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旭東
一、文化建構是中華民族
凝精聚魂的關鍵字
中國是一個擁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多民族文化古國。在漫長和曲折的歷史長河中,中國文化始終是緊緊連繫各個民族感情歸屬的精神紐帶。在長達數千年的歷史變遷中,民族的融合和文化的建構是我們這個古老民族不斷自強奮發和不斷煥然新生的重要力量源泉。從歷史上看,中國至少有三次重大的民族融合和文化建構深刻地影響乃至決定了中華民族氣質的鑄成和民族精魂的凝聚。第一次是秦始皇掃六合,天下數千諸侯合而為一,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國家。統一之後的秦帝國通過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等一系列措施,對當時天下諸侯國裡各種重要文化資訊進行集中、歸類和整合,正式形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烙有強烈國家意志的文化符號:秦漢文化。秦漢文化最大的特色,就是讓國家從夏商周相對鬆散的王國,發展成為高度中央集權的一體化帝國。第二次是南北朝到隋唐時期的民族大融合,崇禮尚文的中原文化迎來了剽悍尚武的草原文化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碰撞和交融,這種碰撞和交融的結果是催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文化:隋唐文化。隋唐文化直接推動了唐帝國發展成為一個影響力空前的世界性帝國。第三次是明清時期通過對中國傳統典籍的悉心整理和系統規範,逐漸形成了中國有史以來最成熟、掌控力最強的專制文化:明清文化。明清文化的最後成型也標誌著中國封建專制文化到達了成熟的頂點。中國文化,無論是精華還是糟粕,都已經深深的融入中國人的血脈之中,最後凝聚成了中華民族最深厚的氣質和靈魂。
新中國成立後,在中國共產黨的強力領導下,對中國大陸地區進行了史上最全面、最徹底的社會主義文化改造。中國傳統封建文化和外來資本主義文化中的糟粕內容被悉數清理,中國主體地區重新構建了全新的社會主義文化,中國也從此進入了一個嶄新的發展階段。在經歷了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階段之後,改革開放又為中國文化注入了開放進取的新鮮血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逐漸開始形成。縱觀中國文化發展的歷史,實際上是與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形成和發展是同步的,隨著中國文化共同體建構的完成、發展至成熟,中華民族也從幼年成長至參天大樹而自強不息。中華民族的發展史,每個時期、每一步、每道坎都凝聚了中國文化建構的精魂和演進的力量。
二、區域一體化必然
指向文化共同體的建構
區域發展過程中必然會產生一體化需求。一體化發展不僅能夠最大程度地降低發展成本,而且在促進分工、區域社會融合發展方面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而對於不同國別的區域一體化而言,其一體化的核心內容就是經濟一體化。而對於同一國家內的異質區域一體化,則較為複雜,除了經濟一體化外,往往存在著文化的相容以及文化共同體的建構問題。粵港澳大灣區戰略開始實施之後,粵港澳三地除了經濟、產業和人員的交流日益繁盛外,社會文化領域的交流也呈現深層次、多維度發展的態勢。作為“一國兩制”下追求區域一體化發展的粵港澳三地,文化層面的差異性在只開放雙邊貨物和技術貿易時期其影響還只是及於淺表,無從深刻體現。但隨著粵港澳大灣區的深入融匯,三地之間服務貿易的內容也越來越廣泛,文化的隔閡在服務貿易過程中會產生大量的社會交易成本冗餘,進而對三地之間貿易的品質和數量都會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文化作為維繫粵港澳共同體的根本性紐帶,在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中有著舉足輕重的重要性,以文化認同為基礎的粵港澳文化共同體構建將是其中必不可少的關鍵環節。
文化是一個地區、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信念追求和生活方式的集中體現。粵港澳大灣區這樣的一體化發展區域所產生的文化融合張力不僅是外在的,更是內生的。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在這種內生的、強烈的文化融合需求背景下應運而生,正可以借助橫琴這塊熱土和深度合作區這種模式,為解決“一國兩制”以來粵港澳三地互動合作過程中顯露出來的一系列問題做一個全面解決的嘗試。粵澳深度合作區的作用可以從三個層面來具體解釋。首先,經濟層面,粵澳深度合作區是中央為了滿足澳門經濟多元發展中對空間的膨脹性需求,給澳門開闢的一個全新的、現代化的空間載體;第二,政治層面,在香港回歸24年、澳門回歸22年,“一國兩制”取得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之際,中央決定設立粵澳深度合作區,是在新的歷史時期對“一國兩制”進行的發展和深化;第三,文化層面,從新中國成立以來的70年時間內,粵港澳三地的文化傳承和發展軌跡不盡相同。雖然改革開放後三地有著較多的文化交流,如電影、戲劇、體育、教育等方面的相互交流日益頻繁,但由於百年來歷史的積澱和發展軌跡的差異,使得真正流淌於三地人民血液之中的文化內涵產生了較為複雜的文化離析現象,三地之間在共同文化血脈的基礎上產生了諸多文化的嬗變和文化內涵的異化。這種文化內涵的異化而帶來相互之間的價值偏差,給粵港澳三地融合發展的前景帶來諸多複雜而深遠的不確定性。可以說,粵港澳大灣區建設面臨最大的難點,並不在於三地經濟和產業的融合,甚至不在於制度的相容性中斷點,而在於文化的融合度和價值取向的趨同性。粵澳深度合作區正可以通過各種細緻入微的文化砥礪和滲透,促成粵澳兩地在“一國兩制”下的深度文化交融,在這種深度的交融中重新建構一種相容粵澳、共榮共用、激揚奮發的新型文化形態。通過這種新的文化形態,激發粵港澳三地人民的文化共識,促進區域文化共同體的形成,繼而在民眾心中形成強大的文化向心力和文化歸屬感。
三、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
文化建構的內涵
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是在橫琴新區和橫琴自貿區的基礎上建設的。2009年以來,橫琴的建設日新月異,在“全力支持澳門經濟適度多元發展”的同時,積極嘗試與澳門之間多層面、全方位開展跨境合作。在經濟層面,橫琴澳門產業園、粵澳合作中醫藥科技產業園、橫琴澳門青年創業谷等粵澳緊密合作的產業園區先後創建,入駐橫琴的澳資企業接近3000家。澳門大學、澳門科技大學、澳門城市大學等澳門方面的學術機構也紛紛登陸橫琴,建立各自的研究院所。橫琴已經聚集了相當體量的澳門經濟要素和資源,這為粵澳經濟領域的深度合作打下了堅實的硬體基礎;在社會治理層面,澳門街坊總會已經落戶橫琴,並積極參與到生活於橫琴的澳門籍居民的治理之中,產生了諸多積極的效果。橫琴與澳門政府之間,正在嘗試更廣泛範圍內的公共服務和公共治理問題合作,按照中央“共建、共治、共管”的精神,一個全新的政府間合作治理模式已經呼之欲出;與經濟和社會治理問題相比,目前橫琴文化層面的合作乃至文化建構問題,仍處於懵懂起步階段。許多內容、模式乃至方向性的問題,還需進一步的探究和確立,由於事關將來橫琴島內民眾的人文環境和生活方式,它也將是橫琴目前最令人關心卻又迷離的問題之一。相比於經濟與產業發展方面的問題,文化建構的內涵會在更深刻、更廣泛的諸如規則融合、市場認同、客戶信任、人心凝聚等領域,產生如影隨形、刻骨銘心、代代傳承的巨大而深遠影響力。不僅關係到粵港澳大灣區文化軟實力,更關係到粵港澳大灣區未來的全球地位和發展能力。
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在經濟合作和社會治理方面,完全可以實行澳門主導、珠海協作、全國支持的模式,這種模式在中央的授權和主持下逐步實施應該是一個相對平穩而確定的事情。而在文化建構方面,則較為複雜。首先,文化與傳統密不可分,而傳統的力量是不容易輕易改變的。自開埠至今400多年歷史中,澳門在中華文化、西方宗教文化、殖民文化等的影響下,已經逐漸形成較為獨特的澳門文化。澳門文化最重要的特徵就是東西融匯、相容並蓄、求同存異、從容恬靜。隨著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和成熟,特別是回歸之後澳門經濟在博彩業的一路飆升的加持下表現強勁,澳門人對澳門文化的傳承開始格外關注,並產生了強烈的自豪感。這種關注和自豪感在經濟社會健康成長階段大體上是積極的,也能夠幫助人們以更加飽滿的熱情投入到社會建設當中去,可也容易滋長“我是最好的,你們都不行”的小國寡民心態。持有這種心態的澳門文化在與改革開放以來蒸蒸日上的中國內地文化迎面對接的過程中,雙方對各自文化的適應性和包容性將經受考驗。第二,文化實際上就是人們價值觀的集中體現。澳門文化中的基礎部分雖然由中華文化佔據主要地位,但西方資本主義乃至殖民文化的價值觀也已有相當程度進入了澳門的主流意識,並隨著澳門經濟社會的日益繁榮逐漸固化於人們心中。要徹底根除這些文化的影響,既無可能也無必要。最現實的也是最有利的做法就是充分利用澳門“一國兩制”的有利條件,通過時空過渡和文化融合等途徑,在求同存異、主體認同的原則下,逐步實現粵澳兩地主體文化價值的有效統一;第三,文化的建構是一個長期耕耘、久久為功的宏大工程,不可能一朝一夕或靠一紙命令就瞬間完成。它必然也必須經歷各種思想、各種主流意識、各種文化價值的碰撞和融匯,方能形成。因此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的文化建構不能指望僅靠某些文化基礎設施的建設或者某幾場文化交流活動的舉辦來完成,最重要的是要全面佈局、長遠謀劃、深入調研,系統建設。通過文化教育、文化創意、文化藝術活動、文化公共服務以及主流文化意識的培養等更加全面的領域的合作和交流,開闢和打造更多更好的交流合作平臺和環境,讓兩地民眾能夠更廣泛和更自由地開展文化互鑒互賞活動,徹底改變目前這種相對隔絕的尷尬狀況。
四、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
文化建構前景展望
粵澳深度合作區的文化建構內涵極富想像空間,既有悠久歷史沉澱下的人文傳統和風物理念,又有經濟社會交匯融合下的資本貿易與規則機制。從文化建構的角度來理解,它應包含著不同張力、不同內容乃至不同性質的文化在長期共融的情況下一起走向制度化與社會化的過程。這個過程是漫長的,同時也是積極的,可能需要粵澳兩地在形成共識的基礎上共同推動文化意識的相向流動才能最終見到成效。這種共識包括但不僅限於三個層面的內容。第一個層面是家國意識。“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是中國文化的最頂層要義,家國情懷也是自孔子以降的中國人最誠摯的精神信念。澳門回歸以後,在澳門各界的共同努力下,“愛國愛澳”業已成為澳門文化中最為人們所熟知和引發共鳴的文化精髓之一。隨著粵澳深度合作區建設的深入,“粵澳連袂、共襄國是”將是各方共同期盼的場景和願景;第二個層面是人文意識。文化交流的目的之一是以相互鑒賞的方式促進感情的融合,而感情融合的基礎則是人性、人情、人事的溝通和認同。澳門回歸之後,澳門與祖國內地之間的文化交流日益增強,兩地人民之間的感情也日益融洽。不過在“一國兩制”的作用下,雖然雙方都能夠較快地認知和接納對方,人文的鴻溝卻在悄然形成。隨著距離感的日益接近,生活方式的差異也被逐漸放大,粵澳之間的人文傳統和社會聯繫面臨著考驗。第三個層面是寬容意識。澳門與祖國內地源遠流長、血脈相連。雖然百年前的家國巨變造成了澳門與內地不同的發展之路,但中華民族依靠自己的奮鬥終於迎來了回歸的榮光。這一百年的分離既有政治經濟方面的得失,更有人文意識方面的離合。政治經濟方面的整合可以通過國家意志和政策來完成,而人文意識的培育則需要更多人的覺醒和參與,在一個睿智寬容的社會形態下,經歷較長時期的融合與發酵,最終才有可能到達預設的目標。
建設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是“一國兩制”下粵澳合作關係進一步深化的積極嘗試,也是關係到建設粵港澳大灣區乃至發展“一國兩制”方向的重大舉措。粵澳深度合作區的文化建構則是關係到深合區建設未來成敗的關鍵之一,必然受到各方的積極關注。若能做好規劃從容實施,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未來必將能為我們展示一個全新的、富有廣博內涵的文化勝地,也必將能為粵港澳的深度融合和“一國兩制”的新發展提供強有力的保障和支援,成為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最重要的橋頭堡和關鍵支點。
(基金支持:廣東省委黨校規劃項目《粵港澳大灣區背景下異質區域圖書館公共文化體系構建研究》)