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成为那个爱得更多的人

胡泳

《相约星期二》（Tuesdays with Morrie）是一本畅销书，讲了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和一堂人生课。书是名叫米奇·阿尔博姆的学生写的，所谓必修课，是和他的老师莫里·施瓦茨一次次对话。对话的主题都大得吓人，因为莫里行将离世，想和愿意听的年轻人谈谈一生的感悟，涉及爱情、工作、社会、年龄、原谅以及死亡。

《相约星期二》最好相约着读，尤其是莫里关于爱与被爱的讨论。如果你有心心相印的恋人，我推荐你从下边这个故事开始读起。

莫里在课堂上做小组动力实验：人们站成前后两排，前排的人背对着后排的人。随后，他让前排的人向后倒去，由后排的同学将他们扶住。开始大家都不肯真的倒，直到一个瘦弱的女孩把双手合在胸前，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米奇以为她会重重地摔倒在地。但情急之中，和她搭档的那位同学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和肩膀，毛手毛脚地把她扶了起来。

“你瞧，”莫里对那个女孩说，“你闭上了眼睛，那就是区别。有时候你不能只相信你所看见的，你还得相信你所感觉的。如果你想让别人信任你，你首先应该感到你也能信任他——即使你是在黑暗中，即使你是在向后倒去。”

所有真正的愛，都存在某种濒死体验。爱的一部分就是为死亡做好准备。莫里在自己的“活人葬礼”上，亲口朗诵了奥登的诗《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里面有这么几句：“没有人自己单独存活……我们必须彼此相爱或死去。”

这里，莫里所理解的爱，很大一部分指的是相互支持，也即有人守护着你、同时也安静地相信自己也被守护的那种感觉。守护是无条件的，莫里称为“心理安全”，只有家庭才能给予这种安全感。

所以，比I love you更深埋心间的，是I'm with you，即Tuesdays with Morrie的那个with，是与莫里在一起，而不只是简单地与他相约。

奥登是莫里最喜欢的诗人。奥登还写过一首诗《爱得更深的人》（The More Loving One），里面探讨了爱情当中的一个常见现象：爱情的不平等。当奥登仰望星空，他引发了某种联想：“我们应该怎样去爱繁星/若它们以我们无以回报的激情燃烧着？”

奥登接着写道：“如果爱意不能等同，/让我成为那个爱得更多的人。”

在不平等的爱中，奥登选择成为更爱人的那位，是因为相对于不爱的人，成为爱人的人更好，还是因为他不想他深爱的人受苦呢？我猜原因是后者吧，把悲痛和折磨都留给自己，作为他爱人的方式。

给别人更多的爱，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回报的。但在极少数情况下，它会导致被爱者的觉醒，及其对爱的投入。但这里的关键并不在于回报，而是在于对爱的坚信——爱会产生爱，信任会产生信任。这种坚信会使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如果你愿意去爱那些不爱和不能爱自己的，那将构成人的心灵的最高胜利。毕竟，爱从来是不平等的。我们越来越害怕去爱，因为这意味着脆弱，意味着我们会受到伤害，我们如此恐惧我们所爱的人会伤害我们。

奥登写了一曲爱的颂歌，它不仅仅是关于浪漫的或柏拉图式的爱情，而是一首关于人类之爱的颂歌——关于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即对不能爱之物表示爱。

在生活的摔跤比赛中，“爱会赢。爱永远是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