的一刹那,那些漂泊结束了,我们形成了自己的形象。在星空下,在大树旁,我们确定了自己不会轻易改变的位置。我们和星星、树、花儿、尘沙一样,成为宇宙的一员,参与宇宙的律动。不知是否遗憾,我们终于成为自己。
几千年的时光会从我们身上流过且会永远流淌。因为那朵花看见了我,而不巧的是,我也看见了它。我们在互相凝望的目光里界定了对方。
门
我们和世界之间永远只隔着一扇门。
有时候,这是一道玻璃门,让我们觉得与世界可以融为一体。
有时候,这是一道坚厚无比的铁门,我们与世界看似咫尺之遥,却远隔天涯。
有时候,看似没有门,但等我们迈步,它突然崛立起来了,把我们撞得鼻青脸肿;待我们停顿、寻觅,它又消隐。
有时候,我们以为这门在这里,它实际是在那里。
既然是门,我们肯定能打开它,少数人都曾这样坚信;他们确实是坚韧地向前迈了一步一步,中途经过了多少流血牺牲,那门似乎被打开了,但“瞻焉在前,忽焉在后”,一眨眼,它又在前方——甚至伸手可及的前方等着你们。
既然有门,就一定有墙壁。我们找到墙壁,或许就能够找到门。但是那墙壁常常跟门合为一体,它几乎无所不在。
于是我们还是寻找门。可是你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无形或无处不在,这时你便怀疑其实最大的墙壁乃是我们人自身。
这也好,让我们相信我们的前方总有一扇门,这给予了我们多么大的希望!给予了我们多大的鼓舞。
我们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有开门的欲望与冲动,这才是我们活下去的动力。
其实,无论我们曾经推开了多少门,但总有一扇门打不开,始终在前面等着你,你如果真的叩开属于你的最后一扇门,会发现那后面是:什么也没有!
但门对于所有的人仍是一种诱惑,永远地诱引。
这个世界有没有最后一扇门?我想还是有的,那门打开来,虽然只是虚无,我相信那门还是存在,这就是世界的奥秘!
因为没有打开来之前,它就是一切,就是一切的来源,整个世界都在门后面。
你要打开这扇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